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愿》单眼皮木偶

4、四

　　我并未料到，雷劫来得如此之快，我整日修葺茅屋，陆压亦天天饮酒讨醉，尚没教给我本事，九重雷劫并不是说渡就能渡过去的。
　　我从茅屋处向狐狸洞走，碧空万里的夜，风中杂音喧嚣，我初来时，桂花树于寒冬腊月中猝然绽放，满枝头的嫩白花瓣散发着幽幽清香，吓我一跳，我便选在那里挖了狐狸洞，而那棵桂树就是小十七。
　　晴空霹雳，惨白的雷在天幕上撕开一道口子，大刀阔斧的施展它的凶狠，露出的獠牙触目惊心，四周响起了哭号，大叫着、暴怒这，猝然没了声，电光火石的亮光吞噬了鱼鲮岛，陷入一片冰山火海中。
　　我立在原地没动，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准备迎接雷劫最致命的一击。
　　雷声震耳，狂狷的风卷起大浪，瓢泼大雨恍若没有尽头的落，豆大的雨滴砸进泥土，砰起灰的涟漪，我感到了那种摧毁世间万物的力量，以闪电般的速度，划破鱼鲮岛的结界，直奔我而来，唯有拼死一搏。
　　可力量蓦地消散。
　　我未感到一丝不适，暗夜亮如白昼过后，一切恢复如常，雨丝如棉糖淋在头发中。
　　脚下踉跄着赶回狐狸洞时，陆压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竹椅悠悠的晃着，酒葫芦放在手边桌上，几张字画摆在长桌上，画的都是鱼鲮岛，和鱼鲮岛上的桂花树，四月烂漫的美景，尽收笔端。
　　陆压睁开眼，挑起我一缕头发，上下打量我，嗤笑一声。
　　“裟华，一场雨就把你弄的这么狼狈，可怎么和我学本事？”他笑罢喝了口酒，细长的眼睛冒着逼人发火的光，“虽说没有不认徒弟的说法，但……为师能退了你这徒弟么麽？”
　　我瞥一眼他脸上的酒红，话堵在嗓子中没说出来，铁青着脸撩起血红袍子默默坐在了旁侧。
　　陆压仍是片刻不停地饮酒，他的白袍子恢复了之前干净的样子，他细长的眼眉下，目光迷蒙，我们等了许久，有几个时辰已不记得，只记得狐狸洞前的灯在那一晚始终没有亮起，小十七彻夜未归。
　　我第一次见到陆压的酒见了底，他甩着酒葫芦，从葫芦口那里瞧葫芦的里头，半真半假，半睡半醒，口齿中吐出两个字，“木珺！”
　　我恼了，绷直脊背，坐的十分端正，双手在血红袍子上抓出许多道褶子，“主人，你日日夜夜唤小十七的名字，小十七会误会的！”
　　我没等陆压的回答，继续说，“主人，求你……教我本领！”
　　陆压散漫的张开双眼，堪堪一笑，倚靠在藤椅上的脑袋一偏，低低沉沉的说，“裟华啊，裟华，你可知成为上神的代价？”
　　我说，“成为上神，必要先经受九重的雷劫……”
　　我的话被陆压的醉腔打断，陆压笑道，“成为上神，最重要是要明白神仙与妖精的区别……裟华，你杀过妖精么，你可知道有多少妖精是在我的手中断了修为的？”
　　他张开手掌，“一千个妖精，百万年的修为，断送在我手中！”
　　我张大眼睛，不敢相信，斩仙飞刀缓缓出鞘，碧华的光彩打在狐狸洞壁上，那是世间罕见的耀目光彩，星星点点混乱的飞舞，似有仙灵，混沌的一点，漫漫飞舞，碰撞，可仍倔强的去撞狐狸洞的墙壁。
　　“裟华，这就是木珺。”
　　陆压娓娓叙来，几万年前还是几十万年前，他记不清楚了，那时还没有桂花树，九尾狐还是第一代祖宗，与他一同修行的木珺是株曼珠沙华，陆压手刃的最后一个妖精，灰飞烟灭时对着苍天立下誓言，必用残存魂魄，诅咒他尝尽天下生离死别！
　　他眼睁睁的看着斩仙飞刀变成通体碧绿却无能为力，也就是在那时，他想起他们一同生活在鱼鲮岛上的日子，他想起她朗声的笑，她的圆圈舞，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她的曼珠沙华的红，还有她跑出几步回头喊他名字时，飞起的裙摆。
　　陆压的酒葫芦又盈满了烈酒，他喝下一口后说，“裟华，我不敢靠近木珺，是忘不了另一个木珺，这刀也认得所有的妖，靠近她，这刀就会杀了她。”
　　天蒙蒙亮时，狐狸洞静的可怕，一夜雨后的潮湿夹杂在枯草味儿中飘进来，我张开困顿的眼，想不起自己何时睡着的，一眨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十七，她睡的很安静，身体蜷缩，勾着脚趾，我笑笑，对她这种不择地方的睡法感到无奈，俯身拍了拍小十七的肩膀……小十七张开眼，对我大咧咧一笑。
　　我的眼睛豁然张大，一仰，摔在地上。
　　曼珠沙华在小十七的额角怒放，她天真烂漫的笑容被这朵血红的往生花染上诡异的色彩，我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脸，可我害怕，如陆压一样害怕，这一抬手，藏在身体某一处的秘密，就再也瞒不下去。
　　我没有碰小十七，任由小十七迷茫的半躺在地上，神色凄楚的看着我离开。狐狸洞外一片凄惨，雷击毁了第十七棵桂花树，枝桠被烧得一片漆黑，陆压站在桂花树前，一口口的饮酒，他喝得愈来愈多，以至于回过头看见我时，竟唤我木珺。
　　我不是木珺，我是裟华，青丘的九尾神狐，只要能顺利离开鱼鲮岛，我会位列上神，成为狐族的族长，拥有不可动摇的尊崇身份。
　　陆压似乎看出来我是谁了，他蹲在桂花树的灰烬前，慢慢的拨弄灰烬，拨弄了半天，手指停了下来，一枚碧绿的珠子被捡了出来，黑漆漆的木灰却没有使这枚珠子黯淡任何光彩，它很夺目，是世间至宝。
　　陆压回身，手掌心里放着那枚珠子，送到我眼前。
　　他说，“裟华，这是木珺的珠子！”
　　陆压苦笑着说，“裟华你知道麽，木珺最喜欢这颗珠子，她将它戴在胸口，就在她元灵的位置，所以……” 陆压抬起头，眼睛看进我的眼睛，“所以，那一夜，我的刀能准确无误的毁了她的元灵。”
　　我从陆压手里拿起珠子，捏在手里转了几个圈，珠子的光芒大放，较之于之前，更加夺目。
　　我问，“那这是小十七得以成妖的原因么？”
　　陆压盯着珠子道，“小十七不过是这珠子中的元灵变化的，裟华，曼珠沙华的木珺不该还继续活着。”
　　我歪歪头，不解的问，“木珺还活着？”
　　我第一次看到陆压认真的样子，陆压拿回珠子，“裟华，你知道木珺在哪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