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禅榻，泊于浮华》太岁与我

20、风雨谣（五）

　　卫亘攥着我的衣领，踏过躺在地上的狐狸，把我提到了院子里。
　　一方面，寒风吹来，昏沉的头脑一片清明，身上传来的阵阵痒意也越发清晰浓烈，这着实有点糟糕，另一方面，卫亘提着我的衣领勒得我脖子生疼，呼吸也困难。
　　我决定了，以后不叫他卫亘了，这个名字不适合他，改叫他衣领杀手。
　　毕竟，自从和他在一起后，除了身心发展不健康以外，我的衣领也被活生生拉长了两尺，我估摸着，再加把劲儿，这领子就可以当帽子使了。
　　他将我甩了出去。
　　我几个旋转之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头磕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旁边熟睡的大黄一下子抬了头，瞪圆了眼，里面尽是委屈巴巴。
　　一阵阴风刮过，一瞬间，黑夜寒冷的风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我浑身一哆嗦，比鸡棚里的公鸡还清醒。
　　抬起头，视线里他的衣袍随着风翻飞作响，打在我脸上，明月隐藏在他身后，他低头看着我，脸色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开始后退，直止背抵墙面。
　　他语气冰凉：“你最好安静一点，不然我就杀了他。”
　　我回头看了一眼内屋里倒在地上的狐狸，满脸笑容地对他说：“当然的当然的，不过老实讲，你不用拿他威胁我的，我自己也很怕死的。”
　　他把我提了起来：“我不杀你，你还有用。”
　　我感觉到自己的衣领似乎被扯裂了：“那如果我没有用处了呢？”
　　“所以，你最好祈祷自己一直有用，”卫亘面无表情地把我往前狠狠一推，“我的时间有限，请你安分一点，走吧。”
　　我一个趔趄，抬头的一瞬，望见北极星还遥遥挂于天上。
　　“走？”我很茫然，“走哪儿去？”
　　他道：“伽达。”
　　***
　　出乎意料的，卫亘并没有为难我，没有像上次那般因为我的逃跑而卸下我的脚踝，反而面色平静（好像一直都挺平静）地拎着我赶起了夜路。
　　反而这般，我却越发忧心忡忡，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我却不知道。
　　很显然，那只被迷药迷晕的狐狸已经够不成威胁，能让卫亘这么匆忙离去的，一定另有其人。
　　于是乎就这样，连声招呼也没来得及打，被子也没来得及叠，我就这么被他拖着离开了这座村子。作为一个品德高尚素质优秀的公主，我对这种行为表示实在欠妥。
　　还是那句话，我觉不觉得有什么用呢？人家有剑，人家是大爷，人家说了算。
　　弯月挂枯枝，夜晚雾气渐浓。
　　我朝着前方的那抹人影厮声竭力地喊：“等会儿罢！等等罢！”
　　卫亘回了头，月色给他的轮廓染了一层霜。
　　他几步走了过来，再次提溜着我的衣领。
　　我感觉自己的头颅如同一个被拴在颈上的石头，笨重而沉甸，如同一坛酒，东摇西晃。
　　身体的骨头里偏偏还仿佛钻出了无数虫蚁，我百抓万挠，一边要小跑跟上他的步伐，一边还要腾出时间抠一抠脚板心。
　　寒风之中，我大汗淋漓。
　　我扯住他的衣摆，奄奄的说：“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他皱着眉看了我一眼。
　　突然此刻，前方传来了阵阵马蹄。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看，然后又垂了下去。
　　唉呀，不是大部队。
　　薄雾萦绕，寒如刀刃。在那一片灰白之中，一人一马的身影渐渐清晰可见。
　　我隐约看到了那个人手里拿了把长枪，尖峰处一道寒光刺目而来。
　　不禁感叹，西蕃这边的土匪毛贼原来都那么勤快的吗，这么冷的天就算了，半夜三更都不休息就爬起来打劫，简直比我那会儿当乞丐还要积极，可惜劫错了人。
　　抓着我衣领的手缓缓放开。寒光一闪，长剑出鞘，我被推向了一边。
　　“别乱动。”他说。
　　我茫然地退到了十米开外。
　　迅雷不及掩耳，只见眼前寒光涌动，白影粼粼，火光微泛，借着月光，两人的身影迅速缠绕在了一起，快如鬼魅，刀光剑影，透着清冷月光，暗光流动。
　　夜色弥漫，双方一招一式却果断狠决，处处刺向其要害，不留余地。
　　我呆在原地愣了许久。
　　突然我才顿悟，原来如此，这个骑马而来的人，哪是什么土匪毛贼，而是专门来杀他的人啊！
　　难怪卫亘行色匆忙，八成是预感到了有人来杀他。只是，他被追杀都要非拉着我的意图，我暂时还没看见。
　　当然，眼前这种情况，我也压根懒得去细想。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的时机来了。
　　卫亘本就身受重伤，而来者不善，两个人竟一时半会儿还分不清胜负。瞅准时机，我偷偷挪到百八十丈远，然后开始一路狂奔。
　　你俩慢慢打吧！一定记得两败俱伤！我先走了！再见！
　　***
　　母后曾经说：运气是实力的一种，而倒霉，则是运气的一种。没有人会一直顺利，所以，也没有人会一直倒霉。
　　我觉得她说错了。
　　没有人会一直顺利，而我，会一直倒霉。
　　因为我听到了身后的马蹄。
　　皓月当空之时，我一路向西，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直到火红的旭日从苍茫的大地上缓缓升起，露水浸湿了我的鞋履，冰凉的晨光打在我身上，我终于停了下来，满头大汗，倒在了地上。
　　西蕃的朝阳很美，天空如一汪澄澈的泉水，那白云就是水面上飘荡的茉莉。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马儿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一声嘶鸣，高抬的前蹄从我鬓角边重重落下，我敢肯定，再稍微左偏一丢丢，我的脑浆可能就要迸溅出来了。
　　“咚”的一声闷响，一个人从马上砸到了我身上。我一声痛哼，这个人砸的位置很正，着实砸得头晕目眩，五脏俱裂，缓了好久，我才费力得将身上这个人推了开。
　　定眼一看，是卫亘。
　　噢，看来那个刺客死了。
　　然后卫亘非常不道德地还抢了别人的马，然后应该就想起了消失了的我，然后追了上来。
　　估计是来杀我的。
　　只是――――
　　我凑过去看了看他，明显也受了重伤。从他把我的衣服都染红了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
　　他满身都是血，双眼紧闭，昏了过去。一张还算帅气的脸庞被划了许多条口子，明显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追了上来，然后……估计是想收拾我来着，没想到体力不支或是失血过多，先我一步倒地。
　　嘁！那你追上来有个屁用？是给我千里送马过来的吗？
　　好吧，那谢谢了。
　　我跨过他，打算翻身上马。
　　突然左腿被一股大力拉扯，还未完全消肿的脚踝传来一阵疼痛。我痛苦的扭头，发现这个人居然还没完全晕死过去，死死地拉住了我的左腿。
　　“人生苦短，何必苦苦为难，凡事留一线，”我开始用力掰他的手指，“大哥，就此别过，青山绿水，咱们日后好相见。”
　　他却攥得更紧了，我感觉到我的脚踝很快就要二次伤残了。
　　想我以前在宫中也是天天吃红烧肉的主，哪又是吃素的？当即便拼了命了掰他的手指，只听“咔”一声。
　　我愣了一下。
　　嗯？我这是……他的手指……被我掰断了？
　　但是！！！他居然还是没放手，一双淬了寒冰的眸子蓦得睁开，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天旋地转，我突然被一股大力掀倒在了地上，头再次撞在了地上。
　　疼痛尚来不及细细品味，那股浓厚的血腥味重新扑鼻而来，以及，他沉重混浊的呼吸声。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搁浅的鱼，死命地在岸边翻腾着，而他就像一只八爪鱼，把我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牢。
　　许久之后，我停止了挣扎。
　　好他娘的累啊……
　　我决定了，等他血流干了，我再走。
　　毫无疑问，能有这种想法，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下一刻，他便突然出手，粗砺的手掌狠狠地扣住了我的下颚，一颗冰凉的东西猝不及防地落入了我的口中，顺着喉咙，被强行咽了下去。
　　我剧烈地咳嗽，扣喉咙，想吐出来，无果。
　　我焦躁得像一头狮子：“什么东西？”
　　他瘫倒在地，气息微弱，但说话却带着轻松：“山鬼毒。”
　　我大声质问：“会死吗？”
　　他微不可见地颔首：“当然会。”
　　我仰起脸，胸口剧烈的起伏。
　　“不然为什么你现在还能活着呢，”他淡淡道，“你的用处来了，送我去伽达，我就给你解药。”
　　我头脑中一片空响，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他脸上：“现在就给我！”
　　他的头被我打得偏向一边，脸颊上很快出现了红印。
　　手掌传来阵痛，我大口大口呼着气，浑身颤抖，一瞬不瞬看着他，藏着戒备。
　　他闭着眼倒在地上，身上血红一片，嘴角却扬了起来。
　　他并没有生气，他在笑。
　　隔了许久，他睁开了眼，眸中一派平和，缓慢地开了口，语气淡漠。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