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禅榻，泊于浮华》太岁与我

15、漠漠路（五）

　　手捏着粗纸，我默默蹲在草垛深处。
　　来自西域高原的寒流，消无声息地钻进了树林。密林飒飒作响，阴风顺着爬上我的背脊。随着刚开始释放的快感渐渐消失，慢慢的，我感到不安。
　　白天，木原明卿的话语清晰在耳：“上面有狼群，有雪豹，有极北蛇，有白熊……”
　　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心有灵犀，我真的感觉道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停留在我的后背之上。心下陡然一抖，我猛然回头，一片昏暗混浊，但却耳尖地捕捉到了几声脚踩树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流下，三下五除二，我赶紧解决完提起了裤子往营地方向快速走去。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亦步亦趋，我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忍不住回头。
　　这一看，便是头皮发麻。
　　只见黑黢黢的密林中，几双绿油油的眼睛藏在灌木丛中，远远地注视着我。
　　随便拉个肚子都能把狼给招来，我想莫不是最近真犯了太岁，衰神附体？
　　没有时间给我细想了。几乎是回头的一瞬，我立马拿出御膳房里的旺财都望尘莫及的速度，一路狂奔，留给那几只狼崽子们一个高冷的背影。
　　一路奔回营地。看到翘着尾巴烤串的狐狸时，我竟从未觉得他如此顺眼可爱。
　　身后的狼群被惊动了，三三两两地一路尾随了过来，远远地躲在一边的石崖下，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大家显然也看到了远处蠢蠢欲动的狼群，纷纷放下了手中烤串，不由自主的拿起了火把和弓箭。
　　木原明卿皱眉：“食物的香味将它们引来了。”
　　我不自觉地缩到了角落里。
　　丰蒙提议：“用火把它们轰走。”
　　乌连卓摇头：“它们深夜会报复的。”
　　木原明卿：“这样，今夜我辛苦一下，在外替守夜。”
　　我举手高喊：“我来！”
　　狐狸和丰蒙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的自告奋勇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
　　乌连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指不定半夜就被狼拖走了，可拉倒吧。”
　　我反驳：“感情我是哑的？不知道吼？”
　　旁边的赫连梦牙也有了意见：“我们不好叫醒的，一般人叫不醒我们。”
　　我说：“我不是一般人。”
　　大家异口同声：“不，你是。”
　　我沉默了两秒：“既然一般的人叫不醒你们，那么一般的狼也叼不走我。”
　　乌连卓仔细看了看我：“一匹估计是有点悬，两匹就可以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们这是歧视，我完全可以去衙门告你们。”
　　大家纷纷表示长这么大没听过什么是衙门，竟开始兴致勃勃的追根朔源起来，一时间七嘴八舌，讨论得异常激烈。
　　自荐失败，商量无果。
　　木原明卿无奈，单手把我拎进了帐篷：“梅桑姑娘，别闹了，你需要好好休息，明天还得赶路呢。”
　　“木原大哥，我这是心疼你啊，”我改用柔情策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白日已经这么累了，正需要多多休息白天才好带领我们。不过守个夜罢了，一有危险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大不了……大不了……”
　　我伸着脖子好处张望，终于瞅准目标，指着正躺在草地上打饱嗝的狐狸：“让我夫君和我一起！正巧他也想守夜，让他和我一起，这样你们总放心了吧？”
　　狐狸“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瞪大了眼。
　　木原明卿黝黑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不自然的红，犹豫了会儿，果然吃软不吃硬，答应了我：“好罢！但记住，一有情况，立马叫我。”
　　转头，又对石化的狐狸说：“照顾好你的姑娘。”
　　首领的默认等于大家的默认。
　　夜已深，奔波劳累了一天的众人纷纷进了帐篷里睡觉，期间丰蒙想要与我们过度夜宵，被我凶巴巴地给轰了进去。
　　夜晚又重新幽静了下来，只有寒风呼啸，荡着火焰飞舞，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悠悠的嚎叫。
　　唯有柴火堆里传来“劈哩叭啦”的声响。
　　狐狸对我目露凶光：“梅桑姑娘胆儿肥啊，大晚上敢跟我单独待一块儿。”
　　“狐狸，”我说，“我刚在树林好像看到有人。”
　　闻言，狐狸手上正把玩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在了脸上。
　　***
　　空气突然凝固了起来。
　　“我不想连累他们。”我道。
　　他敛了笑意：“他果然没打算放过我们。”
　　我瞥了他一眼：“比起我和丰蒙，或许你的存在更让他感到不安吧。”
　　狐狸默不言语。
　　我解释：“我没怪你。”
　　狐狸拾了根柴火棍捣弄着火堆：“我知道。”
　　夜晚的洛天神山已然褪去了它那层美丽的外衣，开始显露出它真正的面目。
　　狂风大作，树浪迭起，影影绰绰宛如树林里蛰伏了一只怪物。
　　我缩进了狐狸的怀里：“下雪了。”
　　抬头，一片片如柳絮般白色的物体从黑乎乎的天空中轻飘飘落下，不一会儿，便铺满了我的身体。
　　摇曳跳动的火光将一切照得分明。
　　“算起来，我已跟随公子十三余年，”狐狸幽幽地开口，“他留我在身侧，我陪他见证了北戎的昌隆繁华，而当年他的父亲北戎太子死后，我也陪他度过了亡国奴的生涯。”
　　“当初北戎太子的死，与我们丰国并没有关系，”我道，“北戎却举兵南下，矛头直指丰国，最后反而成了输家，这也怨不得我的父皇。”
　　狐狸突然沉默了起来，半响才道：“不管北戎太子生死与否，公子还是会这么做的。”
　　我诧异地抬头。
　　“一个人的锋芒和他的野心，渺小贫瘠的北戎国土跟本容不下。”
　　“公子他自来便是是无情之人，这天下所有，他都可以舍弃，包括阿月你。”
　　我笑了笑：“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罢了，那沉睡的三个月里，我早就已经放下了。”
　　不知不觉，雪越下越大。狐狸又丢了一捆柴火进去，火苗飘摇抖落，恍恍惚惚间，我又想起了那一场滔天的大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冤冤相报何时了。
　　狐狸：“你进去吧。”
　　我摇头：“不。”
　　狐狸十分感动：“不用担心我，他们来了我自会应付。”
　　我四个爪子都扒到了他身上：“担心倒没有，只是里面枕冷衾寒，还真不如你身上最暖和。”
　　下一秒，我就被一脚踹进了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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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着呵欠，我裹着羊羔毛走出了帐篷。
　　天色还早，东边的圆日将将才染红了一半的天空，而西边还有几颗星辰稀疏地挂着。大山连绵的轮廓镶上一层金边，将巨大的阴影投下大地。
　　昨晚的雪下得不算太大，却也浅浅铺了一个指甲盖深。晨光暖暖地照亮了大地，我的脸上，以及，坐在雪地中间的狐狸冰雕。
　　我啧啧感叹，老天爷长眼啊，老天爷长眼。
　　狐狸气息奄奄：“姓丰的，你骗我……”
　　昨夜狼群没有来，刺客也没有出现，除了狐狸，大家都睡得很开心。
　　以至于一路上，狐狸都在用怨念毒辣的眼神看我，看得丰蒙都怀疑我是不是昨晚对他做了什么，同时也看得我都有点怀疑昨晚确实是我眼花了，毕竟能追这么远的刺客实在不多见，可以说可能性接近零。
　　至于狐狸被冻成冰雕狐狸这件事，就当作是让我拉肚子的惩罚吧。我强行安慰自己。
　　洛天神山路程依旧遥远。据乌连卓回忆，翻过这洛天神山，需得绕过白云峰，白云峰下面就是风雪沟，风雪沟上向南，有雪山温泉，过了风雪沟，不出一日，就能走出洛天神山，再往前走，到达西蕃了。
　　但白云峰偏偏是整座神山最高最危险的一部分，峰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足有腿肚深，最深处，能到腰间。很多人都曾在那里丧命。
　　“姐姐，你要小心啊，”丰蒙一脸担忧，“可能就是到你肩膀了。”
　　我也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弟弟，你也要小心啊，指不定你就被淹了呢。”
　　考虑到行程问题，原木明卿决定要整体加快脚步，务必在夜晚之前到达风雪沟，若是在夜晚之前卡在白云峰，将会相当危险。
　　我也这么想，都快一个星期没洗澡的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期待风雪沟里的雪山温泉。
　　所以，我无比亢奋。
　　后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回想起来这段让人记忆深刻的旅程，每每都要感叹一番，若我当时能知晓白云峰上会发生的事，无论是撒泼耍赖，装疯打滚，我也是不会上去了。当然，如果可以，我宁愿这辈子不要来这个洛天神山。
　　最好在格木村的时候就南下和刺客打麻将。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我依然还打心眼里期待着快点到达白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