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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梦黄粱 ...

  •   易漪澜的房间不算大,却布置得十分精致华美,随意一件摆放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寻常可以见到的物件。

      她是专门避开了下人拉着唐叶进房间的,暂时得到了一个安静的房间,就是因为在阴天里未点灯又将门窗闭紧了,有些昏暗。

      她先是作为主人家给唐叶倒了杯水,可唐叶没有喝,她甚至没有坐下。

      易漪澜有些苦恼的歪了歪头,也没有勉强。发鬓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她的身上也有几处湿的。但看着唐叶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用指尖梳理了两把,也跟着一起忽视掉了那些不适感。

      水珠从发梢滴落,轻轻的砸在了地面上,稀疏的晕染出了深色。

      “你今年多大了呀?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一些。”她托住了下巴问道,却又不等回答,就又接着道:“等过了半个月后的及笄礼,我就要嫁人啦。”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里难掩住其中的一丝怅然。

      “你有没有遇见过什么,让你明知道是不该做,也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事情,但还心存一丝希望去期许呢?”

      唐叶转过视线。

      看她依旧笑意盈盈,却微垂下了眼。

      “我有过。现在也有。可是我知道,我该放下了。”

      唐叶:“……”
      她没有出声。

      易漪澜似乎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或许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倾诉的对象,嗓音带着一点少女的娇软笑意,自言自语。

      毕竟这个话题在两个不相熟的人之间太过于交浅言深。

      她平时并不是可以去忽视这样尴尬的人。
      但唐叶的寡言少语和冷漠却意外的给了她说出这些话的勇气。

      因为这些东西她无法向亲人开口。

      他们从小给了她万千宠爱,想要的东西不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送到她手上。这要让她怎么去说,她其实并不想去做这件他们眼里是享尽荣华的好事,而是想要……去和一个在他们眼里穷困潦倒的人去四海为家?

      “十岁那年,我因为好奇,撒娇求着母亲让丫鬟带我出去玩,却差点被人掳走,是他救了我。我的父母也很感激他,给了他很多银子要当谢礼,但他却没有收。”她说到这里,唇角的弧度一如所有姑娘说到自己喜欢的人一样,带上了一丝温柔的缱倦:“他说,今日的事情无论换了谁都不会袖手旁观,他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盛情难却之下,他易府住了两日。
      易漪澜知道了他没有收下东西的事情,夜里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悄悄的爬了起来,从自己喜欢的东西里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在晚上拎着跑了过去。

      敲开门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些诧异,而在知道她是来做什么之后,那点诧异就变成低低的闷笑了。

      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眼角弯着笑纹,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没有要她的东西。
      而是在她的坚持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道:“既然如此,那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就当作谢礼了,如何?”

      易漪澜想了想,认真严肃的点了点头道:“好。”

      他就又被逗笑了。

      他弯身把她抱在了臂弯上,只当她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没什么顾忌。连她在小小惊呼后抓住他衣领又马上放开,强自镇定又规规矩矩的坐好的动作,也只当她是害羞了。

      却又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害羞。

      他不知道,其实十岁虽然还尚有些懵懂,但在像易府这样的人家却是已经早早教导过男女大防了的。可正因为如此,易漪澜在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对以后的夫君先有了憧憬。

      她想过,对方或许会是个浊世中翩然折扇的白衣少年郎,又或许会是一杆银枪一策马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

      但都不是。
      是当他站在你面前时,也许是某一个动作,又也许是某一个眼神,落在你的心上,然后你就会听见,那像花苞彻底绽放前的一声细响。

      是如此动人。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六年来,她和他离得最近的时刻。
      他说笑间胸腔的震颤,甚至是连那隐藏在喉中低沉悦耳的磁音,也清晰可闻。

      这个怀抱,如那天夜里所见到常平一样,星火寥落,带着灼热的映在了她的心底。

      他们站在屋顶上,安静与繁华,于俯瞰中都能一清二楚。

      “喜欢吗?”

      被这样问的时候,易漪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抿着唇角笑了一下,答了一声喜欢。

      楼宇拉着她坐了下来:“我心情不好时,就会像这样寻个高处看一眼远方,便会觉得天高地阔,而我不过是其中沧海一粟,那些困扰我的东西,也就会跟着觉得不值一提了。”

      易漪澜抱住了膝,跟着“嗯”了一下,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这就很难说了,”楼宇哈哈笑道:“你呢?你会因为什么不开心?说出来,我说不定能帮你解决了。”

      易漪澜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不开心,我现在就很开心。”

      “很开心啊……”楼宇凑近问道:“那为什么我见你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

      “像你这样大的小姑娘,随便笑一笑都会让人觉得可爱,”楼宇道:“可是我却见你嘴上说着开心,但笑起来都仿佛是精心练过一样。”

      “……母亲说,姑娘家要这样笑起来,才是最好看的。”易漪澜小声解释道。

      “哪有这种奇怪的规矩?”
      楼宇道:“你今年才多大一点,连笑都不能够肆意,这也太奇怪了。”

      易漪澜眨了眨眼,似懂非懂,但还是试探着,甜甜的勾起了嘴角。

      果然楼宇瞧见她这样,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正是在最意气风发的年岁里,衣衫简朴,眉宇间却尽是爽朗,笑容间毫无阴霾。如穿过她耳畔的风,不受拘束。

      让她不禁心生向往,看的贪婪。

      易漪澜还是第一次遇见像楼宇这样的人。
      她其实称得上是乖巧文静,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按父母的教导做事。可在遇到楼宇之后,就好像爬在墙头的花枝探出了墙外,这才发现,原来外面这么大呀。

      而在这次之后,她开始了漫长又甜蜜的等待。

      因为楼宇答应了她,隔年来陪她过生辰。
      又不止是第二年,之后每年,他都会如约到常平,亲手将礼物交到她手上。

      从街面上可以买到的东西,到他自己亲手做的发簪。
      她不禁开始心存希冀。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她也还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听到他开口说他也喜欢她,想要娶她。

      “我那个时候甚至有想过,只要他开口,我就愿意收拾好行李,跟他一起走,”易漪澜轻声道:“无论去哪里。”

      但楼宇始终没有。

      后来他们都是在外面见面的,或是酒馆,或是茶楼。

      楼宇风尘仆仆而来,她就笑意盈盈,听他说那些一切关于他的事情。

      那些她所触及不到的,快意恩仇,又腥风血雨的生活。

      “我是喜欢听他和我说这些的,就好似我有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经历了这些一样,”易漪澜说到这,却用指尖掩住了嘴角,想要掩住那抹颤意:“可是我后来不想再听了。”

      有一次楼宇是白着脸来的。
      在她逼问之下,他见瞒不住了,才坦白说他受了伤这件事。

      是正当胸口的一道刀伤。

      楼宇还有力气开玩笑:“若是再深上一点,可能我今年就要失约了。”

      她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也是那次才知道,他原来也受过很多伤,只是全都遮的好好的,不愿叫我发现了。”即使是现在,她也难压住那微微哽意:“我也真的是有些傻,那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她开始想要他安稳下来了,至少不会再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她不想整日提心吊胆的,想着他是否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伤了,又或者,身首异处。

      等待每年见面的日子也变的越发煎熬起来。

      她旁敲侧击的和他提了几次,甚至有一次就直接的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留恋?”

      他有一瞬间难以错辨的怔愣,但却没有回答,只是端起了酒碗。

      易漪澜脸上还是他喜欢的盈盈笑意,她就这样看着他,没有比这更仔细的时候了。

      看他那硬朗又温柔的轮廓,和其中那些被风霜磨砺的痕迹。

      她就这样看着他饮下一口酒。
      相对无言。

      六年来的这六日,只恍若黄粱一梦。
      酒碗落桌时,梦也就醒了。

      她还是这样喜欢他,她的向往、期盼、对自由的渴望,都系在了他身上。
      所以即使他不复意气风发,笑意不再那样锋芒毕露,她也依旧喜欢他。

      “我有时候就在想,要是那天晚上没有去找他该有多好,”易漪澜说完,自己就先笑了:“可是后来又在想,若真是如此,那该多无趣?”

      易漪澜敛下了眸中那抹泪光。
      故事很短,半盏茶的时间而已,就已经说完了。

      门外雨声未歇。

      易漪澜沉默了一会,唐叶也没有说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语气轻快道:“说起来,我曾经闲着无聊的时候,偷偷做了些小玩意,我拿给你看看。当时做的可辛苦了,没想到居然到现在也没有送出去。”

      易漪澜翻出了一个小箱子,搬到了茶桌上。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分着两边摆放。

      她挨样拿出来讲解着,直到其中一个,唐叶终于出声了,她问道:“这是什么?”

      “相思结。”
      易漪澜道:“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书上说,若将结发编入绳股中,再编成这样一个结,赠送于爱人,便可叫他能够感应到你的相思之情,也可叫他知道你的牵挂,保重自己的安危。”

      她像是知道了她对什么感兴趣一样,将相思结往她面前递了过去:“你想学吗?”

      “不必麻烦。”唐叶道。
      她看一眼就好。

      她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下,但易漪澜耐不住寂寞,拿来了绳子和剪子,拉着想教她。

      ——然后被唐叶无师自通的熟练手艺折服了。

      她最后就只在一旁看着,百无聊赖,也拿了根绳子出来,瞎玩。

      冷不丁就听见了唐叶开口道:“如果是我,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她不像易漪澜,她的世界里没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东西需要顾虑,即使有,她也会全部将之斩断。

      易漪澜张了张唇:“可是……没有结果,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
      剪刀发出短暂的开合声,一如她声音,平静中又带着点冷意:“我会告诉她,由她决判。”

      而只有不放弃,就会有机会。

      长老曾经告诉过她,只要有耐心,伺机暗伏,总会从中找到那一瞬即逝的破绽。

      这是她唯一会的迂回方式。

      易漪澜有些被震住了,直到唐叶看向窗外,她才跟着望了过去。

      “天晴了啊。”她喃喃出声。

      唐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了身:“我该走了。”

      “我送送你吧,”易漪澜笑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嗯。”

      尽管唐叶表现的冷淡,但她却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易漪澜所说的话。

      至少有一些——

      她的眼神在那道身影出现在巷角时就追逐了过去。

      阴云破裂,湛蓝的间隙中洒下的金色熹光落在那人身上,便成了这灰暗的街巷中唯一明亮的色彩,心脏脉搏,似乎此刻才鲜活起来。

      雨水混杂着草木尘土的气味,路上逐渐出来的行人,她所感知到的一切,现在才有了它们本身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不喜欢她,不能够理解体会她的感情也无所谓。

      唐叶这样想着,突然发现走进的人,脸上露出了微愣的神情。

      然后发顶传来了熟悉的触感,是她的手。

      她眼角带着惯常的一分戏谑:“见到我这么高兴吗?”

      唐叶毫不否认的嗯了一声。

      林清眷轻笑了起来,最后又捏了捏她的脸道:“菜买完了吗?买完了我们就回客栈了。”

      “好。”

      “对了,这位是?”她看向了一边的易漪澜。

      “我…就是一个路人,你们不必理会我,”易漪澜轻咳了一声,连忙摆手,提着裙摆又小跑走了:“再会呀。”

      林清眷看着她显得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迟疑道:“她这是?”

      唐叶道:“她刚刚请我去她家坐了一会。我就去了。”

      林清眷:“……”

      “虽然知道你厉害,但是下次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跟着别人走了呀,”林清眷说完,突然想到自己的所做所为,又补了一句:“除了我。”

      “不会被拐走的,”唐叶道:“除了你。”

      ——她不需要的得到什么,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她也无所谓。

      林清眷听到她这样答应,这才重新笑了,道:“乖,我们再去逛一圈,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

      “好。”
      唐叶跟在了她身后。

      ——她愿意给她什么,她就收着,如果不愿意给,这也是无所谓的。

      重要的是她能够像这样跟在她身边,这就足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一梦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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