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
“我得了癌症。”
我将门外的女人请进屋，她边走进来边用审视的眼神四下看看，仔细打量一番，似乎对屋内的奢侈的装潢感到有些吃惊。
小D是个享受主义者，尤其对吃住方面的要求特别高。无论他住在那里，哪怕是布鲁克林贫民区中摇摇欲坠的小破公寓楼，家里所有的家具都全是意大利手工定做的。床垫一定要是最大号，床上用品均是柔软的高级丝绸，还只能干洗的那种。这间公寓是小D几年前买下的，更是使劲往里改造，甚至不惜打断两根柱子，就为了可以让客厅和卧室的天花板上都装的上了大型水晶吊灯，简直可怕。
威廉姆斯夫人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似乎对屋内的装修水平十分满意。她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仪态优雅，问道：“西蒙不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他出去买药了，过一会才回来。”
威廉姆斯夫人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继续等待。
听到自己儿子出去买药，却连他是不是生病了都不问一句。我对这女人的好感度瞬间又掉了一颗星，连饮料都懒得给她倒，直接从厨房水龙头下接了满满一杯自来水推到她面前，自己拿了一碗水果酸奶，慢悠悠的坐在沙发另一头，边吃边看她接下来的表演。
威廉姆斯夫人估计今天早有准备，单肩挎着的LV大包塞的满满当当。她厌恶的望着那杯自来水，起身稍稍挪动了下位置远离，随后又从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
我扫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我的病历。”
“我看看。”
我也没问她同不同意，毫不客气的直接自己伸手把文件全拿过来，散在桌上开始翻。几年前我也得过早期胃癌，做过化疗，也算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人。虽然病历上复杂的名词不少，但癌症期数，化疗这些单词都是一样的，我也依稀看懂了个大概。
这女的确实病了，乳腺癌，早期。
我忍住笑意，把文件合上：“你今天来找西蒙干吗？装可怜吗？”
威廉姆斯夫人表情上露出一丝软弱：“你刚刚也看了，我确实病了。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和他好好聊聊，说不定能在我走以前见个最后一面。”
我听了真想仰天大笑，将吃完的酸奶空碗扔到垃圾桶里，敲着文件道：“夫人，你得的只不过是乳腺癌早期，肿瘤连两厘米大小都不到，去年年底就做完了手术，恢复状态良好，被永久治愈率高达９５％，连上面最近的报告上都写着患者目前已完全康复，连后期化疗都不需要。你真当所有人是傻子呢？”
威廉姆斯夫人不理会我的嘲讽，皱着眉继续自怜自艾：“我年纪已经不小了，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生病突然就去了，现在的每一天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无比珍贵。我当然希望最后这段宝贵的时机可以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度过。”
“都说祸害遗千年，夫人你放心吧，你之后绝对还能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威廉姆苏夫人毫不所动，依旧细声细气的说：“先生你还年轻，身体也很健康，你是体会不到我这种患了癌症人的心情。”
我这次真的笑了：“哈哈哈，你和我比？我当年胃里的肿瘤比你这大了一倍，手术后又足足化疗了十八个月。我都没觉得自己怎么样，你这个已经被诊断完全康复的反而先嚷嚷起来了。”
我拉起上衣，向她展示出胃部上方那一小段白白的手术疤痕。威廉姆斯夫人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尴尬的下意识转头挪开实视线。
“那你应该更能理解癌症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这个生病的可怜老人吗？”
威廉姆斯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可我不想给她机会，咄咄逼人道：“哦？所以你现在是想要装可怜？比惨？好啊，那我们就来比一比。就说说你儿子吧。你的亲生儿子！”
“西蒙当年读书时交不起房租被赶到大街上睡马路，十个手指脚趾差点全冻掉了。大学毕业刚实习的时候工资少的可怜，他只买得起面包和花生酱，足足吃了大半年。”
“他舍不得花钱买肉吃，在正式工作以前都去超市外面捡那种卖不出去扔出来的快过期的肉。”
“他以前为了赚学费上ＭＢＡ，去酒吧里当舞男，一开始不会跳，第一天从钢管上摔下十几次，有次手臂骨都摔断了，他没有钱也没有医疗保险，愣是不敢去医院。自己偷偷找了个还在实习的医学生帮他简单包扎固定了下，又回去继续跳了。那只受伤的手臂现在下雨天还会疼，已经治不好了。”
“噢对了，你的儿子曾经一度加班加到心脏骤停，大半夜一个人倒在公司里差点死了，被送去急救里电击五次才醒过来。住院期间他谁也没通知，一人在医院里住了仨礼拜然后就自己出院回家了。”
“还有还有，他最好的朋友几年前自杀，西蒙患上忧郁症，也想过要自杀，还差点就这么做了。但被其他人阻止了。要是没人拦着他，你以为你现在还见得到他吗？估计你也巴不得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你以为看到他现在住在这么高级的公寓，这么漂亮的房间，看他现在事业如此成功，吃穿不愁就问心无愧了吗？！他所拥有的一切，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西蒙用血汗和痛苦换来的！所以我现在想要问问你，亲自抛弃自己儿子二十多年后，你有什么脸拿着这一套狗屁不如的诊断书过来，打算用得癌症的借口来他面前装可怜？！你怎么好意思做的出来？！”
威廉姆斯夫人被我这一通怒吼嚷嚷的整个人懵在原地，在她愣神之际，我猛地抓起茶几上那叠厚厚的资料，飞快跑进厨房，将里面所有的纸张统统塞进下水管里，打开水笼头，在女人慌张的尖叫声中开启了内部搅拌器。
“嘟嘟嘟...”
数十张纸被搅成粉末，随着水流缓慢的一起消失在水管尽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只是想和我的儿子好好见一面，想和他和好，我只是觉得这个方法会容易一些....”威廉姆斯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少许哭腔。
我喘着气抹了把脸，靠在厨房吧台上思考许久，半响才道：“如果你真的在乎西蒙，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就不会以“我得了癌症”这种借口过来，希望可以借此博得同情。”
世界上最痛苦的并不是受伤那一刻，而是伤口即将痊愈时突然又被狠狠地撕开，同一个地方经历两次创伤，那才是最痛不欲生的。
玄关处的大门传来动静，小D和老板各自捧着只大大的巧克力脆皮奶油冰淇淋，嬉笑打闹的一前一后走进屋子。
“怎么表情这么可怕？别担心，我们给你也买了只，喏，拿去....”，小D将另一只手上完整的冰淇淋递给我，随着我的视线注意到了坐在客厅内侧沙发上的女人，愣在原地。
威廉姆斯夫人眼睛通红，看见他的下一刻后瞬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西蒙，你还好吗？”
老板走进来也看到了她，表情立刻狰狞起来：“她怎么来了？我们不欢迎你！”，然后又转身对着我批评：“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放？说了多少次，遇到垃圾就直接扫出去！”
威廉姆斯夫人和小D相视片刻，慢慢的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她看了看站在小D旁紧张兮兮的老板，又瞧了瞧站在另一头不断向她施压威胁和无声警告的我，声音微弱，带着一丝请求的说：“我今天是来道歉的，我....妈妈当年不该抛下你...对不起...你现在过得好吗？如果不好可以来找妈妈，妈妈什么都会帮你的。”
“我是你的妈妈，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接下来就让我来弥补你好吗？”
小D直直的望着她，突然笑着说了一句话：“我要结婚了。”
威廉姆斯夫人听了这个回答愣了一下，下一秒立刻笑着祝福：“这样...我想那肯定是位很棒的姑娘...”
“他是个男的，我是同／性／恋／。”
这句话彻底让威廉姆斯夫人丧失了开口能力，她松开小D的双手，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小D见状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但你说得没错，他确实很棒。克劳斯是我遇到过最优秀，最成功，最善良的人。他帮助我走出性／瘾，他帮助我找到目标，他帮助了我很多事。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无论我多么无理取闹，多么任性，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我们会很幸福的。”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你的孩子了。”
威廉姆斯夫人没了办法，只得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可怜兮兮的说：“我，我得了癌症，乳腺癌..你也知道乳腺癌患者的死亡率有多高。”
小D沉默片刻，面带微笑的对她说了一句：“那祝你早日康复。”
威廉姆斯夫人狼狈的离开了，厨房做饭小课堂重新开始。我和老板围在吧台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小D。他此时看起来平静如水，心情甚好，嘴巴里还吹着口哨。我把刚刚那女人想用生病来博同情的事和老板悄悄说了，老板气的直磨牙，愤愤地嘀咕：“早知道前几天多敲诈她老公一点，真特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D没有察觉我和老板的异样，安静的洗完手中的牛肉，转身望向我，督促道：“你俩还在聊什么呢？快点开始吧。我还等着学会了这道菜，今晚给克劳斯做牛肉呢。”
那天晚上小D毫无意外的煎坏了蔬菜，烧焦了牛肉，一顿晚饭，全场四个人中，唯独克劳斯一人将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还笑眯眯的夸奖真好吃。
我收拾好剩下的食材，回家后简单做了点热饭装好，去事务所给米律师送晚饭。那件十五年前的谋杀案最近终于进入尾声，明天是最后一次开庭，成败在此一举。米律师为此紧张的直着急上火，天天在办公室里熬夜排练说辞。
我轻声将饭菜送到小秘书面前，偷偷从门缝里看了眼对着墙壁做演习训练的米律师，捂着嘴偷偷笑了一阵后才又默默关门离开。
临走前我和小秘书嘱咐一句：“明天开庭无论结果如何，都通知我下。我怕你老板明天一激动突然就晕了。他那个体格谁能扛得动？”
不出所料，第二天我果然接到了小秘书的电话。
小秘书支支吾吾的在电话里和我汇报：“案子没赢...米律师也没昏倒...不过你放心吧，他说不用你过来接他，他一会自己回去...”
这时电话另一头的背景音里突然传来一句大喊：“女士！请你冷静一点！这样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请你先从上面下来好不好？！”
我狐疑的质问小秘书：“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小秘书继续支支吾吾：“没什么...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
背景音里又是一声尖叫：“女士！请别冲动！冷静啊！请你一定要冷静！还有旁边那位先生！你回去！快回里面去！不要跟着一起爬到栏杆外！这太危险了！”
我被那声音吓得有些魂不守舍，生气的对着电话另一头逼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秘室磕磕巴巴半天才说了实话：“案子没赢...简直是惨败，还不得再上诉。那女客户想不开要跳楼，刚刚爬天台上去了。现在消防车正在地下开气垫准备接她呢。”
吓的我还以为是米律师要跳楼，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听到下一句：
“米律师为了劝她下来也爬上天台了，现在正站在天台栏杆外和那女客户对峙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心脏骤停了几秒。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第十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