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三 人替之虫 ...
-
事情的最初，发生在将军夫人还在省城的时候。
当时将军还乡刚过数年，战事刚休，天下太平，他与将军夫人青梅竹马，还未订婚就收到皇帝的征兵令，一去十年而返，原以为佳人已为人妇，本想回来娶个人相敬如宾也好，却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之中发现她竟十年未嫁。
那不是平日的十年，而是战事中的十年，虽说他的故乡在战场后方，气氛没有前线严峻，但这十年内她家道中落，也不是没有人出重金求娶，但她毅然简称自己是他的夫人，若他死了，自然会为他守寡，永生不二嫁。
他十分感动，果断拒绝了所有媒人，亲自带着聘礼上门，给了佳人比他当年许诺的更加盛大的婚礼，他们婚后恩爱非常，哪怕数年无所出也未纳一妾，一时被传为佳话。
这段时光终结在一个冬日，将军夫人感染了小小的风寒，治疗好后他心疼的为她进补，却不知怎的，她忽然像吹气一般胖了起来，一开始他没怎么当回事，还深感欣慰，还安慰夫人自己就喜欢丰满一些的女子，依着她的要求停下进补之后，她不光没有保持现在的身材，情况反而愈演愈烈。
她每天哪怕只吃一点点清水煮白菜，第二天一醒，也是会肉眼可见的比前天晚上胖上些许。
直到此刻，将军才发现了不对劲，他请来医生帮她诊断，却不料这医生吹得天花乱坠，却是一点医德也无，第二天，全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人们幸灾乐祸的把她当做笑柄。
他处理了那个嘴上毫无遮拦的赤脚医生，却堵不住这城里闲的发慌的妇人的嘴，自这时候开始，将军就开始对所有郎中怀有偏见。
将军不再请凡间的医者，他托了许多关系，花了极大的代价，才请到据说是这附近唯一的大派飞虹谷的仙长。
但他所在的国度实在是太过偏远，又是凡人，平日里压根接触不到任何关于修士的信息，这飞虹谷确实是这附近的门派，不过，根本就不入流，此处灵气稀薄，压根没有其他门派看得上才在此处落脚。
这位仙长不过刚刚踏上修行路不久，武力值甚至还比不过这位将军，在出门前他师兄嘱咐他，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一律往艰深了吹，不认识的就说是邪魔附体，区区凡人，杀了也就杀了，他们也只会感恩戴德。
好在他虽修为低下，良心却仍在，虽然看不出将军夫人的病因，却也没草草将她贬为邪魔，修行之人感知比凡人还是强些，这修士感受到将军夫人怀孕不久，将军这阵子也没再请过任何医生，他便将此事说了，推脱到因为不好伤到胎儿，他也进行不了其他检查。
将军虽然失望，但咋一听到这消息，自然当他是为了自己孩子着想，心中甚是欣慰，此事之后，他见夫人日日为外界的留言闷闷不乐，索性举家搬迁到他母亲的家乡五月庄定居。
陆久虽不清楚发生的这些事，但她知道将军夫人的病，不要说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哪怕是一些大门大派的弟子，不是核心也绝无可能知道。
将军夫人的胖并不是发胖，而是被一种虫寄生，此虫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无法从宿主传染到另一个宿主，因此，有此虫在，必定有养虫人。
这种虫，名为“人替蝇”，虫卵极其微小，多数附着在果实或水中，生命力极强，能在沸水和冰川之中生存，从口而入，此虫的宿主不限于人，被称之为人替的原因，是因为它具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特性。
将军夫人当时感染风寒，所服药物之中，恐怕就有虫卵。
它们会在胃中孵化，吃掉胃，并由无数若虫形成与胃一模一样的器官，然后以胃作为中心，吃掉心肝肺胆等等所有，这一过程中，人体不会有任何不适，吃掉所有器官之后，它们会接着吃掉肌肉，成为肌肉，吃掉骨头，成为骨头，它们吃掉什么就会组成什么。
在这一过程中，它们会渐渐替代宿主除了脑部之外的所有，在吃掉所有肌肉之后它们不会撕破宿主的肌肤，而是在皮下孵化，此时人就会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胖起来，而切开皮肤，里面不会有任何异样，血还是血，骨还是骨。
待到此虫孵化完成，宿主便会只剩下一个大脑，和一张空空荡荡的皮。
此界中，人替蝇无法自行“破茧而出”，如果不破开宿主的皮囊，他们会随着宿主死去后自相残杀，最后全部死去，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养虫人会带有一把原本世界中材质特制的小刀，人为戳破皮囊。
此刀长约两指，宽越两指，通体漆黑，其名剥皮。
正是那把陆久花了三十文钱，从铁匠铺老板手中买到的刀，也不知其上到底缠绕了多少冤魂。
除了这把刀之外，任何兵器划破肌肤，都只会看到普通的血肉，人替蝇会维持假象，令人误以为毫无异常，更不会孵化。
孵化后宿主必死无疑，而若不孵化，宿主会生不如死的活着，虽然他自己并不清楚自身已成为了虫的巢穴，甚至还可以活动自如。
但凡是任何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都不会愿意就这样成为虫巢。
人替蝇破茧之后寿命极其短暂，在繁育完下一代后便会立刻死去，养虫人此时会以特殊的方式将人替蝇带去繁殖，然后收集所有虫卵。
他们以此种方式收集真正的人皮，这种皮的效果好于任何一种幻术，如果不是顶天的大能，根本无法拆穿内里的不是人族。
养虫人原本应该是在省城之中，偌大一个城市，人流往来众多，他只需要租一间客房就能在期间留宿，而这五月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镇子，里面的人就连一个成衣店的老板娘都能把十八代摸得清清楚楚。
一个外来人，自然是无法长久的停留在这，但五月庄又恰好比省城更加偏僻，若说那省城隔个百八十年会有修真者路过歇脚，这五月庄撞见修真者的概率比飞虹谷的掌门能飞升更低。
这种时候，更加适合以幻术化作原本的居民，施以搜魂之法将其替代。
而目标，再也没有比家中母亲重病而需要定期出门采药的葛丘更为合适的了。
陆久了解他们这一种族，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法理解亲情，也不存在亲情，那位养虫人或许能模仿出葛丘平日一切行为举止，却没办法瞒过一个与儿子相依为命的母亲。
这位老母亲在猜测出自己的儿子很有可能遭遇不测之后，又承受了丧子之痛和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手刃的痛苦，悲极之下，恐怕早已郁郁而终。
在之后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声张，还是按照原来的时间去拿药，大概是不想让人起疑，葛丘的母亲的病远远不到膏肓，因为儿子的照顾甚至已经好了不少，不会如此之快突然暴毙。
他在夺取葛丘这个身份的时候，弄丢了剥皮刀，于是借着采药的掩饰每日上山寻找，但造化弄人，这刀早已被铁匠铺的老板捡走，当做处理品丢在黑漆漆的铁匠铺。
此刀为了防止被修士察觉，是无法被神识感知的，这特性明显坑了养虫人自己。
陆久在杀死将军夫人的时候，阴差阳错下用了这把刀，因伤口极小，人替蝇破茧速度也并不快，导致了风吹进人皮之中。
想到将军夫人，就不得不提她那个孩子，她自身或许冥冥中察觉了什么，拼命保下了这个孩子，人替蝇不会吞噬还未长成的婴孩，却对足月出生的婴孩毫不客气，将军夫人把自己所有剩余的生气都给了这个孩子，让他平安出世。
将军和陈药师，只不过是被牵扯进去的无辜之人。
将军夫人心愿已了，将军生无可恋，诞生这个类秘境的执念，却是因为陈药师。
——他想救下那个产妇，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基于本心，并为没能救下她而产生强烈的自责。
陈药师死去的时候，是背对着将军的，他看不到是谁杀了自己，自然不存在怨恨，他在回家的一路上所思考的，不过是如何救下她罢了。
这是他死前的执念。
陆久眼里所看到的内脏，只是陈药师以为他若能见到一个人体内的情况，大概许多疾病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所以她看不到陈药师的内脏，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绝无可能了解自己。
又一个轮回，陆久买了几个羊尿泡，跟着陈药师一同来到了将军府，将军夫人大出血的时候，她跑了进去，将羊尿泡灌满水，系上绳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塞入将军夫人的子/宫里。
原本冲进来的将军已经急红了眼，气的想要砍人，陈药师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却依旧选择了相信她，显得游刃有余。
陆久见他这个样子，便知道若是她行为有误，陈药师恐怕会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说她刚才的行动全都是他指示的，他此刻表现得胸有成竹，不过是因为信她。
所有人都紧绷了一口气，好在将军夫人的气息平稳了下来。
事后陆久将这件事的责任又推给了自己并不存在的娘亲，她说自己母亲以前也会帮人接生，大出血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和平时按住伤口止血是一样的原理，她祖传下来的方法，足有九成的成功率。
看到陈药师若有所思的表情，陆久知道她成功了。
陈药师想知道的只有这些，陆久便只告诉他这些。
他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剩下的，她来解决。
陆久想起自己一直在编写的那本书，基础篇大致已经完成，她在休整的时候也在顺便准备术法，虽然无论如何都会被人用在战场之上，但至少她可以让更多的人在平日体验到便利。
就像五行之水的落雨术，她的初衷只是让没有什么资质走更远的人回家后还能帮忙种田，却难保有人会在冬季联合多人施展，盔甲本就冰冷，再加上雨水……
而五行之火比其他都更容易用于战场，她再怎么缩减，火苗再小也依旧是火苗。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可以将之用于瞳术，至少夜晚不用蜡烛也能读书，而且她想试试，能不能做到陈药师想要的，能够大致判断病情的眼睛……
莫名的气息散去，陆久感到自己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这是天道的感谢，这类秘境对天道来讲虽然不痛不痒，但看着也比较碍眼，她解决了这件事，自然会得到一些小谢礼。
将军府的人一个个化为流光消散，陆久正准备离开，她面前的被子中突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约莫四五岁左右，和将军有些相像。
这秘境的维持时间恐怕四到五年是有的，这孩子在此期间被时间隔断、屏蔽，虽然没有因为无人照顾免于一死，但他身体到了四五岁，神志还停留在婴孩阶段。
陆久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然后一个脚滑从床上滚下，差一点撞到陆久腿上的时候，她后退了一步，直接转身离开。
那孩子啊啊的嚷嚷着，试图跟着她。
陆久回药店看了一眼，那口井早已枯竭，其下也没有尸骨，大概是有人帮着收敛了。
只是这秘境虽然消散，风雪却仍在。
这雪下了不知道多久，已经是雪灾的级别，陆久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有什么即将出世，或者有人故意为之？
陆久走出五月庄试了试，忽然看到眼角似乎有什么冰雪的人像，她脚步一顿，向那边走去。
待她看清这场景，心下一沉，这雪下得果然很久，此处的雪一脚踩下去可达膝盖，她行走途中不慎踩到一与地面触感不同的东西，她伸手将其上的雪拂去，下面是一具尸体，她找到人头的放下挖开雪，看到此人面容的时候微微叹息。
是马喆的脸，被一把刀从头顶斜劈而过，少了小半个头。
距离那人像越近，她踩到的尸体也越多，陆久一一翻开，根据这些人的服饰了解了事情经过。
陆久来到唯一站着的尸体前，那熟悉的络腮胡已经硬成了铁丝。
有灾必定有乱，总会有人落草为寇，一伙山贼袭击了这个村子，在冰雪下与这里的男丁同归于尽。
将军站得并不直，他是向后仰起身的，在他背后有一根木棍支撑着他站着，他身上插有数十根箭，致命伤是被胸口的一把长矛贯穿心脏，这把长矛杀了他，也恰好支撑了他没有倒下。
造化弄人。
她在将军的尸体前停下，忽然转头，盯住某个地方，那里趴着个小豆丁，他的手掌被冻得通红，却依旧执拗的在她身后想拉住她的衣角。
雏鸟情节？
陆久微微皱眉：“你为什么跟着我？”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一三 人替之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