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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酝酿(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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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长安城东市李昞家。
李府的门当前檐处虽也挂了几盏稀稀疏疏,意寓吉祥如意的红灯笼。
可在这风雪交加的暗夜里,这被冷风吹得来回打转的暗红灯笼,却意外地显得有些落寞和沉寂。
既然已是除夕,本不该有访客上门。
但奇怪的是,李家的府门口,不知何时突然停了一辆外表极为简单的马车。
这马车里静悄悄的,马车前头的赶车车夫也不见踪影,也不知这车停在府门口有多久了。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迅速吹起马车门厢前的一排淡色流苏。
“娘娘,那救命药,您可保管妥当了吗?”一个极低古怪声音,突然从暗黑的车厢里传出。
“……嗯。”
“如此甚好。那奴婢就下车敲门了。”
“……善。”
车厢里重归寂静。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娘娘,奴婢敲了门,等人来后,就会离开。您多保重。”
“……”
而在李府李昞夫妇的寝院里,李大夫人独孤氏正侧倚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地无力躺仰着。
她虽五官精致,容貌姣好,但因常年的病弱,她的眉宇间总透着一股子病态的郁结。
在寝房里昏暗的灯光下,她那细瘦的瓜子脸,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晦暗而苦涩的橘色,让她看起来更加没什么活人血色了。
这位独孤珺瑶的姊妹,出身独孤家的夫人打小身子骨就弱。
好不容易病歪歪地长大成人后,就被她耶耶理国公独孤信,直接配给了柱国大将军李虎的第三子李昞,也算是门当户对。
虽丈夫李昞的后院里,总有些个年轻姬妾存在。
可好歹丈夫一直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也亲自下令给所有的妾室灌了绝子汤,彻底绝了那些妾室妄图挟子邀宠,踩在自己头上的念头。
所以这么些年来,这李府里头,倒也算风平浪静。
唯一让她整天忧心忡忡的,就是几个孩子的身子骨,都似乎不太好……
李夫人一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下意识地就伸手摸摸自己的眼角。
干的。
干干净净的。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哭干了泪水,哪里还有什么泪,为即将逝去的大郎流啊!
唉……
李夫人苦着脸,连连摇头。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独自留在这空荡孤寂的寝房里守夜之时,却听到寝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头大力推开。
李夫人下意识地就抬眼望去,却惊奇地发现,进门来的,居然是她的丈夫,李昞。
“……夫君?为何突然来此……”
李夫人挺了挺腰,有气无力地开口问他道。
李昞一身的寒气,就站在门口。
他伸手,稍稍拍去身上的寒气后,这才往她那头走去。
“阿元,太后娘娘突然来咱府上了。”李昞边走,边面色凝重地对她认真说道。
“太……后?”李夫人似乎一时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李昞说的那位“太后”是正是自己的妹妹。
她怔了怔。
李昞看着自己虽貌美,却一直病弱无神的妻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头叹气。
“……是先帝的遗孀,你的嫡亲妹妹啊!”
李昞走到她的身旁,往她身旁一坐。
软软的床榻,立刻往下一沉。
“……我的妹妹?”
李夫人又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李昞的话,忽而眼前一亮!
“珺瑶!是珺瑶呐!”她激动地高喊出妹妹的闺名,脸上立刻浮起一层艳丽的红晕来。
李昞已很久没见她如此神采飞扬的时刻了。
他乍一见如此眉目如画的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病妻,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都一直这般美丽年轻。
不过由于身体不好,很少能展现出如此耀眼的美貌来。
他心头一跳,似乎有些眼热心热。
李昞怕自己一直盯着她看,会让她心情不爽,于是立刻转头。
但他的手,却试探性地摸索到她的纤瘦手背上,慢慢握紧。
“……是她。她如今已坐在正厅里头。虽她身份贵重,但毕竟是女客……我也只能请夫人你起身去招待她了……”
李夫人的手微微发凉。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夫人立刻毫不留恋地将手从他的温暖大手里抽出,起身拎起裙摆,一句话都没对他叮嘱就急匆匆地下榻,往寝房门口小跑去。
她瘦弱却体态匀称的身影一下子就飞了出去,就如同一只兴奋的小鸟一样。
一只冷心无情的小鸟啊……
李昞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苦笑道。
李夫人没奔出几步远,就气喘吁吁地扒在冰冷的木柱旁,累得走不动路了。
她抬袖一抹额上的虚汗,心里真是厌极了自己这副病弱无力的破身子。
她咬紧牙关,正欲松手继续往前慢慢挪步时,身上忽然从头到脚被裹上一层厚厚的披风斗篷。
李夫人一愣,还没等她回头仔细看,就被一双坚实的臂膀给拦腰横抱起来。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李昞绷着脸,语气冲冲地严厉斥责她。
但他抱着她的手臂,却是那么紧,那么暖。
李夫人独孤珺元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隐没在暗夜中模糊不清的脸。
虽然只能借着游廊里的昏暗灯光,依稀看见一点点,他续着长须的圆圆下巴。
虽然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夫君,并不是一个美男子。
可就在此刻,在这戚戚寒风中,他能如此照顾她,拥抱她。
这让独孤珺元,心里也渐渐暖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做的。
更何况,他们两人已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了。
独孤珺元心里暖暖,脸色也越发红润起来。
她将自己的脑袋,悄悄往他怀里拱了供。
李昞脚步一顿,不自然地又抱着轻飘飘的她往上提了一把,然后又加快脚步往正厅走去。
当他走近正厅门口时,便立即主动地将独孤珺元小心放下。
“……方才我已同娘娘见过礼了,现在就不进去了。”
李昞迅速恢复往常不苟言笑的冷漠脸,对独孤珺元稍稍点头致意后,便立刻转身,大步离去了。
独孤珺元拢拢披在她身上的,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墨香的披风,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她才转身,一抚鬓角的乌发,定定神,迈腿走了进去。
她刚进正厅,就看见自己的妹妹,正端坐在厅堂里的最高处。
虽多年没见面了,可妹妹看起来,还以前那副生无可恋的空洞模样,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张脸,那副淡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可她就是心里隐隐察觉到,妹妹有些不同了呢!
这是好事啊!
独孤珺元这般一想,冷了这么多天的脸,总算露出一丝笑意来。
“娘娘!您总算愿意屈尊下降,来李府看我了!”
她一边往妹妹那头快步走去,一边掏出袖口里的丝帕,揩揩眼角。
而独孤珺瑶则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才抬起头来,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姊姊。
“阿姊,你我多年未见,你身子可还好些了?”
她起身,迎上姊姊,搀扶着她往席位上走去。
“……我还不就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吗?”独孤珺元并不想提有关自己身体的事,立刻拍拍她的小臂,摇头岔开话题。
但今夜这独孤珺瑶,可不光是来叙旧谈心的。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阿姊,话可不能这么说。”
独孤珺瑶冲姊姊珺元摇头。
她将姊姊扶上席位后,并肩和她坐着,软言好语的劝慰她道:“阿姊,你还有几个孩子……”
独孤珺瑶刚一说到“孩子”这两个字,独孤珺元就眉头一蹙,眼圈一红,捂着帕子就“呜呜”低泣起来。
“……早些年三郎夭折的时候,就活生生哭掉我半条性命。”
她哭声越来越大。
“如今大郎他也……”她抬起头,满脸都是绝望的泪水。
“你也知道,大郎他从小就被御医诊断为不足之症,今生无法拥有子嗣。可他毕竟是被我从小捧在心尖尖上养大的儿子,怎么能眼看着他日渐虚弱下去,而无动于衷呢?”
“他今年,还不过十八,连弱冠都未及呢,眼瞅着就要,就要没……”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两手捂着帕子一拍脸,就重重低下头,抽搐着瘦削的双肩,嚎哭起来。
一旁的独孤珺瑶,却既心疼姊姊这些年过得如此不易,却又暗自心惊。
没想到,陛下……居然还能算准了大郎他发病的时候,让自己上李府送救命药来!
真是……太可怕了。
比之先帝,这位九五之尊的手段更加毒辣,亦更加精准!
独孤珺瑶收敛思绪,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对当今陛下心存不敬。
她摸摸袖中的小瓷瓶,深吸气,试探性地问姊姊道:“阿姊先别急!妹妹现在手里有一瓶宫中御制的救命药,你看要不要给大郎他服用……”
独孤珺元立刻抬起身子,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妹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