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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线生机 ...

  •   洛千华是个不折不扣的修仙之人,慕天珩在见到洛千华的第一眼,就这样想。

      甫一登上碧华峰,就看见一灰衣道袍的男子站在嶙峋山石之上,仿佛一株生长在山顶的青树,身姿挺拔,容色淡漠,与这云,这雾,这山,乃至这天地融为一体。

      碧华峰下,云海翻腾,雾气弥漫,他的目光就注视着那翻腾的云雾,像在看一出无声的戏。

      “你们来了。”洛千华回过头,冲着薛镜宸和慕天珩一声淡笑,然后走到一方青石边,道袍一撩,便坐在了青石旁的树下。

      碧华峰上没有屋子,洛千华幕天席地而坐,看着薛镜宸和慕天珩二人,淡笑:“坐吧。”

      一方形青石立在三人中间,三人分别坐在青石边。薛镜宸用手点了点石头面问道:

      “洛师伯,你快看看我师弟。”

      洛千华摆了摆手,示意薛镜宸不要慌。然后转过头看向慕天珩,心中微叹,对他说道:“五年前见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如今已经和薛小六一般身姿了。”

      慕天珩原本停滞的生长,在遇到薛镜宸之后,又再度恢复过来,而且在短短的几天内,身材就迅速拔高,和薛镜宸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慕天珩长得就越快。

      而现在,慕天珩已经和薛镜宸一般高,再没有一点儿孩童般的模样,倒像是个清隽的少年。

      只是浑身上下的气质依旧冷然而肃杀,看起来没有半分烟火气。

      洛千华打量了一番慕天珩,然后伸手在青石台上洒下几十枚龟甲,淡声道:

      “天道之下,我的卜算之力还算不错。自打遇到你,我就餐风露宿,每日每夜和天道沟通,祈求天道降下一线启示,告之我你的前世和你的未来。可是天道却没有半分回应。”

      听到这里,薛镜宸的脸色凝重了几分。洛千华的卜算之术深不可测,如果他算不出来,很有可能代表着——慕天珩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慕天珩的表情依然淡淡,似乎洛千华口中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洛千华扫了一眼薛镜宸,然后继续说:“你们可曾听过一个传说。传说当年盘古开天辟地,才有了山川河脉,四级轮转。而女娲用黄土捏人,以自己为原身,才造出了人。”

      薛镜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洛千华:“这和我师弟,有什么关系?”

      洛千华道:

      “传说当年女娲用黄土捏人,前几次是捏坏了的,到了后来才捏成了人。也就是说,女娲造人的那些黄土,还剩下些许。而我怀疑,天珩,你的身体不是母胎生养吸纳天地精气而成,而是有人用那黄土,捏了一个人形,再将你的魂魄放入其中,将你做成一个人。”

      “所以,你的身体里没有灵根,没有灵脉灵骨,只是一尊放置魂魄的容器,而且,你这一生,都不可能修仙。”

      不能,修仙。

      这意味着什么?慕天珩心中怅然地想,这或许只是意味着,他不能陪薛镜宸到最后,除此之外,仿佛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薛镜宸却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谁说不能修仙?没有灵根灵骨就不能修仙吗?”

      洛千华最怕碧海峰的师徒二人,只得解释:“镜宸,这是天道的规则,没有人能够打破规则!你懂不懂?”

      薛镜宸却道:“什么天道,规则,都是用来打破的,我不信命,我信我自己。”

      洛千华心道果然不能和薛镜宸讲道理,根本就讲不通道理。他伸手扶额:“既然如此,我们便来卜算一二吧。”

      说罢,洛千华伸出修长的手指,按照天地方位摆放龟骨,每一片龟骨上都对应着八卦之位,按照位次摆好,龟骨中心是洛千华用指尖血画就的太极图。

      “将你的手,放在这太极图上,我们再问一次天道。”洛千华缓缓开口,对着慕天珩道。

      慕天珩伸出右手,轻轻放在青石台上。那石台上的血色八卦图仿佛有灵一般,印在慕天珩的手心,而手周围的龟骨却突然跳动起来,迅速地变换着位置,甚至越跳越高,几乎要蹦出青石台的范畴。

      洛千华心中大骇,忙伸手运决,将龟骨稳定在青石台上,薛镜宸心知这是玄机门的九宫八门卜算之法,却第一次看见龟骨如此震动,心知不对,竟然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了慕天珩的手背上。

      突然,龟骨平静下来,缓缓沿着天地逆转的方位移动,每一寸移动都万分艰难。

      洛千华从没看过如此奇怪的卦象,偏偏龟骨不停,卦象就不能读出半分。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缓缓移动的龟骨才停了下来。每个龟骨上刻上的字符都开始变得模糊,就在停下的一瞬——

      所有龟骨都仿佛承受不起那天问之力,统统化为齑粉。

      即便如此,这确是第一次,洛千华问出了天道的一句启示——

      乾坤倒置,天地逆转。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生机。九宫八门,这一卦,洛千华问的就是那一线生机。

      洛千华脸色近乎透明,神色大恸,一双星眸中泛起不可思议地光芒,看向薛镜宸。

      薛镜宸虽然入门晚,但问天道,窥天机是玄机门的立门之本,他自然也对解卦略知一二。这确实是一线生机,可这一线生机却和没有并无二致。

      洛千华闭了闭眼,在睁开眼,依然是那个淡然的模样,他朝着慕天珩微微一笑,道:

      “天珩,你去旁处等一下,我和镜宸有话要说。”

      慕天珩转首看了薛镜宸一眼,薛镜宸沉吟片刻,冲他一笑,轻轻颔首。慕天珩没有半分停顿,便走到了听不见两人说话的位置。

      洛千华卸下脸上的淡然,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薛镜宸:“刚刚的卦象你也看明白了,他的命格与我以往算得每一次都无不同,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属于三千凡世,不属于修仙界,更不属于仙界。他是六界之外的魂魄!”

      薛镜宸也放下了在慕天珩面前的庄重,反而是一只手搁在青石台上,一只手闲闲地敲击着青石台面问:

      “那又如何?后面的卦象变了。”

      洛千华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因为你,你把手放在了九宫八门阵中,改变了卜算的轨迹。”

      薛镜宸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也说明,我们两在一起,就会给我师弟争得一线生机。这不是挺好?”

      好?好什么好?

      “那可是,天地倾覆,乾坤尽毁才能换来的生机!薛镜宸,你不要胡来!”

      薛镜宸从怀中掏出玉髓扇,轻轻地摇晃了两下,似乎就这两下就下定了决心一般:

      “天地如何,是天地的事,我薛镜宸如何,才是我自己的事。我便是想毁了这天地,毁了就是。你若是不放心,不若试试看,来阻上一阻。总归,我是不怕的。”

      就好像,天地,于薛镜宸而言,不过是摇两下扇子就能扇去的存在。

      洛千华哪里听得这种话,他近乎指责地对薛镜宸道:“你还在襁褓中,我就将你抱回了玄机门,你可知这是为何?”

      薛镜宸挑了挑眉:“我怎么会知道?这么想来,你不会是人贩子罢?”

      饶是洛千华修身养性,清心寡欲,戒骄戒躁多年,这时都被薛镜宸激出了火气:

      “我接你入山,是因为天道早有启示,你薛镜宸,注定是破碎虚空,跨越星辰之海的人。你是注定会成为仙人的人。”

      薛镜宸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喔。我知道了。”

      没有半点欢欣雀跃,神色依然淡淡,就仿佛听到四季轮换一般稀松平常。

      洛千华无力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满肚子的话全部都憋回去,他毫不怀疑,薛镜宸说要捅破天,就会去捅破天,才不管这天地如何,就这样的人,天道凭什么让他成仙?成魔还差不多!

      “你将手放在阵中,我再为你单独算一卦。”洛千华从袖中取出骨玉,安置在太极图两边。

      薛镜宸随意地将手放在阵中,也不关心骨玉的情况,反而是闲闲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一次的卜算很快,片刻之后,所有骨玉全部钻到薛镜宸的手下,按照天地规则摆放整齐,十分乖顺。

      就仿佛,乾坤都在薛镜宸的手下。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他想毁了这乾坤,毁了这天下?

      洛千华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先不和天珩说这件事。也别一时兴起就毁了这天下。”

      洛千华自从和天道沟通以来,就十分清楚,既然天道说薛镜宸是仙,那么无论自己给他设下多少障碍,他依然能得道成仙,和薛镜宸硬碰硬,绝对不行。

      薛镜宸咧开唇,笑:“我当然不会说毁就毁,万一出错,岂不是抹杀了我师弟的一线生机?”

      洛千华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种话,心中稍定:“镜宸,你为何,对你那师弟如此不一般?”

      摇晃的扇子停了停,薛镜宸将扇子收起来,面色坚定地道:

      “我觉得我见过他,不,是我认识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或者说,他陪过我很久很久的岁月。而且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我要和他在一起。”

      洛千华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有听过薛镜宸如此郑重的语气,薛镜宸一直是玩世不恭,散漫恣意的人,而如今,他的语气中蕴含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洛师伯,你也别慌。我记得天地间有些阵法,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天地乾坤,若是有这样替代的法子,大约也不会伤害到天地。只是,到底有没有,就要劳烦洛师伯,我不介意走最直接的法子。”

      你这混小子!洛千华心中恨不得破口大骂,忍了又忍,还是将那些话忍了下来。

      薛镜宸虚虚冲洛千华一拱手,如白梅般莹润的手作揖,便站起身,朝着慕天珩所在而去。

      薛镜宸走到慕天珩的身边,碧华峰下的云雾没有半点儿停歇,像一片白色的海洋,翻滚中,一两只飞鸟掠过,像云海中游动的鱼一般。

      极远处,是微蓝的天幕,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天幕的一角,将那一抹微蓝衬得愈发淡了。

      山间的风,含着料峭的寒意拂过人的身体,薛镜宸青色的袍脚和慕天珩黑色的袍脚.交织在一起,薛镜宸的眼睛望着极远的地方,张嘴在风中吐出几个字。

      “师弟,你信我吗?”

      “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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