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番外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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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离家以来，和家里联络不多，唯一的亲人严女士一个字音都不想听见他的，后爹和异父异母的便宜弟弟对他的关心也是一种近似于亲情之外，熟人之内的程度。
许久不联系倒是也有点想念，但是聊久了就会有点尴尬的那种。
于是每年都是春节前互通下有无，话题不外乎：我挺好，公司挺好，嗯，单着呢。和：妈挺好，爸挺好，考得还行，嗯，还没毕业呢。
但今年事儿有点多，所以严冬顶着一脑门子的尴尬和拒绝打了电话。弟弟很诧异，毕竟还没考试，俩人少一个话题，一般严冬不会干这种事，所以一上来就问：“怎么了哥？出什么事儿了吗？”
严冬思索了一会，感觉自己不能算是没出什么事：“……没什么大事，就是，我那个工作室倒闭了……”
“……哦，这事啊，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这事家里知道了……你那游戏不是下线了么……”
严冬颇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嗯……后来，我又去了奇星，做了两个游戏，《女巫的酒馆》你听说过么？”
“哇！哥！那游戏你做的？奇星大陆的那个系列我们班很多人都玩得，厉害啊哥！”
严冬在电话这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然后语气平静的说：“嗨，就那样呗，我其实主要策划的是最近上的《侦探联盟》。”
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兴奋了起来：“我去！！哥你太厉害了！！！诶诶诶！你知道吗！《侦探联盟》我哥做的！！！”
严冬微笑着听着电话那头他弟弟很是得意的显摆了一圈才兴奋的回过头来继续跟他说话，也许是因为他身边热闹起来，他声音的有点大，隐隐的似乎还有人扯着嗓子问：“哥哥！！哥哥！！求告诉我沈府中秋杀人案到底谁是凶手啊！！！！我马上就要投票了！！哥哥！！”
弟弟一边乐一边说着别闹的到了另一个环境：“哎，哥你真厉害……”
严冬语气平静：“嗯，不过我又要出来创业了……嗯，和我男朋友一起。”
弟弟第一反应是愣一了下，然后说：“啊……这会主要是这事儿是吧……”
严冬低声的应了，他抬头看看，秦浩铭正在厨房给他热牛奶，他其实最近睡眠好了很多，早就不至于喝什么牛奶，但是秦浩铭非说他晚上睡得不安稳，每天都得让他喝一杯。
严冬说：“……就，你看情况跟叔叔说一声……看看有没有必要让妈知道。”
严冬对自己的后爸其实没什么意见，只是他和严静雯女士结婚的时候，严冬已经21了，实在改不了口叫一个人爸，好在后爸并不在意，反而是便宜弟弟，一点也不像单亲家庭出来的，他小了严冬十岁，那时候明明正是青春期，但是对这个后妈一点意见也没有，张口就喊没有一点含糊的，后来感情也很好，平时出去，看上去是十分幸福的一家人。
他弟弟那边叹了口气，严冬出柜闹得很大被赶出门那年，他才15岁，然而时代进步，他班上一堆看见俩男生凑一块就贼兮兮乐的腐女，偶尔他还和好哥们假装抱抱的逗她们玩，所以并不觉得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是同性恋有什么，甚至还觉得挺酷的，毕竟在家里，严静雯女士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一直好脾气哥哥居然反抗‘绝对统治者’，充满了让中二少年钦佩的勇气。
但是哥哥和妈妈闹得这么僵，总归是他也不愿意看到的，父母无意让他知道那些旧事，所以他那时还有这样的一丝幻想：也许有一天，哥哥就会回来了，然后承认错误，给他找个嫂子平平稳稳的过一生。
然而他哥一酷酷到底，真的一次都没回去过，除了偶尔给他和爸爸打电话保平安，连一个电话也没有给妈妈打过。
他的那一丝幻想，是他哥哥宁死都不会选择的命运。
等了很久，他才回严冬：“……嗯，行我看看情况。”
严冬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谢道：“……谢谢你小宇……这些年，辛苦你了。”
“嗨，哪有你辛苦啊……”
又客气了几句，方新宇挂了电话犹豫着给亲爹打了过去：“……喂，爸爸？你在妈妈身边吗？哦哦……那行，我有点事跟你说下……”
严冬再接到家里的电话时，已经过了元旦了，《侦探联盟》不但回本，而且借着年底聚会的东风，已经火爆到又在某脉上又一次传说：据说全组提前发了季度奖金30月薪。
而秦浩铭，已经重新签署了竞业协议准备交接离职了。
严冬手头还需要再忙一阵，《侦探联盟》毕竟尤他发起，故而不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他也并不放心。刚好工作室起步还有别的要忙，也不急着让他入职，秦浩铭只说让他安心做好工作，等春节后俩人接着春节假期再去玩一圈再正式开始也不急。
他好不容易和小秦总一起筛定了30—40集的30个故事线，后续工作就是流程一样的简单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春节前刚好上线新版本，趁着春节，可能又会大赚一笔。
就是这样的时候，他时隔三年，再次接到了家里的固话电话。
后爹和弟弟都不敢用固话联系自己的，所以看着手机上那个熟悉又格外陌生的号码，他几乎吓的打了个激灵。
他酝酿了两秒才把电话接了起来。
那边却并没有说话，隐隐传来的电视广告声音，让严冬确定并不是手机出了问题。
他深呼吸努力平稳的开口：“……喂，您好？”
那边声音响起：“怎么？长了不少本事，家里电话都认不出来了。”
她说的是反问句，语气却是四平八稳的肯定句，莫名听起来那种嘲讽和刻薄就变得格外严苛和戳人。
严冬几不可闻的叹气：“没有……您没说话，还以为您拨错了……”然后手脚麻利的用脖子夹住手机，插上耳机，腾出双手在PC版的微信上给敲严丽丽。
严冬冬：
姐！江湖救急！红包待会补！！严静雯女士给我打电话了！！！！
Lily：
[微笑]你猜我现在坐在哪？
电话那头严静雯似乎是笑了一下，但严冬太紧张，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笑了一下。只听到严静雯继续说：“哎……连你都这么怕我了……我大概是真的，挺失败的是不是？”
严冬连忙否认：“没有，没有的事……我，不是……”
严静雯打断了严冬言不由衷的辩解，继续说道：“……我的前夫是个深柜骗婚的同性恋，骗了我十八年我都没发现。而我的唯一的儿子因为不想做个深柜骗婚的同性恋被我一巴掌拍出了家门…呵…算了，电话里也说不清，这周你叔叔去外地分公司处理一些过节福利的事情了，下周吧，下周新宇考试也差不多考完了。下周末带人回来一次吧，有什么事，还是面对面说比较好。你们有时间吧？”
严冬心想，您这种通知，我有没有时间也得有啊，他点点头，才想起电话里看不见，说道：“有的……有的……”
挂了电话，严冬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很久，觉得严静雯女士的状态不是要跟他算账，不至于一嘴巴拍在秦浩铭脸上，才给秦浩铭打了一个电话：“秦总，下周末，你能陪我回趟家吗？”
而电话的另一头，严静雯也并不轻松，严丽丽有些尴尬的坐在那，手机锁屏解屏的好多次，但多余的字一个也没给严冬回。
她今天也是被突然叫回来的，过年都跟她一句话不说的小姑突然打了她的电话，她还以为是严冬的事儿漏了，严静雯找他兴师问罪，衣服都没换就从公司赶过来了。
□□实离她公司很近，没闹开那会，她有一阵还总到严家蹭饭——新小姑父虽然长得一般，但是性格好没脾气，特别是还炒的一手好菜。
她小姑姑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常年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裙，踩着不比她低的细跟高跟鞋，行坐站立都透露出气场，作风雷厉风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的作响。
小姑从来都是她的偶像，在她还未觉醒、认为女人就该是温文贤惠，气质优雅的时候，小姑就是那种大人口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标准好妻子。
而她随着成长，逐渐意识到她一点都不想成为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的时候，严静雯已经是一个成功的女商人了，她以前松散的波浪卷被高高挽起，素雅的脸上装饰着精致的妆容，脊背永远挺直，衣着永远得体，身材明明娇小，却仿佛有扛起天的力量。
除了那一年，除了严冬的事以外的所有点，严丽丽对小姑都钦佩不已，越是在职场打拼，她就越明白一个在事业单位做了十多年的普通女人能够打拼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她钦佩小姑能干，但又暗自怨恨她明明能顾及到一切，却偏偏对自己的儿子那么粗心，可是严冬不愿意让她说，所以她就只好保持沉默。
直到那一天。
其实起因真的简单，那一年，是她十分喜爱的那位香港巨星去世十年。她专门去了香港参加那场纪念的演唱会，回来的时候给他们都带了点东西，所以才有那次聚会。
说是聚会，人也不过是她父母，和小姑一家四口，席间谈起了那位巨星。严静雯面露厌恶：“他什么都挺好，可惜是个同性恋。”
严丽丽原本就还有有点伤心，这话听的心头好像扎了一根木刺，不大，但是卡在那怎么都别扭，于是她忍不住反驳起来，结果严静雯的话说的越来越难听，她起初是只是介意严静雯说那位巨星，后来想起旁边还坐着的严冬，越发的压不住一心的愤怒，和替严冬的委屈。
轮强势，严丽丽平时已经够强势了，然而家教使然，天然对长辈矮了三分，再加上严静雯又是她一直敬佩的长辈，一肚子的话堵在嘴里说不出去。
她想质问严静雯，同性恋怎么了？想质问她为什么只抓着盛春秋是同性恋不放？他就算是个直的难道就不会出轨了吗？想质问她知不知道因为她的这个态度差点害死严冬？想质问她盛春秋还是个教授呢怎么不见你去攻击所有教授？想质问她这么多年她就一点都没察觉？
但是她一句也不能问，她不忍在严静雯伤口撒盐，又一点都不敢把话题往严冬身上带，憋红了一双眼睛也只憋出了一句话：“同性恋怎么了？！”
严静雯坐在那里，一头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眉毛描绘的精致上挑，她用手撑在额间，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好像给她解释都会脏了嘴的冷笑：“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有病，恶心，人渣，他们就这个社会的蛆虫，败类，他们存在就错误的，都应该抓去关起来。这种人留在世上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他们一出生就应该被掐死，他们怎么有脸……”
她越说越痛快，严冬越听脸越惨白。
严丽丽又急又气，要不是顾忌是长辈，简直想上去捂住她的嘴。
她没有住嘴，严冬却张口了，他似乎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深深叹气：“可是我就是同性恋啊。”
他语气平淡，但石破天惊。
严静雯原本一直坐着，听到这话一下就站了起来，几乎要碰倒桌子，她问：“你说什么？”
严冬抬起头来，他其实很久没有这样抬起头和严静雯说话了，但严静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你刚才说什么？！”
严冬神色很平静，与严静雯对视：“我说，我就是同性恋。”
他其实还想说我已经是了十多年了，可惜并不是出生那年就能发现，已经来不及掐死了。
但还没等他说完，严静雯的手就抽了上来，用力之猛，几乎抽的严冬一个踉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的冲上去拉住严静雯。
严冬在一片慌乱中，跌跌撞撞的滚了，他耳朵还在嗡鸣，没听见关上的门里，严丽丽的哭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严丽丽也滚了，她在街上找到严冬的时候，严冬的脸肿的老高，隐隐还带有一丝血痕——严静雯的手上是带了戒指的。
严冬坐在那冲严丽丽笑笑：“姐，你知道吗？我其实挺好的，真的。”
那是2014年的早春，从那天算起，严静雯已经将近四年没有和严丽丽说过话了。
严静雯此刻坐在她对面，一丝不苟的头发依然梳理的一丝不苟，即使在家里，她也穿着得体，妆容精致，面容没有一丝改变，用句用烂了的话说，她和严静雯走出去，人家只会认为她们是姐妹。
而严丽丽此时却在她身上看出一种疲惫来，她靠在椅背上，挺直的腰背似乎有些被压的弯了。
而仔细去看，又觉得那不过是一种错觉。
她喝了一口茶才开口：“我其实，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对于严冬，对于你，我很清楚我是迁怒了。你小姑夫偶尔会劝我说孩子都这么大的，难道真的一辈子不见么？我一开始很生气，觉得事情没发生在他身上，他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可能是最近真的要老了，我才开始反思起来。不管我多恨盛春秋那个人渣，严冬毕竟是我的儿子啊，而他……他是个同性恋，就算有错，那也是我生他的错，不能怪他的。毕竟，光他敢战出来说自己是个同性恋这一点，他就比他老子强多了”
“……”
严丽丽想说，同性恋并不是错，性向这回事，就没有什么对错，它就像你喜欢双眼皮还是单眼皮，喜欢的高个子还是矮个子一样。
没有谁对谁错，谁更高级谁更低级，谁的审美更正确谁得审美更奇葩。
它只是一种喜好，你喜好这类型，我喜好那类型。
哪个能说对方就一定错呢？
甚至有的时候，你就是喜欢上一个人，那这个人刚好是单眼皮，谁能说这就不对了呢？
你可以明白女人不管是相夫教子还是职场拼搏没有对错，为什么不能明白人喜欢什么性别也没有对错呢？
你可以带着孩子与小自己6岁的男人结婚，为什么就不能明白世俗的偏见所带来的影响和伤害呢？
严冬在什么时候都无条件的支持你，而你为什么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呢？
然而这话与严静雯争辩无益，严静雯肯静下来试着接受严冬，对她自己来说可能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让步了。
严丽丽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着头不说话，好在严静雯也没有等她说的意思，而是继续道：“那天，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既然决定好了，接受严冬这辈子就是同性恋的事实，那么那些事情还必要知道的。虽然想来想去，可能只有问你更合适一点。你小姑夫和小宇可能知道一些，但他们谈总是不太好。所以今天才把你叫来的。”
她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吩咐手下给她汇报工作情况：“说说吧……说说那些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但什么都不知道的事。”
她们聊了很久，毕竟故事太长，说道夜幕降临，说道严静雯永远挺直的脊背，这一次真的弯了下来，她扶着额头，想要冲严丽丽笑笑，却没能笑出来，问了一个刚才问过严冬的问题：“我是不是真的……挺失败的？”
严丽丽不知道该如何说，作为一个人，作为严静雯自己，她并算不上失败，她是个绝对的，成功的人。
但严丽丽也无法职责她不是好的母亲，至少在她的前半生，在严冬的17年岁月里，她也近乎完美的完成了这个角色。
可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她也许错过一些事情，做错了一些事情，可如果去要求她那个时候还能处理完美，又似乎太苛刻了。
但严冬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不知如何评价，只好保持沉默。
时光飞转，转眼就到了说好的上门的时候，严静雯早早起床，家里阿姨昨天就放了假，她和丈夫张罗一桌子菜，才又坐回到梳妆台旁边，把头发挽好，犹豫很久，选择一个看起来没那么攻击性的棕红色口红，涂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抖。
然后对着镜子，试着露出一个温柔母亲的微笑，可却发现自己已经强硬太久，忘记那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她皱着眉看着镜中人很久，直到丈夫站在她背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严静雯叹气：“……我忽然觉得，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个母亲。”
丈夫温柔的笑笑：“我不这样想，小宇也不这样想，我觉得冬冬也不会这么想。”
严静雯笑了一下，心想：你们可以这么想，但我不能就也想当然的这样想啊。
然而并不等她准备好，门铃就想了，严静雯攥了攥拳，修剪的刚刚好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一排月牙形的印子，才用她最擅长的表情打开了门。
门外，严冬和秦浩铭并肩而站，他们每人手里都拎着点东西，相邻的手却仅仅握在一起，秦浩铭的手被严冬攥的有些变形，但那好像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使得他可以站在自己的门前，对着多年没见的母亲说：“妈妈，我回来了”。
听到那话一瞬间，严静雯紧绷出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痕，她扑到已经高她一头多的儿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说一句她从没想过要说，但又觉得早该说的话：“对不起……”
严冬其实从没想过听这句话，也并不觉得严静雯有什么对不起，然而听到这句的时候，又忽然觉得委屈。
秦浩铭把他那只手里东西接过来，让严冬腾出了一只手可以用那只手回抱母亲，而另一只手依然紧紧握着自己的恋人。
后爹在门口站了一会，才笑着说：“在门口吹风干嘛？快进来，饭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能吃，小秦是吧？欢迎欢迎，快进来快进来，小宇，快来接下东西…这么没眼力见儿？”
严冬先一步冷静了下来，他拍拍严静雯，退开一步：“叔叔，妈妈，这位是秦浩铭，他是……”他深深的呼吸继续道：“他是我的……男朋友。”
严静雯哭花了妆，正接过丈夫手里的纸巾掩饰性的擦着，然后扬起了一个刚才怎么练都练不出的笑容：“欢迎欢迎，外面怪冷的，快进家吧……”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番外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