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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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记忆参差不齐地在脑中闪现。
排列又重组，重组之后分崩离析。
陌上晚醒来的时候，右眼猩红一片。她从一个虚妄的梦境中惊醒，额上虚汗涔涔。那梦里，有着望不见尽头的沙，和如同地狱锁链一般纠缠着她的蜿蜒鲜红。
终究，还是连浅眠都做不到了。
“陌上大人，让您久等了。”低沉的女声隔着密闭围墙直刺入她的耳中。
陌上晚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清浅的弧度，“那个女人，窃取我力量的那个女人，死了吗？”
“是的。”
心底，猛然涌起一阵快意，让她不自觉地狂笑出声，“呵呵，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吸血鬼世界里最捉摸不定的罪人，在那位大少爷的面前也败得如此彻底。”
笑声戛然而止。陌上晚自卧榻上起身，撩拨着垂自额前的幽蓝碎发，举手投足间是难以言喻的高贵与慵懒。“是你的主人命你来迎接我的吗？”
“是的。主人非常期待与您的重逢。”
“他期待什么？”冷冷的鼻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内，寒气似乎能透过砖墙直抵那看不见的远方。“期待我……也成为他的一部分吗？”
语毕，笑声又起。无来由的，也无人阻止。陌上晚一阵一阵地笑着，偶尔停下凝神思索，复又断断续续传出低笑。她的笑恍若讥讽着一切，又好似玩味不尽的自娱自乐。
反反复复一整夜，她蓦然站起，衣袖掠过半空，下一刻屋内已空无一人。
***
在吸血鬼的世界里，陌上晚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名字。
纵然陌上一族曾是最古老的纯血家族之一，纵然他们的子孙曾遍布亚欧的每一个角落，纵然在玖兰称王的岁月里他们仍保有着不可撼动的贵族地位，但如今也只剩下一脉。这唯一的一人，惨败于狂咲姬绯樱闲，终致十年不见天日。
她的失踪也曾引起不小的骚动，元老院的人着手搜寻数年，却依旧杳无音讯。最后的传言，是她早已不存于这个世界。十年，有太多的事发生，有太多的变故，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忘记了这个有着完美纯血血统的，喜怒不定，正邪难辨的女人。
黑主学院的清晨，一如往常。宁静平和中，透出勃勃生机。
一袭黑衣的女子，散漫地走过林荫窄道，状似无意地停留，周身所散发出的寒气与那青葱庭院格格不入。但她似乎乐在其中，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曾消逝而去。
锥生零早起拉开窗帘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怪异至极的景象。整晚的失眠让那温软的大床如有针扎，他连强迫自己睡去的力量都已失去，嗜血的欲望在体内汇成一柄巨刃，似乎时时刻刻都对准着他的心脏，伺机将他击溃。尽管憎恶着自己的吸血鬼之血，但近乎本能的，他察觉到了树荫下的那个女人的危险。他推开窗，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陌上晚的面前。
“你是谁？”紧握着血蔷薇之枪的手并不坚定，那一股即将破体而出的力量使他狼狈不已。
陌上晚出奇的平静，只是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一遍，她似乎在探究什么，进而露出了讥讽的笑意。“真是漂亮的孩子，不过……你是她的男人？”
“什么？”锥生零一怔，仅仅是一个浅笑，他便清楚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女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吸血鬼。
“绯樱闲。”陌上晚口中吐出一个名字，瞬间令他恍若置身冰窖，“她对于食物的要求一向很高呢，真想……尝一尝。”
话音未落，陌上晚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空无一人。锥生零扣着扳机的食指微微一颤，下一刻已无法动弹。尖锐的獠牙刺破他颈部的肌肤，带来凄寒的凉意，心底猛然涌起一阵恶心。这种感觉，这种刺痛的感觉，一如当年绯樱闲给他留下的永无法磨灭的罪恶。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却连煽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陌上大人。”清冷的女声响起，卡在他颈部的獠牙微微一滞，片刻后离开了他早已凝结的血肉。
“星炼么。”陌上晚合着眼，将唇瓣上的鲜血舔尽。她斜睨着锥生零，不无惋惜地说，“你和你的主人一样，惹人讨厌呢。”
“主人所维护的这个学院内，是禁止吸血行为的。请您，暂时忍耐。”星炼一字一句地说道，并不畏惧陌上晚冷然的怒意。
“禁止？”陌上晚挑眉，“这所学院的贵族少爷们，难道都是素食主义的？”
“关于这一点，主人会亲自向您解释。陌上大人，请移步，主人和学院长正在等您。”
“是吗？”陌上晚蹙眉，随即优雅地转身，颇有些不舍地叹息，“看来我的第一顿早餐不得不延期了呢，真是扫兴。”
黑色衣袖在半空划出一道洒脱的弧线，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哪里还能找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锥生零抬手，附上颈项处未成型的齿印，彻骨的寒冷袭遍全身，他猛然跪倒在地，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
***
鞋跟踩过木质地板的脆响，在寂静的走道中显得格外突兀。陌上晚走得极慢，似每一步都能让人心惊胆战。星炼无声无息地走在她的前方，静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陌上大人，请。”
陌上晚缕了缕发丝，目光定格在门板上。这道门的后面，那个人一定在吧。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已经久远得无从记起了呢。
苍白的指尖覆上把守，轻轻地旋转。
她还记得，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他穿着精致的衬衣，一派高贵与优雅。小小的他，其实才刚到她的腰际，却如同一个真正的绅士般，执起她的左手用心轻吻。她要低头，才能看见他细碎清爽的短发，却永远忘不了他唇瓣的辗转微凉。
那一天，他也是如此刻一般微笑，欠着身，每一个字都恍若天籁，“很高兴见到你，公主殿下。”
***
曾多次做到同一个梦境。无星的夜幕下，少年迎风站立。她从来都看不清他的脸，只隐约记得他的轮廓。以至于当他真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竟有一丝恍惚。
“玖兰……枢。”扬起的声调准确地揭示着主人不错的心情，“虽然想说很高兴，但是作为重逢的话，这里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地点呢。”
玖兰枢斜倚着窗，仔细打量着门口的女子。她和记忆中一样美丽，没有丝毫改变，就连嘴角的笑容，弧度都不曾变动分毫。
“再见到你真好，公主殿下。”
“呵呵，玖兰大人是在嘲笑我吗？”陌上晚淡淡一笑，随即冷如冰霜，“什么公主，我早就忘了那是谁。”
她的目光聚拢在他的眉心，那如毒蛇一般阴冷潮湿的凝视在他的全身扩散扩散，最后竟化为暖阳一般的温柔。“你和小时候比起来，真是差多了呢。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的枢……”停顿的间隙，她伸手比了比腰侧，“是不是也随着悠和树里死去了呢？”
“……”犀利的杀气瞬间逼视着她。
她恍若毫不在意，只继续笑道，“活下来的，还是玖兰枢么。”
玖兰枢抿唇，并不回应。他所熟知的陌上晚，一如此刻阴晴不定。她从未让人看透她的心思，正如他们初识之时她所展现给他的千张面具。她做每一件事，从不顾虑后果。每一句话，都只是随性而发。前一刻，尚且如沐春风的人转瞬间便能将你送往地狱。
这便是千面姬，陌上家的公主。
***
彼时，玖兰一家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曾为王族的玖兰，纵然废除了王权依旧高高在上。作为家主的玖兰悠总是频繁地被邀请参加各类宴会，每一个世家都以玖兰的出席为荣，没有一个贵族不想与之称为挚交好友。他偶尔也会带上独子枢，因为他似乎太过孤僻，应该更多的和贵族的孩子们交往才对。
然后他和她相遇。玖兰枢第一次遇到家人之外的纯血种，那是一个比他高出半身的女人，陌上晚。
“喂，你是玖兰家的孩子吗？”剪裁精致的礼服勾勒出她美好却略显消瘦的轮廓。陌上晚闲散地坐在窗台上，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摇晃着高脚酒杯。
玖兰枢有片刻的失神。但他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与他说话的女人。刚踏入宴会厅的时候父亲就曾指给他看，这个女人是场内唯一一个与他们一样拥有纯正血统的吸血鬼，来自吸血鬼世界中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他礼貌地绽开一个笑容，随即走到她的面前，优雅地躬身，伸出右手。
陌上晚的左手轻轻地覆于他的手掌。他执起她的手，印上他冰冷的唇。“我是玖兰枢，公主殿下。”
陌上晚忽然就笑了。她将左手抽出，翻转手腕，抚上玖兰枢的半边脸颊，“你和你父亲一点也不像呢，小绅士。”
一阵寒气顺着他的脊梁猛然窜上，玖兰枢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却不再直视陌上晚的眼睛。她的眼中，有着他无法辨别的雾气。他忽然就想起父亲的话，千面姬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因为从来没有人懂得她。
***
“哦呀，这位就是陌上小姐吗？欢迎你来到黑主学院。”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观察已久的理事长。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陌上晚身上那股不安定的气息，这个人和玖兰枢一样强大，却也截然不同。
“理事长？”陌上晚有些疑惑地瞥向一边，“你好像，很面熟。”
“哈，哈，是吗？”理事长摸着头笑了笑，“像我这样的大众脸或许满大街都是吧。”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褐色短发的少女。
“这是我的女儿优姬，她会负责带你熟悉校园。优姬，这位是陌上晚。”
褐色头发的女孩在看到她的瞬间瞳孔微微放大，然后热情地打招呼，“陌上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黑主优姬。”
陌上晚似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少女，只淡淡一扫，便又将目光定格在了玖兰枢的身上，“谁说我要来这所学院的？”
“可是枢已经帮你把转学手续全都办好了。”接话的是理事长，“陌上同学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嘛。”
“是吗？”陌上晚轻轻摇头，一步一步走到玖兰枢的面前，如今他已高出她大半个头，但她的指尖仍轻而易举地触及他的皮肤。玖兰枢微微侧过脸，却避不过比他更为冰凉的体温。她的动作，一如当年纯熟。“枢，这样不好。”
茶几上的花瓶骤然碎裂。
“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情。枢，这样不好。”她叹息着，轻如浮云，目光在游离间再度掠过一旁的优姬，“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如果是玖兰枢的棋局，那么也一定有参与的价值。
陌上晚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前一刻尚且阴沉的脸庞在顷刻间焕发出迷人的光彩。她柔柔地笑着，看不见丝毫疏离，“优姬……同学，我们走吧，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啊，好。”优姬赶忙应道，怀着疑惑匆匆告辞离开。
理事长办公室里的两人各怀心思，谁都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枢，你有什么不放心吗？”镜片的反光，遮掩了黑主理事长逐渐变化的神色，“不用担心，优姬对于夜间部的同学一向是很友好的。”
玖兰枢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理事长，你对陌上晚了解多少？”
“呃……其实……”片刻寂静，“猎人协会里，并没有很多关于她的记录。可以说，她是吸血鬼世界里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也许，除了纯血种这一点我们对她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吧。包括陌上那样的大家族，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败落得只剩下一人。”
“我这次，是不是做错了？”玖兰枢自言自语着，透过窗凝视着那一望无际的蔚蓝，“或许，不该将她牵扯进来的。”
陌上晚的乖戾，莫说是人类，即使是在同类间依然少见。贵族们既敬畏她，也同时厌恶着她。因为千年以来，只有她的身上才淋漓尽致地彰显着——纯血的傲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