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第 58 章 ...

  •   客栈里,陈秋平慢吞吞的收拾着行李,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自觉有勇气回去面对家人的失望,没有再继续在京城盘桓的必要,陈秋平对自己的才学还是很有自信的,且再忍耐两年,下一科,他必定会榜上有名。
      客栈的小二踏着不合脚的布鞋踢踢的走过来,递上一张名帖,只闻墨香,陈秋平就笃定是薛府下帖,打开一瞧,果然是薛芃霜,本就无事,没有半点儿的犹豫,陈秋平摸出两个铜板,打发小二回复说必会准时赴约。
      准时来到薛府,令陈秋平意外的是没有和往常一样宾客满堂,仅在院中的石桌上摆放了几样简单的菜肴,起身邀请陈秋平对面落座,有茶,无酒,薛芃霜抱歉道,“我这几日都有饮酒,有两次还喝醉了,家姐让仆役将府里酒窖给封了,没她的准许,即使是烹饪用的黄酒也休想取出半坛,还望陈兄莫嫌怠慢。”
      “令姐完全是为了你好,有人关心是幸福,其实我也觉得,酒嘛,浅尝辄止即好,整日里喝的醉醺醺的并非我辈读书人该有的作派,今日以茶代酒,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一杯寡淡的茶水下肚,薛芃霜不再兜圈子,直白道:“陈兄是打算返乡继续准备下次秋闱?”
      “那是自然。”
      “举人其实也是可以踏入仕途的。”
      不用薛芃霜提醒,陈秋平当然知道朝廷的制度,“薛兄弟的意思是——?”
      “我外祖父位列三公,他可以保荐你直接入仕。”
      手一晃,温热的茶水溅到手背上,陈秋平却仿佛是被火油灼了一般,慌乱的放下茶盏,惊问道:“怎么会突然有此一说?你我虽然曾在一起诗歌唱和,毕竟算不上交情深厚,是,这些日子在贵府徘徊的不第举子许是有人心存此念,可我陈秋平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此等邪念妄想。”
      薛芃霜自幼在国公府长大,见多了登门求告差事的子弟门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自己是不需要而已,在薛芃霜看来,似陈秋平等苦读寒窗的举子远胜过斗鸡走狗长大的世家子弟,合该有份前程。
      “邪念?陈兄为何会说是邪念?我绝对没有侮辱陈兄的意思,实在是,呃,实在是觉得陈兄是大才之人,朝廷很是需要陈兄这样的人才,为百姓谋福祉。”
      饶是陈秋平自诩才学无双,也不敢轻易夸口自称大才,此时被薛芃霜这个新科探花郎夸赞了,惊得陈秋平当即抖落起浑身的警惕,戒备的问道:“交浅言深,薛兄弟,你我似乎并不是十分相熟吧?薛兄弟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不如一吐而快,也省得我们彼此猜疑横生误会。”
      好笑的看着浑身紧绷的陈秋平,料到他是多想了,薛芃霜如实相告道:“实话和你说,有意请外祖父保荐你的不是我,而是家姐。”
      脸一呆,脑中飘过的全是小说中的才子佳人,陈秋平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已经定了亲,家里本打算等我这次高中后就回乡——”
      薛芃霜摇头轻笑道,“姐还真是没有说错,她让我切莫说是她的提议,免得让你误会,没想到你还真就误会了。”
      悬到嗓子眼的心脏重新落回原处,转而又有些失落,陈秋平面色讪然的说道:“是我愚钝。”
      无所谓的一摆手,薛芃霜说道:“无妨,你不是第一个误会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打她回京后就没断了有人误会,当时我们暂住在我外祖父处,”薛芃霜干笑了一声,“突然之间,许多和我以及表哥往来的朋友推三阻四不肯来做客了,疑惑了几日,然后才想明白原来是唯恐我们将家姐硬塞入他们的府里。”
      薛芃霜口中仿佛玩笑一般,似是说得轻松,说到硬塞二字时,眼中冰冷的刺得陈秋平打了一个寒颤,设身处地从薛芃霜的角度想了,陈秋平长叹一声,端正了容颜说道:“旁人如何想的,我不晓得,也不好胡乱揣测,只论我自己,绝无此等轻蔑之意,薛小姐高才雅量,世间男子多有不及,若不是——,若不是我不能做那等悔婚背信——,”怎么听都似乎有毛遂自荐的嫌疑,慌忙重新筹措了词句,陈秋平期期艾艾的说道,“吾等俗人——”
      当年薛清平分家时留给薛捧雪一份家业,和薛芃霜的并在一处统统交由马其昶代为掌管,马其昶做主变卖大半换成现银,除了在左近的州县购买了田地,还在京城置办了几间店铺,算不上日进斗金,却也是收益颇丰,单论嫁资,京城中的待嫁女子鲜少有能与之匹敌的。
      徐国公府的谣言没有大肆蔓延之前,郑国公府中三无不时有人到访,曲里拐弯的打听薛捧雪,着重打听嫁妆多寡,马家一直是含糊应付,财不露白低调行事是郑国公府的一贯作风。
      徐国公府蓦地传出曾有婚约的流言,且是来势汹汹,马家派人探查的结果是,除了对马偕的针对,还因为徐国公府的祖产再次出事,具体是何因由暂时还没有打听出来,据说两房儿媳全都捏着嫁妆不肯出手相救,消息是从许夫人的娘家打听而来,应该不会有假。薛府分家时,许哲佩是见证,当时就曾经觊觎薛捧雪的嫁妆,如今好巧不巧,徐国公府再次陷入财政危机,难保不会重新盘算起薛捧雪的丰厚的嫁资,当然,即使不为嫁妆,马家也不会应允薛捧雪去与人作妾。
      不愿给薛捧雪再添烦恼,马复秋只对她提及郑国公府的政敌,暗自嘱咐薛芃霜警惕往来的朋友中是否有居心叵测之人,小心别被人套了话去,薛芃霜起初只是口中应承,心里并不以为然,今日亲眼瞧见陈秋平权衡利弊时的纠结,薛芃霜冷落了引为知己的念头,言语间刻意添了三分疏离的倨傲,“家中长辈本就打算迟几年再为我和家姐考虑婚事,外面的一些闲汉信口造谣,甚至言之凿凿说什么我们盯着今科的进士,嘁!真是莫名其妙!陈兄,你不用烦恼如何措辞,我姐姐有多好,我自然是晓得的,不劳外人虚赞。说回正题吧,前两日家姐瞧着你心中愤懑郁结难舒,想着你我俱是少年得意,推己及人,怜惜了若我今科不中,大约也会如你一般自怨自艾,故而才会不顾礼法出言宽慰于你,本没指望你能立时明白,就想着没准哪日你会蓦然释怀,没想到我只是去后宅转了一圈,你就解开了,前日我和家姐闲聊的时候提到此事,家姐说,你是个有才的,却是不太适合科举一途。”
      陈秋平脸一沉,顾不得薛芃霜的颜面,出言讥讽道:“如此说来,就只得那些无才之人才能一举高中?”
      “陈兄,你且耐心听我讲完,是,科举是以才选士,可这个才和我们通常所以为的才学是有区别的。”薛芃霜不疾不徐的说道,“八股取士,本意是量才取士,不过,呃,今日我对陈兄推心置腹,即使偶或言辞有失,陈兄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薛芃霜提及的是科举弊病,不是大逆不道的叛国言辞,陈秋平即使心里再不认同,也不会去做那等卖友求荣之人,况且这些话传出去顶多被人诟病年少轻狂,不会对薛芃霜的前程有太多影响。
      陈秋平掷地有声的许诺道:“是,薛贤弟于我不避亲疏坦言相告,若我是那等口舌招摇之人,必当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我自然是相信陈兄的,陈兄不必发毒誓。”薛芃霜整理了一下思路,挑选温和的言辞继续说道:“开科取士的初衷是好的,可是几百年过去了,这条路却是越走越窄,容士子们畅谈国事的初衷几乎被抛诸于脑后,专只讲究诸如格式等细枝末节,试题也是日趋偏僻晦涩,具体的我就不细评说了,陈兄必然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薛芃霜的这番言论算不得新鲜,历年来没少有人发出此类感慨,陈秋平叹了一口气,“你这是说了我一直都不敢说的肺腑之言,我是名落孙山之人,说这些只会被人耻笑榜上无名心怀嫉妒,故而鼓噪攻讦。”
      薛芃霜点了点头,“我是由科举上来的,平时也是不敢说,怕的是别人嗤笑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加被怕翰林院的夫子群起而攻之,倒不是忧愁仕途,只是我一后生晚辈,在前辈面前没有公平辩驳的机会,与其白听他们教训,不如省下时间咱们品茗聊天。”
      “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我投契,奈何你这个探花郎风头太盛,我是自惭形秽不敢高攀,怕被人——”陈秋平摇晃了一下脑袋,“是我痴愚了,旁人说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贤弟,不拘你是什么想法,总之,愚兄认你为知己。”
      “小弟也是一般的想法,贤兄莫要嫌弃小弟一身的世俗才好。”换做一刻钟前陈秋平如此说,薛芃霜没准会引为知己甚至会歃血结拜,此时他只是打着哈哈的敷衍了,没就知己的话题继续攀谈,将话题转回请其前来的本意,薛芃霜说道:“既然你我投契,小弟就直言不讳,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陈兄莫要责怪。”
      “贤弟但说无妨。”
      “陈兄可想过,以兄长之才华为何会名落孙山?”
      陈秋平摇头道:“若不是才学不济,那么,剩下的就是时运不济了。”
      薛芃霜不信命理,若是他今科不中,他不会怨恨命运,只会愈发苦读,这是各人的性格使然,也是家庭的教养使然,“贤兄莫要怨小弟多事,贤兄的考卷,昨儿小弟借来拜读了。”
      “我的试卷?”陈秋平倒抽了一口凉气,惯例是入榜的试卷才会公之于众供人赏阅,未入榜的都是自行散布,陈秋平出了考场后病了几日,无暇效仿别人将考卷誊写后四处传赠交人品评指教,待到放榜,心灰意冷,陈秋平已无心再去回忆,所以坊间绝不会有他的考卷的副本。
      联想到薛芃霜的家世,陈秋平喟叹道:“你可真是手眼通天,已经封存吏部的考卷,你也能取出来!若非知悉你是真有才学,我八成得怀疑你的功名是否来路不正呢!”
      “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试卷并不是我弄出来的。”
      “郑国公府?”
      “不是,”心里有数就好,陈秋平的追根究底令得薛芃霜厌烦,唯恐陈秋平误会,薛芃霜坦言道:“是家姐,家姐时常有机会在宫里走动,认得几位——,贵人,具体走的谁的门路,我不晓得,我也不会多问。”
      陈秋平果断的闭上嘴巴不再追问,宫里的贵人,不是妃嫔就是皇子王孙,妃嫔虽然尊贵,却不能插手前朝事务,剩下的就只有皇子王孙,坊间传闻薛捧雪曾有幸两次面见太子,和几位皇子也是交谈甚欢,甚至就连洪熙帝最亲近的两位王爷对她也是赞誉有加,同这些贵人攀上交情,若为男子,意味着前程似锦青云直上,对于女子而言,实在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除了皇子王孙,薛府往来结交的也都是些权臣贵胄,陈秋平回想起两日前席间薛芃霜对众人意欲帮忙的坚辞,当时觉得隐忍,现在想来,应该是徐国公府的刁难并不被薛芃霜放在眼里,换做是寻常人家的女子,面对如此来势汹汹的流言蜚语,如若执意不肯如对方所愿,也只能是另寻门户匆忙出嫁,家中亲人也得跟着受累,好一阵子得是低头夹脑小心做人,在薛府,薛芃霜依旧大宴宾客,偶尔酒醉后发几句牢骚,薛捧雪更是言笑晏晏的出出入入,如若没有足够的依仗,何来如此的底气?
      陈秋平的脑中咯噔一声响,腹中的茶水化作冷汗由后背渗出,今日薛芃霜和他的一席话,虽然是由薛捧雪引起,但是,和薛捧雪的婚事无关,实是自己被薛芃霜的礼贤下士给绕晕脑袋妄自尊大了,这儿是京城,不是那个人人都趋奉了自己巴结着想要将自家的姐妹女儿嫁过来的家乡,薛捧雪即使再名声不济,也是探花府的小姐,是国公府的外孙,所谓的婚事艰难不过是难觅那等年貌才学家世相当的权贵子弟而已,与人做继室,甚至是嫁入王府做王妃也是绰绰有余的,岂能轮到自己这等前途黯淡的穷酸书生来挑三拣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