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between》蓼萧

1、透翅蛾

　　当那个“东西”跌落在脚边的时候，朱桑正在和身边的同学说笑，顺便出神。
　　放在从前。朱桑如果从书里面看到这样的句子，一定会笑着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一边说话一边出神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很习惯并且做的毫无破绽。
　　所谓的高中生其实是个单纯的生物。他们认为世界是围绕自己运转的，少了自己，第二天当然就是世界末日。所以只要做到认真听他们的话，并且说出他们希望的回答，一切就都很完美。
　　比如说。高一的时候一个学姐拦住他说喜欢，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在心里想这两件事其实根本没有关系，难道说，如果没有，她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和他在一起吗？这是很奇怪的逻辑。但是还是必须笑着委婉的拒绝她。
　　现在他们是所谓的“好朋友”，学姐喜欢跟他抱怨她现在的男朋友，让他觉得非常厌烦。
　　任何事都是要代价的。
　　他是别人眼里的优等生、好孩子。学生手册上写“能与同学和谐相处，有礼貌，成绩优秀，品德良好”。雪白雪白，一尘不染，没有任何污点。
　　这个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朱桑是个完人。志向是全国最好的医大，没有意外的话也可以考得进。
　　朱桑清楚的记得，那是在上完上午的最后一节实验课后，他和同学一起爬楼梯回四楼的教室。当时同学正在兴高采烈的说着最近热播的一部动画片，他侧头附和着说了一句“对，就是那个主角，好逊啊”，拐弯，然后听见一片尖叫，接着是有“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
　　他慢慢转过头，看见跟他们相距不过一米的地方躺着一个少女。或者说，她曾是一个少女。
　　现在正确的称谓，是“一个少女的尸体”。
　　从上一层到他站的位置，最高也不过两三米。但是女孩的头直接的撞在墙上，血迹飞溅，脸正对着他们的方向，面无表情，瞪大着眼睛。
　　校服没有占上血迹的地方，倒还是洁白如雪。右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在一边，整个人就像碎掉的娃娃。
　　手掌里露出翅膀。像某种蝴蝶。
　　然后他身边的同学们也开始惊叫。
　　他装出一脸惊慌失措，往上看。他们的生物老师站在一边，呆若木鸡。

　　死去的女生是三班的。根据看到整个过程的生物老师的说法，是失足跌落。
　　学校为安抚人心开的悼念会，朱桑仔细看了遗照，觉得有些诧异。明明是个长相很美丽的少女，死之后的样子却那么狰狞。
　　他在图书馆里翻书。看到一本关于昆虫的图谱。一页一页慢慢翻，终于见到被死者捏在手心的破碎翅膀。
　　大透翅蛾，学名Cephonodes hylas，展翅宽60mm。成虫吸食花蜜，羽化后翅膀布满灰色鳞粉，但一旦起飞，鳞粉掉落，翅膀就变得透明。
　　画像里的昆虫出乎意料的让人感觉憨厚，只是绿得多少有些诡异。

　　生物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庞过瘦，颌骨突出的很厉害，于是看上去就像个电视剧里流行的坏人。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无神而浑浊，虽然高但是有点驼背。比起他的外表，课倒是意外的上的不错。
　　“昆虫最大的特征就是身体可分为三个不同区段：头、胸和腹。它们有六条相连接的脚，而且通常有两对翅膀贴附于胸部。”
　　下课铃响。男人说了句：“下一节课轮到你们班野外实习。准备好捕虫网，我们去学校后面的建筑工地学习如何捕捉虫子。”
　　底下的学生们一阵兴奋的喧哗。朱桑抱起昆虫图谱无比好学生样的拌住准备离开的男人：“老师，我对一种昆虫很感兴趣，能不能去生物室看看标本？那边好象有这种虫。”
　　男人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楼下走。
　　“老师，野外实习别的班都去过了吗？”
　　“都去过了。你们班是最后一个。”
　　“那边有些什么虫可以抓？”
　　“蝴蝶，蛾，螳螂之类的……不过实在找不到的话也没关系。只要是昆虫就可以了。”
　　“那就是说蚂蚁也没关系？”
　　“哈哈，你那么说的话，的确也没关系。”
　　男人打开门，让朱桑自己进去看。自己跑去另外一边的办公室了。
　　朱桑慢慢的看过去。
　　昆虫标本里比较耀目的总是蝴蝶和蛾类，它们的翅膀华美而巨大，即使死去也不减损分毫，看得人触目心惊。
　　终于找到应该存放透翅蛾的那块。小小的标签上注明了学名和中文名字，可该放着标本的地方空无一物。
　　果然。
　　朱桑微微一笑。

　　野外实习那天天气好的吓人。
　　一群高中生像被放出笼子的猴子，在不大不小的建筑工地上叫来叫去。说是建筑工地，但这两三年就没见有人继续建这栋造了一半的大楼。想来也是因为资金之类的问题，变成了烂尾楼。
　　由于大而阴森恐怖，夏天穿堂风呜呜作响，怎么看怎么有故事。于是逐渐传出闹鬼啊死过很多人啊之类的传言。即使是胆子大的学生，也不会没事往楼的深处走。
　　朱桑轻手轻脚的跟在生物老师后面，越过野草丛生的地带，往楼上走。
　　应该会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发生才对。
　　因为空旷安静，他怕被前面的人发现，没有跟得太紧。一个转弯就不见了老师的身影。他停住步，扶梯在左手边拐个弯一直往上，往下看可以在水泥柱子和墙的空隙间看见楼下同学们玩闹的身影，面对着空旷的楼层。因为照不进光，所以三四米开外的内部一片漆黑。
　　空气凉的渗人。
　　他仔细听了一会，除了他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声音。
　　怎么办？慢慢找？
　　忽然前面的阴影动了动。一个人走了出来。
　　朱桑眯起眼睛看她。
　　同班的沈沉迤。

　　关于这个女孩子，一直是班级里关注的对象。
　　向来，惹人注意的东西，如果没有自保能力，总是会被恶意伤害。比如沈沉迤。
　　沉默，一直低头。长得很漂亮，成绩一般，似乎也没什么特长，老师忽视的对象。女生不喜欢她，男生则只会在偶尔讨论班上女生长相的时候提到她，然后一片哄笑。
　　简单来说，和他朱桑这样的三好学生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们两个人沉默着对望了一会儿。这女孩子的眼睛黑而大，像是什么都看在眼里。这般的阴郁的镇定，会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而她连掩饰都不懂。
　　朱桑对弱者没有兴趣。
　　他考虑这次放弃，正准备离开。沈沉迤在这时候做了一个动作，让他一愣。
　　她伸手指指楼上，带点询问的看着他。
　　这女孩子来的早，想必是早就看见生物老师和他了。
　　朱桑瞬间做出决定。他点点头，继续往上走。
　　沈沉迤跟在他身边。

　　男人有点吃力的爬着楼梯。
　　因为只造了一半，整个建筑除了水泥还是水泥，7层楼，要爬还是有点累人的。
　　[老师，你带我去哪里？]
　　[这里最上层，有一种很特别的蛾，如果你抓到可以得优等哦。]
　　会这么相信的，简直就是白痴，所以死了也无所谓吧。
　　他爬到最高一层，这里是最明亮的一层，相当高，四面有两面都没有墙，可能原本的设计是准备装玻璃之类可以直接俯视周围那些低矮的建筑的，现在空在那里，风吹的衣角哗哗作响，像是风再大些会把人吹下去一样。
　　他开始寻找。
　　上次……应该在这边吧。那个女学生的捕虫网。虽然被人发现了应该也没什么，但始终觉得心里不安，只要找到再从楼上扔下去……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在角落里，他果然看到了一个捕虫网。他弯下身捡起来准备往外扔。
　　但是……网里好象有东西。
　　他定睛看。一只蛾蠕动着往外爬，他还来不及反映，就“哗”的一声飞出来，在他身边飞了一圈，居然停在他拿网的手背上。
　　[老师，那种蛾叫什么名字？]
　　[透翅蛾，飞起来翅膀上的粉掉落之后翅膀变成透明的。很有意思。]
　　[在哪里啊……老师？]
　　[……]
　　[老师，你要做什么？]
　　一声声老师、老师、老师，烦死了！
　　叫得再响也是没有用的，7楼风这么大，声音刚刚出口就被吹散了，根本不会担心会被楼下的学生听到。
　　少女年轻的身体，漆黑的头发在地上染到尘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好骗了，平时喜欢看言情小说，幻想有一天白马王子出现，充满期待，愚不可及。
　　就算遭受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敢和别人说，害怕别人的有色眼光，还能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碰上小说情节，导师喜欢上自己，轰轰烈烈的师生恋然后终成眷属。
　　然后逼着他要他负责，说不这样的话她就告他。
　　……所以，这种愚蠢的人还是死了的好吧？
　　确定时间正好，身边没有人，然后轻轻一推。
　　不过，她手里捏着的透翅蛾是哪里来的？他不记得有给她过标本橱窗的钥匙……
　　那只蛾停在他的手背上，身体肥大，绿色，触感凉凉的，近看有些渗人。
　　男人惊出一身冷汗：“走开！走开！什么东西！”一边用另一只想把那飞蛾打掉。
　　那只蛾飞起来，忽然出现了更多的透翅蛾，争相着往他身上扑去。男人骇极，拼命扑打着往后退，然后脚下一空——
　　七楼的风呼啸而过。

　　站在朱桑身边默不做声的看着的沈沉迤说了一声：“走吧。”然后毫无反应的往回走去。
　　朱桑微微一笑，没想到是同类。
　　他手指展开在半空。一只透翅蛾渐渐在他手中横空出现，扑扇着翅膀，然后飞去。

　　


　　——透翅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