《人臣》念童童

38、逃跑

　　那个瞬间，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多么的薄情冷血。

　　真是不甘心呀！

　　听闻他带了名少年回来，她特意来瞧一瞧，只当他又是一时兴起，却没料到会是这个小道士。

　　她真是莫名地讨厌这小道士。

　　大概是因为他竟然敢当面违逆自己，多管闲事救下那三名侍妾开始的吧。

　　她冷眼打量着对方，即便是意识到大人有龙阳之好，但也绝不相信对方能瞧得上这样拙劣的一张脸。

　　那么，又是为何他会被锁在了房间里？

　　达奚妙辛也歪着头看她。

　　“澜夫人好。”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这府中随便哪个主子都能对自己生杀予夺，她小心翼翼问候着。

　　思澜依旧在内心思索，这小道士究竟有没有爬上过大人的床榻。她不愿相信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念头一转到这里，便对眼前的人产生了几分轻贱。

　　她语气里透着浓烈的厌恶感。

　　“又是你这个小道士。我听说你前阵子跟了国师大人，还以为你另攀高枝了。怎么？一眨眼又回来了？还是那宫里头没了真本事，光靠那点油嘴滑舌的功夫撑不下去呀？”

　　“让澜夫人笑话了。”

　　一会儿，思澜又想从对方口中探出点风声，便故意道：“别以为大人宠你便能为所欲为，掂着自己的斤两。倘若是让我发现了什么心思，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话中满满的要挟达奚妙辛倒是听出来了。她也不敢多嘴，老实应着。

　　可她这一应和，倒是在思澜心里投下了一道阴影，仿佛是印证了自己的那些疑虑。

　　大人和他……

　　她想赶紧撇开这样的念头，却愈加觉得心中的那些猜想更为真实，一时怒火中烧。

　　这样平庸的丑脸，也能得他的垂青吗！那她算什么？

　　这些思绪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自己心头的肉，使得她煎熬难受，让她不由得升起了歹毒的念头。

　　像他这种，也不知还被多少人糟践过。大人不过是片刻的兴致，将他锁了这么久，怕是自己也早忘了吧。就像那个在柴房里被折磨死的小娈童，这种人少了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唇畔边阴鸷的冷笑让达奚妙辛看了不由得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我虽是个侧夫人，也要为府上的名声着想。大人有这些嗜好，难免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生些是非。小道长，你说是吗？”

　　达奚妙辛还没悟出这话里的含义，只跟着点头：“澜夫人深明大义。”

　　“小道长既然能理解我的苦衷，那是再好不过了。大人虽对你青睐有加，但若是遇到众口铄金，也难免生祸。我也是有心忙你一把。谁都知道大人喜新厌旧，旁的不说，就看府里的几个侍妾，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的？又有哪一个谁能栓得住大人呢？即便是像你这样的，先前也来了几个，不过就是热了那么一两天，图个新鲜，连板凳都没焐热，就给扔到了一边。小道长跟着大人侍奉，也该明白这些道理，正所谓花无百日红。”

　　达奚妙辛浑浑噩噩地听了片响，隐约意识到对方指得是何事，一时也闹了个红脸。想来萧道成喜欢男人这事，早已不是什么避讳了，就连这位侧夫人也是知道的。

　　只恨自己是后知后觉，直到对方企图赤裸裸地刻画在脸上，才恍然惊觉。

　　这么一想，倒也能明白了对面女人的心思。

　　她故意顺着她的话，满面求饶道：“还请澜夫人赐教。”

　　“若大人真是冷淡了，把你丢在一旁倒也好了。可若是他将你转手送人呢？”思澜道，“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先例。前头几个来的，也有是被旁人送来给大人的。这礼尚往来，难免大人也会把你送出去。”

　　达奚妙辛一脸害怕：“小人原是要娶妻的，现在来服侍大人，本就有违伦常，万不愿再去做别人的玩物，望澜夫人可怜弱小，能救我一命。”

　　这话正中思澜下怀，她却为难道：“我若救你，若是让大人知道了……”

　　“澜夫人是诚心救我，我又怎会出卖你？就是被大人万段分尸，我也不会供出救命恩人的。”

　　思澜闻言这才放下心。

　　是夜，萧府后院冒出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前面一魁梧的暗影在黑暗中招了招手，达奚妙辛伸出头四处看了下，确定周围无人，才偷偷从门后闪现出身。

　　黑漆漆的街道空寂无人，只听见几声聒噪的鸦鸣。

　　领头的男人带她直向南面奔去。从那里出了伏虎门，便能见到江，渡江后就是离开了建康。

　　伏虎门，是朝廷诛杀犯人的地方。夜晚，这里显得十分阴森。门侧立着一座巨大的绞架。据说这绞架立在这里已经一百余年，上头绞死的人头不计其数。达奚妙辛忍不住朝它看过去。只见绞木翻新，被重新涂了红漆。扎眼的红色在黑夜里泛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这颜色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她仿佛能穿过岁月见到那绞架的上头悬着一颗被风干的人头，白发苍苍，两个窟窿张在脸上。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收回视线。

　　已经到了江边，她四下张望，江边波涛汹涌，浪花拍击的响声回荡在静寂中。

　　等了半天，不见船的踪迹。

　　她扭头看向旁边带路的男人。

　　“大哥，船呢？”

　　男人隐在黑暗中的脸庞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达奚妙辛摇摇头，叹息一声。

　　她早就料到思澜没那么容易放自己走。现在动手也好，省去一桩麻烦事。

　　她拍了拍包袱上的灰尘，在肩上系紧，端正地看向对方，微笑道：“大哥，澜夫人答应送我出城。”

　　男人朝地上吐了一口，狞笑起来：“这不就已经出城了吗？”

　　“城门是出了，但没有船，怎么渡江？”

　　对方用一只粗黑的大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目光轻佻地望着她：“想渡江？那得看你拿什么来换了。”

　　达奚妙辛笑了笑：“大哥，我包里还有几两银子。”

　　“银子？哈哈！”对方大笑着，一只大手却往她的方向伸过来，“解决了你，我想要多少银子，夫人都能给我！”

　　达奚妙辛脚底一闪，躲过他的手，脸上淡定自若。

　　“大哥这是什么话。不要银子，那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了。”

　　男人没料到她竟然能躲过自己，一口浓痰又吐在地上，狰狞道：“咱们就打开天窗来说话。你怎么得罪了夫人我不知道，但临走时夫人交代了，别让你活着出城。既然活不长了，那就别浪费。我听人说你陪过大宰大人。现在嘛，老子也想了解了解，这男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

　　说罢，他猛地朝达奚妙辛扑了过来。

　　达奚妙辛纵身一跃，像一只灵巧的蟋蟀，从他手臂间滑了过去。

　　“世间有阴阳万物，大哥可不要乱了伦常。”她眉毛一扬，凉凉地看着对方。

　　男人大笑：“这世上颠三倒四的事情又何止这个？你既愿意伺候大人，现在又在这里装模作样，难道是嫌我没有太宰大人的本事吗？”

　　达奚妙辛见他毫不知悔，语气也转冷了三分。

　　“就算我嫌弃你不如大人又怎样呢？”她眸子深处已升上一股寒意，早对对方厌烦了。

　　男人听了大怒：“小子，等你在老子身下求饶时，我倒要看看，我和太宰大人究竟谁厉害！”

　　他话音刚落，刚想朝对方再扑过去，却听黑暗中浮起一声轻若无物的哂意。

　　“我倒觉得还是你厉害。”

　　男人一愣，达奚妙辛听见这声音也怔住了。两人一齐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见到一道颀长身影，在暗淡的月光下，从绞架的背后走了出来。

　　听见那声音，达奚妙辛便心下一沉。待见到那月光下的人影，几乎要开始绝望的哀嚎。

　　暗夜里，那双潋滟的凤眸，仿佛是沉淀落定的湖水，弥久清亮。

　　他神色平静，一动不动地端详着这两个人，白皙的脸孔面无表情。

　　男人也慌了。

　　“大……大人……”他身子不由地软下去，双膝抵地。

　　萧道成看也不看他，目光只望着达奚妙辛，却是对他道：“我花了心思没到手的东西，现在却心甘情愿跟着你跑了，怎不会是你厉害？”

　　男人扑通扑通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只是照着夫人的吩咐。”

　　“哪里来的夫人？”萧道成眉毛扬了下，使得对方识趣地改了口。

　　“不不不！是……是……侧夫人。”

　　“我倒不知，在萧府，这女人话中的分量竟在我之上。”

　　“不！不！是小人说错了话。侧夫人说这小道士惹大人生了气，要我处理掉他。小人原以为这是大人的意思。”

　　萧道成冷笑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一番好意了。”

　　男人已是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候，却见那小道士将身一转，拼命地飞奔出去。

　　“大……大人。”他愣了，还跪在地上，眼前的状况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萧道成眯了眯眼睛，注视着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半响后，慢悠悠地开口。

　　“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去，把他给我捉回来。若抓不住他，你就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