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尾十七

55、第五十五章

　　景麟自得知恬如要和亲尉犁的消息后便急着去找邵攸，谁知还未出宫门又被皇后宫里的赵青拦下，只得在昭明殿陪着沈皇后用了午膳。沈皇后听说太子要主持春闱一事甚是欢喜，连连给太子夹了好几筷子御膳房新进的时鲜，偏生景麟心中有事，食不甘味，心下只盘算着如何劝得邵攸宽心，虽然眼下还没有明旨，不过左右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沈皇后见景麟今日格外心不在焉，又闻得赵青是从御书房通往宫门的路上寻得太子，心下以为景麟又遭了永熙帝的训斥，轻叹了口气，抬了抬手，本想抚一下景麟的头，不过看着四周都是侍立的宫女内监，只得转了个方向假装去端桌上的茶盅，温言劝道：“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前些年闹得是有些太不像话了。你父皇从年轻时候脾气就急，春闱又是大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自己谨慎些，便放手去做吧。”

　　景麟抬起头，虽然不知道沈皇后莫名其妙起的是什么话头，但还是点头应道：“儿子知晓，母后放宽心吧。这入了春，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本宫这边一切都好，倒是你那边，听说现在你父皇抓你抓得紧，教你五日一朝，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本宫知道你府上华氏的月份也大了，毕竟是头胎，你可要看紧府上，莫出了什么差错。”沈皇后见了儿子心情就好了许多，不过话虽是如此说，沈皇后的头风入了春之后却并没有同往常一样有减轻的兆头，如今几乎每隔三日的午时就要饮一副白太医的汤药，一刻钟都拖延不得，否则就神志昏聩口出妄言，子衿子佩身上都有沈皇后“头风”发作时抓伤的痕迹。

　　景麟却被蒙在鼓里，沈皇后清醒时下了死命令，以殿中人太多心烦为名将除了子衿子佩的一干人等都逐出了内殿，并严命二人不得说出去。是以除了两位侍女和专司沈皇后的白太医外，连赵青都不知道沈皇后的怔忪之症，只以为是今年头风发作的时间长了些。

　　景麟见昭明宫中并无大事，心下念着邵攸和恬如，草草用了膳便准备告退回府，可他起了身，话还没出口，沈皇后却接着问道：“这几日你父皇往后宫赏了不少东西，旁人也就罢了，本宫这里有的差不多冯充容那里都有，这么看来和亲一事是作准了？”

　　虽然两国联姻算是国事，但毕竟牵扯到后宫公主，加上永熙帝的旨意不过是就差用玺成文的事情，景麟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叹了口气如实说道：“是恬如妹妹自请和亲，儿臣见父皇的意思是要以嫡公主的份例出嫁，她母妃也是要进位的。恬如妹妹的深明大义父皇甚是感怀，嫁妆仪典怕是还要母后费心操办。”

　　“哦，是个公主啊，本宫还以为皇上是看上冯充容什么了，想把本宫这个位子——”沈皇后此时目光却又几分迷离，喃喃自语道。子衿见景麟似乎没听清，忙上前虚扶了一下：“娘娘今日高兴，进得多了些，可是有些累了？”

　　景麟也没多想，反倒觉得是一个告退的好时机，忙起身行礼：“母后当心身子，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沈皇后也觉得刚才自己状态有异，便也不愿景麟在跟前久留，挥了挥手：“本宫无事，你也早些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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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麟出了宫，本欲直接往太傅府上造访，行至半路，却想到今日朝会上谢绍安有意无意的提醒：太傅的公子也要入闱。如今自己主理春闱，若是被有心人看到自己去往太傅府上，邵攸就算真得了什么功名也说不清了。反正邵攸最近闭门读书，恬如的事情晚几天知道也罢了，徒增伤感而已。

　　这边太傅府上，邵攸如常端坐在书房里习字。邵太傅从小就对自己的儿子分外放心，今天却破天荒地进了邵攸的书房，声音冷淡地屏退了下人，亲自走到门边关紧了房门。邵攸不明就里地起身，还未行礼，就听见父亲低声呵斥：“跪下。”

　　“父亲，您——”邵攸跪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父亲用发抖的手递到自己面前一样物事。邵攸定睛一看，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邵之忌手上拿的，正是恬如泣血书成的锦帕。

　　“强整绣衾，独掩朱扉，枕簟为谁铺设。倒是好词，怪不得你藏得严密，御赐的物件里也敢放这等淫词艳曲！若不是今日……”邵之忌年过花甲，身子又一向不好，气急之下有几分站不稳，连连退了几步，跌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

　　“父亲息怒。”邵攸起身想去搀扶，却被邵之忌一把推开。

　　“你给我跪好！如实交代，这是哪家、哪家……的女子。”这帕子是邵府的老管家偷偷交给邵之忌的。老管家今日本想打扫下多宝阁上的浮灰，因是御赐的物件就没有假以他人，偏生上次邵攸深夜看过那封血书后放得不深，竟被发现了。老管家也识得几个字，知道这不是什么能见光的物件，就偷偷地找来了老爷交了过去。

　　邵之忌坐下后喘了好几口气，方认真打量这方帕子。帕子上的簪花小楷写的极有章法，虽然是用血所写而且书者情绪激荡，但还可以看出颇有几年功底。女子无才便是德，造孽啊，也不知道这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女儿。

　　邵攸盯着邵太傅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方手帕，下了几次决心，才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缓缓地说：“这帕子是……是恬如给儿子的。儿子与恬如两情相悦，儿子不孝，请父亲——”一个“成全”还未说出口，邵攸的脸上早已挨了邵之忌一个重重的巴掌。

　　恬如，邵之忌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但京中女子的姓名自己又如何知晓，电光火石时间方想起今日刚刚昭告天下的圣旨：“朕之二女恬如”。邵之忌一瞬间有些慌乱，唐突皇家公主是大罪，灭族都不为过，如今竟然——

　　想到此处，邵之忌瞧着沉默跪在自己脚下的儿子，气急反笑：“恬如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那是景荣公主！”

　　“什么！她还是……”皇家公主只有出嫁前才能得封号是定例，而天子选婿绝不会如此仓促，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和亲。

　　“从今日起，你不许出书房的门，将四书给我恭楷抄三遍，学学圣人之言静静心，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出去。”邵之忌心乱如麻，重重地摔上了门，留邵攸一人在书房里看着那方帕子悄然落地，许久不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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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宫里便有明旨下达：“兹朕之二女恬如，德美才秀，徽柔懿然，善行仁德，裕以安民，舍自身而谋边土晏宁，弃故土而保兵役服息，朕感其大义，特敕封一品景荣公主，加采邑五百，护卫三千，和亲尉犁。钦此。”采邑五百是皇后所出公主下嫁的嫁妆，而护卫三千已经是位比王爷了，可见永熙帝已然是尽可能地给了恬如极大的尊荣。又另外晓谕六宫，进冯充容为定贵妃。大虑静民曰定，这个封号也基本上就是指代恬如的和亲之功了。

　　“唉，那又如何，一去尉犁，这辈子就回不来喽。本王实在想不通，这公主怎么就想到自请和亲？皇兄是怎么想的，竟然就答应了。本王本来还打算给皇兄找一位乘龙快婿呢。”凌王府里，凌王爷和远鎏相对而坐，凌王摇着头感叹道。

　　“父王你说你要是早些进宫，不就没事了？这下好了，邵攸托给我的事也没办成，他要是知道了，不得伤心死啊。可怜本世子那位娇贵的皇妹，本来说不准日后私底下还能唤一声嫂子呢，现在却白白地给送到那风沙之地去摧折了。”邵攸论起来的确虚长远鎏两岁，远鎏得了消息便哭丧着脸来找凌王抱怨，此刻更是大叹其气。

　　凌王爷对远鎏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难得认真地摆弄着桌上的锦盒。那锦盒里面是一架雕刻精致的铜镜，做工甚是精巧，镜面可以打开，镜台里面是栩栩如生的亭台楼阁，阳光顺着镜面反射进去，如同把精巧的亭台楼阁都镀上了一层黄金，熠熠生辉。

　　“这是你母亲陪嫁的旧物，本来是留着待你娶了正妃留着传家之用。不过本王那侄女也实在是令人敬仰，一去家国三千里——这镜子就算是本王做叔叔的一份心意，到了那边若是想家了还能拿出来看看。”凌王合上了盖子，正色说道：“明日本王就进宫给皇兄请安，你也跟着进去吧，代本王去给皇后娘娘问安。”

　　远鎏的生母，凌王正妃和沈皇后是亲姊妹，还在家里时就感情极好。凌王妃过世得早，凌王府上又不安生，还是沈皇后把远鎏接进宫照看了一段时日，知道凌王府后院安宁了才送回来。也是为着此远鎏才在宫里得了一个“三爷”的名号。

　　依着远鎏往日的性子，让他进宫还不如杀了他，但今日却答应得格外痛快，一双眼睛不住地转来转去，被凌王看出有异，疑惑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我可告诉你，那是在宫里！不可胡来。”

　　“哪有哪有，儿子只是有日子没见到皇兄了，自从万寿节之后，我那可怜的皇兄被政务压得连出来散心的功夫都没有啊。再说邵攸，又整日闭门读书，儿子苦啊！”

　　凌王听了，气得顺手拍了远鎏一巴掌：“天天不务正业还有脸说，如今麟儿领着春闱的差事，哪有心思和你胡闹。”

　　“父王你说，太子殿下主考，邵攸去应考，是不是这个状元就是板上钉钉了？那您说要是儿子化名去考个试，是不是也能拿个探花郎回来给府上长一长脸？”远鎏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心底却默默地打起了算盘：男子汉大丈夫，在情场上失意了总要在官场上拿回来，虽然邵攸以后不缺官做，但是怎么说来着，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和公主的洞房花烛虽然没指望了，但是这若是能金榜题名——邵攸啊，虽然我不知道你学问究竟如何，但看在我们俩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上，我可要尽力助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