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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明则半晌未做回应,若此时用盏灯点亮他的表情,比如看到他一脸的讶异。

      这一句话任谁问,他也没设想过师兄会问。

      四岁被师父带上山,第一次见到哦师兄的时候,他是惴惴不安的。师父是古怪的性子,师兄也是古怪的性子。两者却是全然不同。

      师父的古怪,是别扭,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全然两码事,惯常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清远镇的一些奸商地痞流氓都怕他。看他一张脸,心里就发毛。然而与师父相处久了,却越发喜欢接近他。虽然他偏心师兄、对他没有好脸色,骂起人来无赖又流氓,全没有作为和尚的自觉,可是却实打实的接地气。这么说吧,是个活生生的人。

      师兄的古怪则恰恰相反,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脑回路奇绝,非一般人所能接收。清远镇的乡亲们走路都绕着他。

      最古怪的是,师兄仿似不是人。

      师父说师兄有病的时候,他只当师父又在拿话哄他。

      师父却提醒他:“你有见过师兄笑过吗?”他一心愣住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兄不喜不怒、不惊不惧。他瞬间了悟,初次面见师兄,他感觉内心惴然,细究原因,居然是因了师兄毫无情绪波动的行为举止。

      想通了之后,他自然便相信了师父,也应了师父的交代,务必照顾师兄周全。然而所谓的照顾也不过一应生活交际的照顾。每遇困窘、坎坷,最终还是依靠师兄出手。清远镇上的父老虽然依然会绕着师兄走,一则是怕,一则是敬。

      在他心中,师兄是神、是天。

      可以翻云覆雨,却亲近不得。

      神和天自然是不拘泥于小情小爱的。

      所以,神怎么能近人情呢?

      明则在黑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半晌忽然问道:“师兄,你近日是否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明止今夜眼观红罗情状,忆起从前过往,忽然觉得强烈愧意袭来,正沉浸在对自己的谴责之中,被明则一句话提醒,记起今日晨间夜叉食血的心内升腾而起的疑惑好奇,又联系自己奇迹般生还的经历以及昏迷时候神识之中的玉质珍珠,再有他为何莫名其妙会陷入沉睡、又能够常年保持相貌不变,一个又一个谜纠缠在一起,搅得他不得安眠。

      此间事了,得尽快赶回山上,也许师父能给出一个答复。

      明则等了半天不见师兄回答,然而听师兄鼻息得知他并没有入睡,内心的隐忧渐深。师兄此行苏醒,身上发生的变化已经越来越明显,凶吉难以断定。只不知这个变化由何激发,是死而复生还是红罗的触动?

      想着想着,终因过于劳累陷入沉睡。

      韩大壮是被师兄弟俩洒扫洗漱的声音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大壮,起床了。”明则眼尖,这段时日和韩大壮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已然把他当做了朋友:
      “昨日是你把夜叉带到天香楼的吗?”

      昨夜天香楼的事情过于惊险,一时吸引了众人所有的注意力,这边事情暂时结束,明则已经腾出空来询问夜叉行迹。

      韩大壮一听,噌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明止,你可别乱说话!”真正算起来,韩大壮年已弱冠,比明则还要大上一岁,没有让明止叫他哥哥,已经算他客气了,此刻听闻明则说他带着夜叉去天香楼,这是在点他这个暴脾气:“这一时肚子都填不饱了,哪里来的闲钱跑出去吃花酒。再说,天香楼那是我韩大壮能去的、会去的地界吗?明则,你是故意在埋汰我的吧?”坐在床上,斜眼看着明则,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愣了。

      明则的洒扫已然结束,闻言将手上的笤帚收好,踱到大壮床前,体贴地将大壮的衣服递给他:“知道你不会,乖,起床了。”哄了哄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夜叉会出现在那样凶险的地方?”

      明则昨夜趁着和小米虾一路狂奔的间隙,已然得知事情初步情况,再到后来,他们挤进天香楼,看到红罗身陷险地,韩大壮又把夜叉还给了他,他便把心放回了肚子内。此刻少不得要问问清楚。

      韩大壮迅速穿好衣服,来不及洗漱,就坐在床边上,将事情始末大概描述一番。

      明止正在整理箱箧,听到大壮的陈述,停下了手上动作,慢慢立起来,转过身走到了大壮面前,等大壮说话,补充问道:“夜叉是跟着谁走的?”

      “跟着薛大人啊。”安吉县令在百姓的心目中犹如神灵,韩大壮之所以躲起来,也是因为对薛大人以及何捕头的敬畏。

      明止问得很细致:“你如何确定的?”

      他亲眼见到夜叉跟着二人从县衙大堂的后门进去了。后门虽然无人把手,然而作为一个升斗小民,他也没有直闯进去的胆量,只能前后门不停地倒腾。正在为难之际,夜叉鬼鬼祟祟远远跟在薛大人之后出来了,他担心夜叉跑远,被人发现造成轩然大波。于是飞速上前,试图一把捉住它。没想到这二货机警得很,动作奇快,一下就躲过了。甚至转过身来,对着他龇牙咧嘴恐吓他。

      两人好一阵鸡飞狗跳。

      这一耽搁,薛大人就入了岔道不见了。

      夜叉竟然还记仇,嘴里“咻咻”朝着他尖叫,恰逢何劲从府衙出来,他转身便朝何劲扑去,

      何劲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脚便踹,一个要扑,一个要揣,这一脚正中夜叉心中,夜叉跌落了下来。

      何劲这才意识到踹错了对象,见夜叉并无大碍,赶紧着他带上夜叉回去,形色匆忙地走了。他紧紧抱着夜叉回县衙。

      谁知夜叉拼命挣扎,硬生生从他怀里挣脱,去追何捕头报仇,他三番五次拦阻,最终在福海大街成功阻住了夜叉。

      明则奇道:“那你怎么又到了天香楼呢?”

      韩大壮道:“这个夜叉太能折腾了,跟我玩起了捉迷藏,一路从福海大街到西御巷再到打马街,进了天香楼。”

      这三个地方牵动了明止的神经。

      明止沉吟道:“夜叉行动时是否有踪迹可寻?”见韩大壮张口就要答,止住了他:“你仔细回忆回忆,这一路行程,夜叉是不停地在行走,还是走走停停?是有目的地在行动,还是漫无边际随意走动?他有没有对什么人特别感兴趣。”

      韩大壮头抬着,眼睛往上翻,跟着明止的提示陷入回忆中,忽然一拍脑袋:“有,夜叉找不到何捕头的时候,非常生气,对着我冲我吼。引得别人都看过来,我就抱起了夜叉,藏进了怀里,夜叉这都很配合。直到旁边有一个人走过时,它又忽然蹿出来,追着那人跑了一段路,进了西御巷。”

      韩大壮抬头看着明止,满脸疑惑。

      “你们一路跟着这人去了天香楼?”明止问道。

      “不是。”韩大壮又陷入了回忆里,进了西御巷之后,夜叉十分兴奋,大呼小叫。也不再跟着刚刚那人了,任性地攀爬到一处行馆的窗户边想钻进去。窗户的木格栅太小,它根本钻不进去,正无奈间,行馆的大门开了,一伙人从馆内走出来。

      因为此地情况复杂,他担心自己的行迹引人怀疑,所以头一低杵在门旁混过去了,再一抬头的时候,夜叉似乎没有抓稳窗棱,一下掉落下来,幸好他眼疾手快将夜叉接住,还没站稳,它又一个猴跳,追着那伙人走了。向晚时分的西御巷颇为几分热闹,跟起来非常不容易,丢了好几次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夜叉刺溜一下混进了天香楼。

      明止听韩大壮说完,迅速寻来纸笔,刷刷几笔,洁白的纸张上便出现了一副人物小像,他将笔墨淋漓的小像拿到韩大壮跟前道:“你仔细看看,你看到的人中是否有这几个人?”

      韩大壮用手指着刘浩群迟疑地说:“这个……好像见过。”又摇头说:“又像没有见过……”半天抬起头:“明止上人,我……真不记得了……”

      明止也不纠结,收了手上的小像,点了点头:“无事。”

      转眼看了看窗户,一轮红日已然挂在空中,一层薄雾围过,仿在中间支起了一段帷幕。天朗气清,这又是一个好天气。

      明止拉开门,就走了出去,信步到了县衙主院。

      门开着,小米虾托腮坐在桌前,正发着呆。

      明止问道:“你姐姐情况如何?”

      小米虾昨夜忙碌到深夜,太过疲劳,等明止他们一走就倒下睡了。一夜的惊惧未曾找到出口发泄,此刻听明止一席话,触动了心思,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明止身边,抱住明止默默地掉眼泪。

      明止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任由小米虾抱着,无声的眼泪打湿了僧袍,留下一片片泪痕。

      明则紧跟其后,心内戚戚,感慨师兄如今的变化,若在平常,何人能近得了师兄的身?

      小的时候,有一次发烧,师父恰巧不在,他夜里烧得难受,迷迷糊糊爬到师兄的床上,结果被忽然惊醒的师兄一脚踹到床下,委屈得哇哇大哭。

      后来师兄连夜起床烧火熬药,端茶喂药擦身子,将他伺候得好好的,但是始终不理会他伸出小手求抱抱的需求。实在看他缠人,索性飞身捉了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用绳子缚好,扔到他怀里,勉强一用。

      待他长大,每想起这事,都要偷笑很久。

      他含笑扫了一眼师兄僵直的背:师兄越发有人情味了。

      正待要笑,又思忖,不知是好是坏。刚刚轻松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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