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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九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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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来世
周昌一动不动,宛若一座石雕。
但他不动,并不代表他带来的亲信们,没有转身好奇地回头一看——
“啊!!鬼啊!!”
即便是跟着周昌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几名彪悍壮士,在转过头看见寝房里头那副血腥恐怖的画面时,也忍不住两腿夹紧□□,差点没吓得飙出尿来!
周昌也下意识地回头,好巧就正对上高悬在门边上,他妹妹德贵嫔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还倒吐着猩红舌头的大胖脸。
“哒,哒……”
德贵嫔身上无数被碎瓷片划开的伤口处,还在不住地往下滴着血水。
而周昌霍然张大的嘴,都要贴上还瞪着眼的德贵嫔脸上了!
“啊!!”
周昌赶紧吓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站定后,想起方才自己差点贴上那具腐尸的丑陋脸上,就忍不住弯腰狂呕起来!
“侯爷!”
其他的人马上上前想要扶住周昌,可周昌一边拼命往外干呕着,一边推开他们朝自己伸出的手,瞪裂了眼角,大喊大叫道:“快出去!快出去啊!!”
他自己也马上迈开双腿,逃也似的往殿外头奔去!
就在此时,玉明殿的大殿门“嘭!”地一声,被重重关上。
周昌心里大惊,迟疑了一下下,略略止步。
还没等周昌做出决定从哪里逃出去,便有无数火箭从大殿两侧的窗户□□进,迅速点燃了大殿里头还飘逸的青幔。
黑烟滚滚,满殿里的易燃丝织品都开始迅猛燃烧起来。
周昌一边左右闪躲着时不时飞射过来的火箭,一边趴倒在地上,不住地捂住鼻口,高呼着:“快!快让外头的人攻门……”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两只奸滑细眯的倒三角眼猛然睁得老大!
他人生中最后一副画面,就是一枚燃着引线的竹筒,飞速朝着自己迎面撞来!
“轰!”
一声惊天巨响后,伴着冲天的浓烟,滔天怒焰瞬间吞没了整个奢华富丽的玉明殿。
而在大殿外头还在与周昌私兵缠斗在一起的众多暗卫们,眼见大功告成,变毫不恋战地速速退走,只余下 一地还冒着热气的残破尸体,以及望着那已化成火海的玉明殿,丢盔弃甲、失魂落魄的一众周昌私兵们。
短短半个时辰后,建康城裴府内。
瘦骨嶙峋的裴姗,正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一碗药汁,迈着碎步,快速往自己出阁前的闺房走去。
她一双细腕瘦得骨头尽突,手腕上的羊脂玉镯,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不停地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玉鸣声。
拐过一个弯角,下了曲折古拙的回廊,裴姗终于走到了自己的院落里。
她刚一跨上寝房门的台阶,听闻那玉镯鸣响声的刘豫,便乖巧地打开房门,侧身垂首,请裴姗进去。
裴姗匆匆看了一眼面色镇定,却异常苍白的儿子,咬咬唇,还是抬脚往寝房里头快步走去。
进了寝房门,裴姗就见床榻上静卧着的刘林,一动也不动,连胸膛都没有起伏变化,似乎没有一点儿活人生气了。
裴姗手一颤,差点将手里的药碗,给惊掉落地。
她赶紧蹲下,一手护住药碗,一边含泪,往床榻边轻声走去。
刘林面色发黑发暗,胡子拉碴,正紧闭着他那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狼眼,双手交叠,放置在腹部。
裴姗坐下,拿起汤匙,舀了舀,又吹了吹,一不留神,就将一滴眼泪落进药汤里头。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又要从袖口里抽出丝帕抹泪,可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她猛地停下手头里的动作,看向刘林。
刘林睁开他那双快要散去所有生命光华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瘦弱不堪,面黄枯瘦的裴姗。
裴姗不期然对上他那双情思无限的眼睛,顿时愣住了。
“阿……阿姗……”
刘林发出的“沙沙”声,如漏风的铜管般,听得裴姗更加悲痛欲绝。
刘林微微颤动着手,似乎想要抬起来,触碰触碰她那消瘦的脸。
可他努力了片刻,就果断放弃了。
他真的没有,真的再没有一丝力气,去触碰这个爱了他一辈子的可怜女人的脸了。
裴姗直接抬袖抹去泪水,舀起一勺药汁,准备喂他药。
刘林虚弱地摇摇头。
他……如今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这药喝不喝,都是一回事。
“阿姗……”他只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将心里的话都说清楚:“对,对不起……”
“啪!”
裴姗握着汤匙的手,最终还是落地,摔个粉碎。
她干脆将药婉搁在榻旁,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
“阿姗……阿姗……”刘林突然喘着粗气,急促地呼唤她道:“来世……来世……等我……等我来……”
他拼命地想要将最后两个字喊出来,可直到最后一口浊气吐出,散尽,他都没能再说出口。
爱你。
来世,等我来爱你。
裴姗惊叫着从榻旁跳了起来,猛扑进刘林的怀中,大哭道:“陛下!陛下你不能走啊陛下!陛下……”
刘林睁大他那双漆黑无光如空洞的眸子,大张着嘴,再也没有一丝呼吸了。
一直在房门外乖乖等候的刘豫,突然听见寝房里头传来母后撕心裂肺的惨哭声,顿时两眼一发花,捂着胸口,就要倒地不起。
“父皇……父皇啊……”
刘豫一边倒在地上哀哀地哭泣着,一边捂着胸口,想要爬进寝房里,去见他父皇最后一面。
他努力挣扎了一会儿,可直到自己被突发的心疾痛晕过去,他都没能再往前一步。
待裴环及陈兴带着众人跑进院落里后,看见的,就是昏迷不醒的太子刘豫正倒在门槛边上,手指都磨烂了,还死死抠着木槛,以及打开的寝房门里头,哭晕过去的裴姗,以及身体变硬变僵的刘林。
裴环两眼一黑,若不是被一旁眼疾手快的陈兴马上搀扶住,怕也是当场要晕死过去。
刘林殡天了,裴姗与太子刘豫病倒了,虽依着刘林驾崩前的计策除去了周昌,可随着他的骤然离世,如今的大宋,算是一艘正处于疾风暴雨里的大船,随时有可能彻底沉没。
最要命的是,刘林已死去几日了,可他那双眼睛,一直没有合上。
不论是谁,强行掰他眼皮子也好,还是在他耳边轻言安慰也好,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有一点办法让他合眼。
这……这真真是死不瞑目啊!
裴环愁得一夜之间须发全白,一把漂亮飘逸的美髯,也被他揪得没剩下几根了。
他一身缟素,头束着生麻,就坐在装着刘林的金梓木雕九,龙纹棺椁旁边,不住地哀声叹气。
一旁同样披麻戴孝的陈兴想了又想,悄悄掐指算了算,想到如果袁冠得到消息乘水路过来,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而已,便壮着胆子,神色严肃地对裴环一揖道:“岳父!女婿不才,愿劝慰陛下安心上路。”
“哦?”裴环放下揪胡子的手,随意地一挥衣袖,疲惫地说道:“那你来试试吧!”
“岳父大人,您先去里间休息休息吧,灵堂里,有我护着长明灯和香烛,不会有意外的!”
陈兴见裴环连守了一夜,人老了身子也背不住了,于是“好心”地劝他道。
裴环点头,正准备起身,却“唉哟”一声痛呼,一屁股又坐倒在地上去了。
“唉!无碍无碍!”裴环抬手阻止陈兴伸过来的手,苦笑道:“人老啰,身子骨也僵了。这才跪了一晚上,就差点动不了腿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慢腾腾地扶着棺椁的一角,最后扶腰,一瘸一拐地,往内间走去。
陈兴的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头后,才将凝重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巨大而沉重的棺椁。
棺椁前两支碗口粗细的龙纹白蜡烛,正静静地燃烧着。
黄铜鼎炉上插着的三支香,也还在不间断地向上冒烟。
陈兴的神情越发冷肃凝重。
他先一撩袍角,结结实实地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缓缓起身,轻移脚步,走到棺椁前头。
刘林依旧大睁着他那深陷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头顶上方。
他整个人都泡在涂满防腐香料的内棺里头,尸体腐烂的味道和那奇异香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陈兴几乎瞬间就要被熏晕过去。
陈兴赶忙双手扒紧棺椁外壁,使劲晃晃脑袋,让自己能保持片刻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俯冲到刘林发黑变焦的耳旁,声音极轻极缓地说道:“陛下!有一事,臣隐瞒您许久了。武烈王袁冠其实一直没有死,他就隐居在荆州。如今,他可能已经带着兵马,准备东进了吧……”
“陛下!袁冠的为人,您心里清楚。就算他夺了这天下,也绝不会加害皇后与太子殿下的。所以……您安心地走吧!”
陈兴闭眼说完后,这才一点点睁开自己的眼睛。
刘林原本大睁着的双眼,不知何时就闭上了。
就连他那紧绷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不少。
陈兴呼气,自觉总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他抬袖抹汗,将将直起身子,刚一转身,就见裴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目光阴鸷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