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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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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喇嘛还在念经。
庄菲琳垂头垂眼,有点儿昏昏欲睡的意思。
周家世代信佛,这样冗长而沉闷的葬礼,庄菲琳几年前已经参加过一次,那是周希的父亲,死于结肠癌扩散不治。
这次是他的姑姑,也不属于寿终正寝,她两年前查出乳腺上的问题,经历过手术和化疗之后,没能熬过观察期。周家说话有分量的长辈,她是最后一个。
连她也去世,周希可算是熬出头了,彻底自由了。
庄菲琳斜过眼瞟身边的男人,熨贴的黑色翻领西装,领带打成标准的亚伯特结,漆黑的头发由三七处整齐地梳向两边。
就连他脸上的沉痛,也是如此一丝不苟,在场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真诚。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人刚接到讣闻的那晚,兴奋得把他珍藏多年的红酒全都拿出来开了,喝一口倒一瓶,还当着管家的面,大头朝下,在地板上连翻了三个跟斗。——哇哦,这位知名跨国企业的年轻副总裁,向来以“稳重”著称的周先生。
也没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吧。庄菲琳压抑住打哈欠的冲动,想。
周家的长辈们就没有一个长寿的,他还没发现他们家有癌症基因吗?
撇开亲情伦理道德之类的话不说,他此时起码应该有点儿危机感,为自己未来的健康状况担心一下呀。
葬礼实在是无聊,她一边维持着表面庄重的形象,一边按耐不住内心的疯狂吐槽。
直到手心被一只软绵绵、热乎乎的小手贴住。
很快松开,留下一样东西。
庄菲琳眨眨眼,别过头,瞧瞧她身边的小绅士。
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不带任何表情,眼神牢牢地钉在那个诵经的高僧的身上,整个葬礼找不到第二个人像他这样认真。
仿佛刚才分神往庄菲琳手里塞巧克力的,另有其人。
“谢谢念念,妈咪不是累了,就是有点儿无聊。”她弯了腰,凑近她儿子的小脸,悄悄地耳语,她知道这小家伙是担心她会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里睡着。
庄念是这么回答她的:“再坚持一会儿,快结束了。”
咦?
是不是拿错了剧本,这句话应该是由她跟他说的吧?
嗯,巧克力也应该是由庄菲琳塞给庄念才对。
庄菲琳自觉惭愧的同时,越发怀疑,四年前医院对她儿子的诊断是错误的,这个天使一样的小男孩哪里像是一个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呢?
除了性格不那么活泼,运动能力稍微落后于同龄的白人小孩之外,庄念处处都能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他还那么漂亮,这双眼睛,光是用星星月亮太阳来形容都嫌俗套。
庄菲琳也十分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那就是生下他,这几年里,他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葬礼终于完毕,与宾客一一道着别的间隙,周希随意地跟庄菲琳嘱咐了一句:“等等跟我的车一起回酒店。”
他们长居在墨尔本,这次回国只为姑姑的丧事,图个方便,就直接在周希公司旗下的一家酒店包下了一层。庄菲琳打算着,结束后一早就回墨尔本,上海这个地方她一天都不想多留。
还在车上,周希就细算了起来:“姑姑走之前,名下的财产差不多都已经给了我。她还另外留下了一套元青花,遗嘱里说要送给你。”
“噢,那替我……不是,我的意思是谢谢。”庄菲琳习惯性地想说“替我谢谢姑姑”,突然想起来,人已经烧成了灰,埋进了土。
周希倒是莫名地低着头笑笑,独自乐了一会儿,才说了正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嗯?”他这么客气,庄菲琳都有些不习惯,“怎么了?”
周希就说了:“公司最近有着重发展亚洲市场的想法,你知道,因为我也有将近七年没回国……”
“你要回国发展啊?”累赘的铺垫过多,庄菲琳无意听他拐弯抹角,一句话点出了他的中心思想。
从周希眯着眼睛的笑容中,她知道自己说对了,皱了皱眉毛,靠在座椅上不吭声。
他委婉地征询她的意见:“我的意思是,你暂时别急着回澳洲,先留下来,在这边住一阵子看看?”
“我已经订了明早回去的机票。”庄菲琳也委婉地回绝了他。
“能订当然能退嘛。”周希不该听不出她婉拒的意思,他要留下来,大概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他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念宝也快上小学了,迟早还是要回来读书的,一直在国外那个环境生活,将来汉字都不认得几个,这样可不好。”
他话音刚落,庄菲琳就从包里翻出了一本书,递到他手边。
“这是什么?”周希疑惑地扫了一遍封面,目光停在作者那一栏,微微一愣。
“我把念宝这两年写的诗整理到一起,发给了几个出版社。”她告诉他儿子的近况,“这本诗集下个月就要在国内上市了。”
周希不可置信地看了庄念一眼,小男孩默默坐在庄菲琳的身边,脸上波澜不惊。
周希便懵懵地翻开几页,目光由惊诧慢慢转为惊艳,嘴巴张大:“‘她走过荒原从未停息,她捡拾寂寞不能自己’……”
“爸爸,”这时,庄念才纠正道,“是‘不能自已’。”
周希噎了一下,怀疑了一会儿人生。
“……Fine,”他回过神,点点头,“很好。”
回到酒店,庄念一头扎进他自己的房间。庄菲琳才有机会找周希单独谈话:“要不然,我们离婚?”
听到这句话后,周希又是一愣:“啊?”
两个人是形婚。
当初要结婚的理由很简单,她需要生下庄念这个孩子,也迫切想要逃离脚下这方土地。
至于周希,也并不复杂,一方面是迫于家族的压力,庄菲琳是个不错的人选,还有一方面是他要通过结婚来塑造稳重可靠的人设,博取公司董事们的信任。
“我好好想过了,你看看,姑姑走了,以后你们家,数你最大。你也在公司站稳了脚跟,不需要再用一个美满家庭来向董事们证明自己了。”庄菲琳一本正经地分析给他听,“是时候给你那个小女朋友一个名分了吧?”
周希另有恋人,当年爱得要死要活,情种周先生的手腕上还一度留了道与血管平行的疤。如今庄菲琳也乐于顺水推舟,成全他们两个,以后就不需要再偷偷摸摸搞地下恋。
至于她的儿子,更没什么好担心。庄念的心智成熟得超出庄菲琳的认知,很早的时候,她试着向对方解释自己和周希是怎么回事,小鬼头就说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OK,我也完全OK。”
“你觉得呢?”庄菲琳真心诚意地向自己的“丈夫”发问,“至于财产分割嘛,就按婚前协议上的来,噢,你既然不想回猫本了,干脆把那套房子卖给我吧?”
毕竟,搬家还挺麻烦。
周希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嗯,是个好主意。”
双方一拍即合,就跟最初敲定形婚的计划一样,和谐友好,无比融洽。
既然达成了一致,庄菲琳便不需要顾虑,明早按原计划坐飞机离开就好。她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反正在这之前,她就一直只是跟儿子过,偶尔才需要为周希出席一些需要应酬的场合。
以后连这些社交活动都免了。
So happy~庄菲琳在回房间的走廊上,快乐地旋转了几圈,为即将到来的新自由跳起了舞。
突如其来的一阵铃声打断了她的快乐时光。
庄菲琳拿起手机,面对来电显示,一秒从天堂跌进了地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接。
“妈……妈妈?”对着话筒,她颤抖着“呵呵”干笑两声。
庄夫人懒懒地“嗯”了一声:“回上海了。”这句话的语气更像是陈述,而非询问。
那一刻,庄菲琳心里的警铃发出了尖声的悲鸣。
她强作镇定:“回了,他姑姑去世,我陪着回来一趟。”
“我不问,你不会说是不是?”庄夫人冷冷地叹了声气,“既然回来了,连父母的面都不愿意见一面?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庄菲琳对着空气摆手:“妈我只是……”
“明天早些带念念来家里吃午饭,把周希也一起叫上。”母亲打断她,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没给她丁点儿拒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