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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神思倦怠的薛捧雪准时起床,洗漱,用完早膳,才刚踏出房门,郭平齐慌慌张张的一掠而过,没有规矩,薛捧雪撇了撇嘴,卓鹏振的仆役她是不会越俎代庖去教导规矩的,自顾着继续往大门的方向走着,一个嬷嬷疾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有人往这边来了,嚷嚷着说是靖边伯前头夫人的娘家人,来为他们家的姑奶奶报仇的,十来个人,手里拿了棍棒什么的,小姐,您是不是先躲躲?”
      “还真有不自量力的,你派个机灵的从后门绕出去,去户部江郎中府上,就说——”薛捧雪低低的吩咐了一番话,身后传来了卓鹏振的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薛捧雪半转了身子看过去,脸上不见半点的畏惧和惊慌。
      卓鹏振咳嗽了一声,“你暂且寻个地方避一避。”
      打发走了嬷嬷,薛捧雪不慌不忙的说道:“倒是不晓得你这儿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供人躲藏的,而且,我为什么要躲?”
      卓鹏振不耐烦的说道:“现在不是闹你的小姐脾气的时候,赶紧的寻间屋子进去呆着,若是磕着碰着,可不关我的事情。”
      “怎么能和你无关呢?伤了我,也就是伤了你靖边伯的脸面。”薛捧雪泰然自若的嘲讽道。
      没有闲心和薛捧雪啰嗦,卓鹏振正待要将薛捧雪推进厨房藏了,人已经势如破竹般的冲进来了,卓鹏振的脸色一变,定睛看去,走在最前头的两人确实是有些眼熟,他离开京城有些年头了,自己妻子的样貌他都不大记得,何况是本来就没什么来往没见过几面的妻子娘家的兄弟叔伯,回京后,卓鹏振派人去岳父的家中寻找过,人去屋空,不知所踪,卓鹏振也就撩下了,再没想到冷不丁的冒了出来,还是喊打喊杀。
      虽然觉得愧对妻子娘家,强闯入门也太过放肆,卓鹏振低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只是卓鹏振觉得陌生,来人也是怔了一怔,冲着卓鹏振看了半晌,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走了过来,眼含热泪,“女婿呀,你要为大妞儿报仇呀,我可怜的妞儿呀,我可怜的外孙呀,女婿呀,你可不能见利忘义,学那挨千刀的陈世美呀?”
      看着冲着自己痛哭流涕的陌生之极的岳父,自问不是薄情寡义的卓鹏振没有半丝的触动,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已经做的足够的多了,还给自己惹下了一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后患,在卓鹏振看来,他已经足够对得起死去的妻儿,心里也许有愧,可和见利忘义,和陈世美是绝对搭不上半点儿关系的。
      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过来,抹了一把眼泪,“爹,妹夫不是那等人,妹妹和外甥没了,妹夫心里也是难受的很,你不要为难妹夫了,冤有头债有主,是这个,”男子左右的张望了,薛捧雪陪嫁来的仆役已经自觉的全都凑了过来将她给妥善的簇拥好,京城内外几乎无人不晓得薛家的女儿八岁出嫁,男子将目光定格在年纪最小,一身华贵的薛捧雪的身上,“就是她,爹,她就是薛家的丫头,将她绑起来,给妹妹和外甥报仇。”
      见人群蠢蠢欲动,卓鹏振心里一急,横身挡过来,“你们要做什么?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有话说话,”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和我说。”
      “妹夫,我才为你在咱爹面前打了包票,你怎么就怂包了?连这么点儿大的小丫头都怕,你还是不是男人?得了,我们晓得你现在是官老爷了,官官相卫嘛,我们也不难为你,今儿这事是我们卢家和他们薛家的私人恩怨,你闪一边去,和你没关系。”
      “什么私人恩怨?卢氏母子的事情皇上已经有公断,也还了她们母子一个公道,你们就别再胡搅蛮缠了,要是来做客的,放下手里的东西,好好说话,我必然好好的款待。”
      看着卓鹏振的宽厚的后背,薛捧雪没有半点的感动,卓鹏振此话并不是在维护自己这个他的所谓的妻,而是在维护他自己,维护卢家,从洞房那晚对其同僚的威吓,卓鹏振已然明了,就算是薛家落败了,仍旧不是卢家这等人所能够挑衅的,污言秽语自己尚且不饶了,若是自己在这儿有半点儿不对,薛家,马家,还有其他的许多的本就对卓鹏振不满的亲贵朝臣必然会揪住这个把柄对他大肆攻讦,卢家当然更加是不堪一击如同当车的螳螂一般被碾为齑粉。
      卢家人也没有领情,呼啦一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指责了,甚至动手推搡,卓鹏振被推搡了几把,怒吼道:“有话说话,不然,我也不再顾及什么情面了。”
      “是呀,是呀,有话说话,二小子,你揪着你堂姐夫的衣服做什么?这是缎子的吧,你看看你,被你这么一抓都皱了,大哥,你和你女婿好好说话嘛,嗯,要不进屋去喝杯茶?厨房里有没有吃的呀,咱们起的早了,粒米没粘牙呢。”
      不动手就好,卓鹏振吞下一口气,吩咐了人去厨房将能吃的全都拿出来,伸手朝着客厅的方向示意了,“先去客厅歇息,吃食待会儿就端上来。”转头冲着薛捧雪低语道:“你先回屋去。”
      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始,薛捧雪微一屈膝算是行礼,回了自己的那间狭小的新房,有些困倦,让人沏了浓茶来小口的呷着。
      客厅里,卓鹏振让自己的前岳丈坐在上首,自己在旁边陪坐,卢老爷子摆足了架子,看着人端来了热茶,故做斯文的掀开了茶盏瞧了一眼,“嗯,这茶似乎还能入了口。”
      卓鹏振的嘴角扯了一扯,他都不懂分辨什么好茶歹茶,不信卢老爷子能懂,当年自己娶妻的那当儿,卢家的家事还不如卓家,不然也不会贪图聘礼仓促的将女儿嫁过来,这些年没见,看他们的穿着虽然还算齐整,却也不像是什么大发达的样子,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卓鹏振等都还没用早膳,仆役去厨房寻摸了一遍,将馒头等物全都端了上来,习惯的将腿盘了起来,门口的一个男人伸手,五爪如钩抓了三个馒头就往嘴里填塞,含糊的说道:“嗨,全白面的,没掺棒头渣子,这当官就是好,顿顿都有白馒头吃,哥,等咱们哥俩儿也当了官了,也娶个细皮嫩肉的婆娘,天天吃白面馒头。”
      “白面馒头算什么?那个,那个什么熊的巴掌才好吃呢,表姐夫,你这儿有熊巴掌呗,拿三十个出来给我们尝尝咸淡。”
      卓鹏振的头有些眩晕,半是没吃早膳,半是被这些人给搅和的头晕脑胀,莫说他没有熊掌,就算是有,也供给不起这些人这么的狼吞虎咽。
      馒头并没有多少,还好仆役机灵让厨房的人又下了一大锅面条,连着锅一并儿给端过来,顿时一大拨人都簇拥了上去,吸溜吸溜的将一大锅面条连着里面的面汤都一扫而光。
      吃饱喝足,卢老爷子抹了一把嘴,心满意足的说道:“我说女婿呀,”吃的有点儿撑,打了一个饱嗝,泛出点儿酸水来,还带出两根面条,吸溜一声又给咽下去了,摸了摸胸口,继续说道:“我说女婿呀,不是我托大,你这样可不好,那个小丫头片子就是个填房,不,连个填房都不如,说白了就是拿了来抵债的,你对她那么客气做什么?”
      “就是,就是,妹夫,那小丫头瞧着模样是不错,可那么点儿年纪,禁不住你折腾的。”
      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卓鹏振冷着脸,也不说话,他和薛捧雪是彻底无碍的,要是他这大舅哥的话传扬了开去,满京城的人必然都会鄙视他连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他是彻底没法在官场立足了。
      “你乱说什么?那么点儿大的孩子,表妹夫能看得上眼吗?根本就不得劲,别再给弄的断了气还得倒贴棺材钱,大户人家都是拿丫鬟顶账的,没见小姐身边围着不少人吗?”
      “就是就是,穿绿裙子的那个,胸脯耸的高高的,啧啧,堂姐夫,你艳福不浅哪,这么多人伺候你一个,得多弄点儿补品好好的保重身子呀。”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们到底要说什么,直说吧。”卓鹏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辩驳。
      “爹,妹夫是官老爷,事多着呢,您有话就和他直说了吧。”
      “咳,女婿,我们今儿过来呢,是有三件事要知会了你。”卢老爷子摆了谱慢悠悠的说道。
      知会二字让卓鹏振的脸色又是沉了一沉。
      卢老爷子费力的咬文嚼字的说道,“首先,当然是要为我那苦命的女儿讨还一个公道。”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皇上已经作出惩处了。”
      “呸,那叫什么惩处?自古以来都是血债血偿,我姐姐和我外甥两条人命呢,他们薛家也得赔补出两条人命来才算公道。”
      卓鹏振的脸色大变,本来他也是对洪熙帝的旨意颇有微词,被薛捧雪的一席话惊醒了,这些日子一直窝在书房里反思,很是为自己的鲁莽捏了一把汗,而今这些人堂公然叫嚣了对洪熙帝的惩处的不满,往轻里说,是这些人丧亲悲痛,胡言乱语,往重里说,是他心怀不满,于家中聚众攻诘洪熙帝的圣裁,是属大不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隔墙有耳,薛捧雪就在不远处,没准听见后就能拿捏住作为把柄要挟甚至构陷于他,为薛家,也为她自己脱身。卓鹏振手指颤抖了在桌上重重的一拍,“放肆,皇上的旨意是你们所能妄自评论的?要是再敢说这些混账话,我立即派人拿绳子将你们捆了送到顺天府衙门治罪,我自己也递折请罪。”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皇上的旨意,我们这等草民哪里敢说三道四,只是想着不能太便宜了——”
      “老三,”卢老爷子瞪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辩解的男子,换了一张笑脸对卓鹏振说道:“这个暂且搁下,先说第二桩事情吧。”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卓鹏振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往下听了。
      “大妞命苦福薄,不过咱们这姻亲不能就这么断了,你二叔家的三妞儿今年十八了,正是一朵鲜花的好时候,我们做主将她许给你,给你做填房,顶上她姐姐的缺。”
      即使对亡妻再有眷念,卓鹏振依旧是想也没想一口回绝,“我业已奉旨娶妻,没有停妻再娶的道理。”
      “那个女娃娃算哪门子的妻?她是能跟你上床还是能给你生娃?你没见过三妞儿吧,大妞儿出嫁那会儿她还小,现在可是好模样了,也是在大户人家做丫头的,不比方才的那些丫头差,屁股又大又圆,过了门转年就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为你们卓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没听过谁家的伯父这般直白的评说了自己亲侄女的,卓鹏振强硬的坚持道:“再说一遍,我已经娶妻,是奉皇上的旨意成的亲,没有皇上的旨意擅自另娶,不只是我会被治罪,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不然就,嗯,做妾,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妾来着,和寻常的妾不同的那种妾。”
      “什么妾?是平妻,两头作大的那种。”不知道是卢家的那房兄弟,一个年轻的男子当即提醒道。
      “没多少日子我就得返回青州,不能耽误了——,呃,三妹的年华。”
      “不耽误,不耽误,这不是还没走吗,今儿晚上你就和她圆房,忙活不了几日就能揣上娃的,走之前你将这府里的房契,田契,铺子,皇上的赏赐,还有旁的什么的都交代给她就行,保管没事的,你只管放心离开,京城这边有我们帮着支应,什么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卓鹏振眯了眯眼睛,本来只以为这些人是来打秋风的,话到此处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心思更大,盘算的是他的整副家当,卓鹏振摇头苦笑了一声,老实说道:“两头作大是商户的不成规矩的说法,官场上是没有这些的,被朝廷查访到了,御史弹劾,罢官丢爵都是轻的,而且我两手空空,也没什么家私可以交代给谁,喏,除了这宅子还有皇上赏赐的另一处宅子,旁的什么田契铺子,我是一点儿也没有,这些年积攒的俸禄全都托人送回京城给卢氏做家用,我是两手空空,娶妻是奉旨,再不得以也得为之,纳妾,是万万不敢想的,就我每个月的那点银子,养活不了几口人的。”
      “你别和我们哭穷,谁不晓得皇上赏了一座金山给你?不是为了旁的,就是为了赔补我妹子和我外甥的两条性命的,你想藏点儿私也行,我们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可你总不能一口独吞了吧,那些可是我妹子拿性命换来的。”
      “就是,就是,我们是大妞的娘家人,怎么着也得一半,否则我们就去衙门出首告你。”
      卓鹏振喘出一口粗气,外面都是这样传说的?金山?也亏他们想得出来,若是有一座金山等着他,何至于他还窝在这样的一座小宅子里憋屈了?随行的几个随从都是吃的官饷,让他自己出钱雇人,卓鹏振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当然,他的这番做派在卢家人的眼睛里没准认定为装腔作势,故意装穷想要独吞朝廷的所谓的金山银海。
      “皇上是赏赐了我两千两银子,不过这两千两是赐给我整治御赐的宅邸外带操办婚事的,你们不信,大可以去衙门里找人打听,户部是有文书记录的,想去衙门里告我也行,我反正是问心无愧的,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没事了?没事就回吧,待会儿我还要出门呢。”
      卢家人聚拢做一处窃窃私语的商议起来,金山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是他们顺口的一个说法罢了,卓鹏振说了两千两的数目比他们预想的要少了许多,商议一番后都是不信。
      卓鹏振耐心耗尽,卢家人也是不耐烦的,一人横着脖子嚷道:“管他娘的那么多做什么,姓卓的,今儿你要么娶了我们家三妞儿,我们两家依旧是亲家,要么拿五千两银子出来赔补我们家大妞儿,此后卢家和卓家就此算再是没关系了。”
      “三妞儿得是当家的夫人,让薛家的丫头做小,每日里早晚磕头请安,端茶送水,刷洗马桶伺候着,还有,得让薛家去我们卢家门口三跪九叩——”
      “够了,”卓鹏振对卢氏是有愧疚,若是他刚回京城的时候,卢家上门来和他好好说,让他续娶了什么三妞儿,他应该会满口的应承下来,现在?就算三妞儿美若天仙四德俱全,他也不会动半点的心思。不是他坐怀不乱,实在是眼前的这堆市侩贪婪的卢家人惹人厌恶,他与薛捧雪是奉旨成婚,即使再记恨薛清平的弹劾之罪,也只能冷漠以待,卢家居然开口让薛捧雪执妾礼去伺候卢三妞儿,简直是可笑之极,莫说薛捧雪不可能为之,只消半点消息传扬开去,宠妾灭妻,折辱朝廷命妇,随便哪一条罪名就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卓鹏振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却是认同了薛捧雪所说的门当户对的那番言论,和薛捧雪同院而居了这些日子,虽然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可每一次的谈话都足够他仔细琢磨,再看她陪嫁过来的仆人的行止做派,由不得卓鹏振不在心里暗自长叹,他的诰命虽然本意是为卢氏而搏,其实卢氏根本撑不起伯爵夫人的冠冕,人情往来,出入交际,卓鹏振自己都倍觉吃力,留下卢氏在京城支撑伯爵府邸,卓鹏振不敢想像卢氏是否会闭门不出,或者被这些三亲六眷掏空殆尽,要么就是被恶奴欺侮。
      抬头正看见闪缩在门边偷看热闹的仆役,是他临时雇来充作帮手的,卓鹏振厌烦的扒了扒头发,这几个人曾经偷窥过薛捧雪的屋子,也有人出门胡乱编排说他和薛捧雪是如何如何过日子,薛捧雪披星戴月回来后二话没说,使人绑起来噼里啪啦就是十板子。这些人虽然也是怨声载道,也曾背地里发狠话扬言要如何如何报复,累的卓鹏振还替薛捧雪白担心了几日,派郭平齐暗中盯着,结果这些人都只敢背地里说说,没人真就敢去招惹薛捧雪,也没人再敢去偷窥或者出门胡言乱语,反之,对卓鹏振这个正经的主子,虽然卓鹏振甚少处罚,甚至可以说是宽容以待,这些人没有知恩图报勤谨办差,时常都是敷衍马虎了事。卓鹏振又是一声叹息,这就是家世背景的区别,他打小儿就没学过如何去管束下人,如今,他能够统领军马,就家事上,他远不如八岁的薛捧雪来的有条理和威严,无力去管束府里的仆役不去偷奸耍滑闲言是非。
      卓鹏振不耐烦再听这些人啰嗦了什么,起身,扬声高呵送客。
      事情没有半点眉目,不甘白跑一趟的卢家人顿时闹嚷了起来,放下盘起的腿脚,胡乱将脚丫子塞进鞋里,来不及拔上鞋跟,簇拥了上去,将卓鹏振团团围起,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一时听不清楚究竟是谁在说了些什么。
      脑壳涨的发疼,卓鹏振伸手一拨拉推开人就往外走,常年在边关练出来的强健的臂力,卓鹏振只是轻轻一推,面前的几人就当即侧旁倾倒,其中就有自诩为靖边伯岳父的卢老爷子。
      卓鹏振的大舅哥顿时鼓起了眼睛,估量了彼此身形的差异,不敢上前和卓鹏振动手,扯着嗓子嚷道:“你这个挨千刀的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害死我妹子没说给我们家一个交代,还敢对你老丈人下毒手,我和你拼了!”
      卓鹏振担忧的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卢老爷子,虽然哼哼的声音不小,不过瞧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不耐的抿了抿嘴唇,卓鹏振弯腰伸手欲扶人起来,却被不知道是谁给一把搡开了,卓鹏振拱了供手,“一时失手,岳丈大人莫要怪罪,岳丈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纳妾是绝无可能,皇上也没有赏赐金山银海,京城里开销大,我手头并不宽裕,来人,去兑一百两银子来,好生的送老爷子回府。”
      “一百两?你打发要饭的吗?”
      卓鹏振的脸皮一绷,他因军功擢升为从四品诸卫将军,一年俸禄也不过是两百六十两,一百两几乎相当于他半年的俸禄,足够京城里一个中平人家十年开销,市井出身的卢家居然不屑一顾,卓鹏振的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他拿性命博来的,京城的开销和青州不能比的,返京后,随着升官封爵而来的是赏赐、应酬、登门告借,银子就像水一般的流淌了出去,每一笔花销他都没法拒绝,这些年的积蓄还有皇上赏赐的两千两几乎开销的差不多了,就是这一百两他都觉得吃力,好在薛捧雪的吃喝用度从没花费他一分一厘,否则,就凭薛捧雪带来的这些仆役的月银还有她每日所享用的丰盛的菜肴以及每晚一盅的昂贵补品,卓鹏振早就和薛捧雪翻脸了。
      既然不稀罕,卓鹏振也不会强求,“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你这是什么态度!好,你现在眼眶子大了,瞧不上我们家姑娘了,好,很好,我们家姑娘还不想替你守活寡呢,皇上不是补偿了你两千两银子吗?我们也不贪心,这银子是补偿我们家姑娘的性命的,你还给我们,我们也不和你多话,立马走人。”
      若是他手中有两千两的闲钱,卓鹏振真就立马拿出来打发这些人离开,可惜,他没有,真的没有,“我再说一遍,这银子是皇上赏赐用作迁居和娶亲的,不是补偿卢氏的性命,一百两银子,你们若是想要,现在就可以拿了银子回去,不要,我也没法子,我手头上就这么一点闲钱,就算出去借,也借不来两千两凑给你们的。”
      “你会没银子?不用在我们面前装可怜的,你那个小媳妇就不说了,她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是穿金戴银的,你会没银子?”
      “她们的开销都是她们自己负担,和我没有关系,我确实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若是有,立马给你们,只望着别再来缠着我呢。”
      “笑话,娶过门还分你的,她的?你说你没银子是吧?好,哎,我们大家去搜,搜了来就是我们的,先去那个小媳妇的屋子,不是他们家作孽,我妹妹能丢了性命吗?”
      看着一拨人呼啦啦的往外走了,卓鹏振攥紧了拳头,“你们想要做什么?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不给银子就要动手明抢?”
      没人搭理卓鹏振的怒斥,求财心切的卢家人潮水一般的涌出门去,顺带着没忘记拿上他们来的时候带来的棍棒等所谓的凶器。
      眼瞧着确是朝着薛捧雪的屋子的方向去的,卓鹏振顿时慌张起来,这些人对他无礼放肆没关系,看在亡妻的份上,卓鹏振什么都能容忍,薛捧雪和他们是没有任何的情分可讲的,任何胆敢冒犯她的,她都不会客气,到时候还得他去替卢家收拾残局,没准还得回头来央求薛捧雪高抬贵手,让他向这个不足自己腰际的小丫头低头,卓鹏振只是想想就觉得膈应。
      不得出门的薛捧雪闲坐屋里捧着一本书无聊的翻看着,听闻一众人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慌不忙的吩咐道:“各自护好自己别受伤,无论他们说什么都照做。”
      见薛捧雪不但没有躲在屋子里闩好门,反而大喇喇的走了出来,卓鹏振连忙快走几步,抢在卢家人前面一步,横身立在薛捧雪的面前,低斥道:“不是让你回屋吗?没事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安稳的站在卓鹏振的身后,薛捧雪慢悠悠的说道:“已经给你足够的时间和体面了,既然你不能解决,只好我出面了。”
      “你出面,你出面做什么?就你这些女人能抵挡得住他们吗?”在卓鹏振看来,薛捧雪的所有的能耐就是仰仗了家族势力吆五喝六,现在情况迫在眉睫,来不及回去她的高门大户搬来救兵,不是婢女挡着碍事,卓鹏振恨不得能揪着薛捧雪的衣领将她扔回房里去。
      “真不知道你的军功是怎么得来的?还是戎狄人太过愚蠢?”
      卓鹏振愤怒的转过头,“你再说一遍试试?”
      “连自己的宅子都守不住,任由人喊打喊杀冲进来作祟,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的更难听?”
      “他们又不是敌寇。”
      “杀上门来了——”
      “你们俩个嘀嘀咕咕的说完了没有,你这个小丫头,别以为躲在男人的后头我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滚出来,不然,我们连卓鹏振也一起不放过。”
      薛捧雪施施然的站了出来,“我从来不会滚,不过,也不喜欢随随便便站在什么人的身后,你们有什么话,说吧。”
      “让你爹给我们卢家磕头赔罪,你在我妹子的牌位前磕头赔罪,”卢大妞的大哥一时间想不起来除了磕头赔罪还有什么更好的惩处的措施。
      旁边一人提醒道:“银子!”
      “对,银子,我妹妹不能白死,你们得赔偿,一千,不,两千两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两千两,”薛捧雪浅笑道:“似乎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却也不值当什么,只是我这手头并没有现银,不然,容我出去给你们取来,你们暂且宽坐稍耐?”
      卓鹏振诧异的扭头看向薛捧雪,不明白她为何回突然转性如此好说话了,当然,卓鹏振相信薛捧雪的确能拿出两千两银子,就算薛家没有,马家也定然是有的,不过,以他的了解,薛捧雪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坐?你以为我们是蠢蛋呀?放你出去,你一溜烟的跑的没了踪影,让我们上哪儿去找人?”
      “我薛府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望,去街上寻人打听,大约都是能打听到方位的,即使薛府轻易寻不着路径,郑国公府一定是能寻到的,再不行,你们直接顺天府投递诉状,去兵马司衙门求告也行,若是懒得走动,差个人搬张凳子在街面上做着,总能碰到巡街御史的,拦下御史求告诉情,也是一样的。”
      卢家人面面相觑,他们敢来卓鹏振的宅子里耀武扬威是仗着他们是卓鹏振的姻亲,吃定卓鹏振不能如何,再有九个胆子也不敢去薛府,更不敢去郑国公府撒泼,那些官宦人家的厉害他们是再明白不过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他们更加是不会主动招惹,官官相护的道理没人不明白,不知死活的闯进去,能不能走出门就难说的。他们来的本意是想撮合卓鹏振和卢三妞的亲事,见卓鹏振是铁了心的不肯娶卢三妞,他们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能得一大笔银子也是好的,没谁愿意将事情闹大发了,没法收场倒霉的是他们自己。
      声音当即弱了三分,卢大妞的大哥底气不足的说道:“那么麻烦做什么?我们都是有活计的,没那个闲工夫等你出去串门,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银子全都拿出来,银子不够,拿首饰顶也是一样的。”
      “没有。”薛捧雪脆生生的说道。
      “胡扯,你会没有?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屋里摆设的这些又是什么?”
      “我头上戴的,屋里摆的,是值一些银子,只是,你敢拿吗?”
      薛捧雪说话的速度极慢,声音稚嫩,气势不坠,就是卓鹏振听了也是一哑,彻底放弃了说话的打算,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薛捧雪足够能力应付这等场面,不用求告娘家,也不用他来相帮,至于卢家人,卓鹏振心灰意冷懒得出言相帮,同时他也担心,万一出口为卢家人说情,没准更加惹得薛捧雪恼怒,薛捧雪发起脾气来,张口就是夺人前程,卢家人是平民百姓,没有官职可丢,下场更加不好。
      “有什么不敢的?兄弟们,随我进屋,看什么拿什么。”
      卓鹏振腿一伸就要过去拦,腰带一动,低头一瞧,薛捧雪仰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将军若是想管就得彻底的管了,或者,我再出去转一圈等将军彻底处理好家事然后再回来?”
      卓鹏振尴尬的脸皮有些发热,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眼睁睁的看着卢家人吆五喝六的闯了进去,屋子狭小,十来个大男人不能全进去,一半的人人站在门口眼馋的看着腿脚快先进去的在屋里翻腾了。
      卓鹏振低声问道:“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下去不就知道了?”薛捧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人在自己的屋内肆无忌惮的搜刮掠夺。
      薛捧雪越是轻松,卓鹏振越是心里沉重,艰涩的说道:“不要太为难了他们,他们毕竟是我的——”
      “他们是你的什么人和我没关系,我只晓得有人和我,和我薛家为难,不要指责我没给你留面子,已经留给你足够时间去解决了,是你没处理好,也不要和我提你的什么亡妻,道理我已经和你说过,我们问心无愧,而且为了你的妻儿,我们薛家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圣旨我们不敢违抗,却也不是轻易什么人都能踩我们一脚的,卓将军,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退让也是有底线的。”
      赤裸裸的威胁,卓鹏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貌似自从薛捧雪过门后,他就一直处于下风。
      没机会进屋的人拿着手里的家伙指着薛捧雪,碍着卓鹏振,不敢走过去亲手抢夺,大着喉咙吆喝了,“将你们身上的首饰全都取下来。”
      薛捧雪轻快的笑了一声,“没有这个命,强拿了是会折福折寿的。”
      “你这个死丫头,敢咒我们?”
      “只是想确定一下你们确是不顾一切的想要罢了,并没有说不给的。”
      “少废话,将首饰全都拿过来。”
      薛捧雪微扬了头,“听见没有,这些人连性命福分都不顾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所有的值钱的玩意儿全都取下来吧,我们可是惜命惜福的。”
      薛捧雪抬手拔下发簪,身边的仆婢也跟着自己撸下手镯卸下簪环,卓鹏振目瞪口呆的这些主仆的所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薛捧雪究竟是唱的哪出戏。
      金银翠玉的首饰捆成一个不小的包袱递了过去,屋里搜刮的人也完事出来了,怀里揣的鼓鼓囊囊的,屋里的摆设,梳妆台上的首饰,甚至是脂粉,就连衣柜里的衣裙都没落下,幸好贴身的小衣事先都被藏在了夹层里,没被翻出来。
      卓鹏振看的是心头凉气直窜,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了卢家人的不得善终,偏这些人还不死心,瞧着满满的一屋子的家具眼馋,招呼几个人进来搬抬,另派人出去雇几辆车来搬抬。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卓鹏振不安的低声询问了薛捧雪。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这些好亲眷,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卓鹏振语塞,所有的一切都是卢家人自己上赶着过来的,先是明火执仗的冲进大门,后来和他讨要银子未果就打起了薛捧雪的主意,是他们自己冲进屋子去搜掠的,也是他们喝令薛捧雪取下首饰,所有的一切都是薛捧雪被动听命,至于卓鹏振自己,没有厉辞阻止卢家人的胡作非为,反而再三责问薛捧雪是何意图,卓鹏振自己都觉得羞惭,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和我没关系,我是什么意思,你也管不着,你不要体面,没法子弹压住他们,由着这帮子小人在府里大肆搜略,我却还要体面呢。”
      “你就是这个样子要体面的?”卓鹏振费解的问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笑到最后才是笑的最好的,”薛捧雪审视着卓鹏振的面容,瞧的卓鹏振后背发凉,这种目光是她揣度了马偕的表情刻意下苦功学习来的,以前就只偶尔在婢女的身上试验过,效果不能作准,现在既然卓鹏振都吃不住,可见是可以出师了,薛捧雪洋洋得意的别转开目光,奚落道:“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你就这般的心浮气躁失去判断,很难想象你是如何藏匿行迹混入敌营,立下了那般功劳的。”
      “这,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两码事?”薛捧雪漫不经心的说道,“男儿至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心慈手软,当断不断,如何还能指望了去擎天补缺?”
      卓鹏振的后脊梁上窜起一股寒气,寒气森森的说道:“你说我心慈手软?你可曾晓得我这双手上夺走了多少戎狄人的性命?”
      “你可晓得,曾经,我父亲的一支笔,关碍了多少家族的性命荣辱?”
      “我那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你父亲不过就是摇摇笔,随便——”
      薛捧雪的嘴角一勾,截断了卓鹏振的话,“劝你待会儿最好装哑巴,不然,我不怕将事情给闹大的,反正最后难堪的只会是你。”
      卓鹏振不解的看着薛捧雪,顺着薛捧雪的视线瞧见朝着自己走来的一行人,估摸着是薛捧雪瞅空让人出去求来了援助,八成是郑国公府,卓鹏振心里羞恼,家丑不可外扬,薛捧雪一再的仗着家世显赫来耀武扬威,卓鹏振面上难堪。
      不悦的看着人走近,卓鹏振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者,陌生,卓鹏振在朝堂上见过马偕和马其昶,就是马复秋,他也在自己书房里见过其来接薛捧雪出门,当然,更加不回是薛清平,身侧轰隆的一声响动,旋即是哎呦哎哟的叫唤和叫骂,卓鹏振扭头看去,他的前任大舅兄呆若木鸡的杵着,身后是因为他的失手而摔落在地的厚重宽大的床榻,因为前面的人失手,后面搬抬的人猝不及防,不是被砸了脚,就是被突然压来的重量闪了腰。
      来人走了过来,领头一人目光灼灼,冲着卓鹏振行了一礼,还琢磨不透来人身份的卓鹏振勉强还了一礼,来人没有理会,已然偏转身体冲着薛捧雪行礼道:“薛家三小姐吧,在下江楚城,奉家父之命前来看个究竟。”
      “江公子客气,不过我们薛府从来就只有两位小姐,我是薛二小姐。”薛捧雪纠正道。
      江楚城顿了一顿,当即明了内里定有曲折,“是在下口误,二小姐,家父听闻二小姐差人前来回禀之事后气愤不已,特特遣我过来查问个明白,若果真是我们门下的奴才放肆,必然会还二小姐,还有靖边伯一个说法。”
      薛捧雪眉毛弯弯的笑道,“什么说法不说法?江大人多虑了,府里的仆役那么多,谁能每日盯着他们去做了些什么?我本来想着,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混账东西,一顿乱棒打出去就罢了,又一想,敢明火执仗的来靖边伯府认亲眷寻事找茬,必然是有所依仗。外祖和父亲常说江大人为人方正,我们都坚信绝非是江大人授意,就是怕有人存心利用,想要来个祸水东移有意挑起两府的矛盾,甚至是——”薛捧雪刻意的停了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劳烦江公子来寒舍走这么一遭为好。”
      “当不得劳烦二字,二小姐思虑的极为妥当,家父本想亲自过来的,奈何衙门里有差事,实在脱不开身,惊吓了二小姐,楚城给二小姐赔罪。”
      薛捧雪往侧旁斜跨一步,避让开来,“江公子切莫折杀了我,不敢耽误江公子的时间,说正事吧,这些人才搜检了我屋子,掳走我和我的仆婢的首饰,现在正在我屋里搬着家具什物呢,江公子瞅瞅,可觉得这些人眼熟?”
      方才老远就见到了薛捧雪的光素的发鬓,江楚城心里还纳闷呢,闻言顿时面黑如铁,锵锵的朝着正努力的想要往屋里瑟缩却无可奈何被宽大的床榻给挡了门口的卓鹏振的前任舅兄走去。
      卓鹏振俯下身子,再次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要不惹祸上身,甚至是一劳永逸,就装聋作哑,若是你硬要充英雄好汉,妄图大包大揽替别人顶罪,后果自负。”
      卓鹏振不解的看着笑眯眯的目视江楚城背影的薛捧雪,果断的选择了装聋作哑。
      江楚城走了两步就停住了,示意身后的江府管家上前一步,“你过去瞧瞧,看仔细了。”
      江府的管家哈腰走过去,冲着拼命躲闪的几人逐一端详一遍,对江楚城一颔首,江楚城沉着声音说道:“让他们都出来,当着我和薛二小姐的面解释清楚。”
      来到薛捧雪的面前,江楚城抱歉道:“果然是我们府上的奴才,只是他们为何会突然来贵府,我们也很是惊诧,烦请暂借贵府一间厅堂,务必得问个清楚明白,若是确实有人从中作祟,我们江家必然是不依的。”
      被薛捧雪再三警告,心中一团迷雾的卓鹏振保持了沉默,选择静观事态发展,何况江楚城本也没和他说话,就只和薛捧雪说了个热闹,薛捧雪是个晓礼的,虚虚的请示卓鹏振道,“将军以为如何?”
      不明所以的卓鹏振没有任何的以为,面皮呆滞着点了点头,薛捧雪满意的颔首对江楚臣说道:“那就委屈江公子了。”
      “委屈了二小姐才是,这等恶奴,一旦查出个究竟来,我绝不轻饶的。”
      “先问清楚再说吧,”薛捧雪语气老道的寒暄道。
      回到客厅,薛捧雪和江楚城互相推辞了一番,坚持请江楚城坐在卓鹏振的右首,薛捧雪自在卓鹏振的下首坐定,薛府婢女随即奉上香茶,一脸漠然的卓鹏振掀开茶盏,香气缭绕,即使他这个不懂品茗的人也晓得杯中之物绝非凡品,这是薛捧雪的私房,他的府中可没有这等好茶,太费银子了。
      江楚城呷了一口,“云雾茶!”
      “是。”薛捧雪语气平淡的说道,“旁的倒也罢了,只爱它一抹烟雨朦胧处的忧愁,不过很是有些人嫌它寡淡,也不知合不合江公子的口味。”
      “好一个烟雨朦胧处的忧愁,一门双探花,家学渊源,果然是不同凡响,”江楚城毫不顾忌身旁的卓鹏振,不着痕迹的认真打量了双目灵秀的薛捧雪,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读过一些书,受过名师指教的,丢下门外惴惴不安的卢家人不理,江楚城只顾着和薛捧雪攀谈道:“敢问小姐的恩师是——?”
      “闲来无事读过两本书,解个闷儿而已,当不得真的,江公子莫要取笑我了。”薛捧雪无意炫耀她的恩师是前任状元郎,含糊的敷衍道。
      “大少爷,一个不少,人都给带来了。”江府管家恭谨回禀道。
      收起一脸的温和,江楚城正色道:“押两个进来问话,旁的在外面候着,别一窝蜂的都进来,吵嚷嚷的惹人厌烦。”
      卓鹏振看着自己的前岳父和前舅兄一脸灰败的被人推搡着走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没了才对了自己的嚣张,卓鹏振舔了舔嘴唇,如坐针毡的挪动着身体,毕竟曾经有翁婿之情,即时做错了什么,卓鹏振自忖也是受不得他的叩拜大礼的。纠结着是否开口说一句什么,腿脚摇晃着想要起身避让,直觉得脸上一凉,卓鹏振抬眼看去,正撞见薛捧雪若无其事瞥来的一眼,当即身体一沉,又坐了回去,卓鹏振暗自恼怒自己为何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眼神给慑服住了。
      卓鹏振的不安尽被江楚臣收入眼中,颔首威严的问着下面跪着的两人,江楚臣说道:“你们自己说说吧,不在府里好好当差,跑到靖边伯府来胡搅蛮缠做什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这儿闹事的?”
      卢老爷子没有开口,卢家大哥哆哆嗦嗦的解释道:“回大少爷,我们和管事告假后才出门的,而且我们也不是胡搅蛮缠,这儿是我妹夫的宅子,我们是来和妹夫说话的,没有闹事,妹夫,你说句话呀?”
      卓鹏振的嘴巴才张开了一条小缝就被薛捧雪的依旧很是随意的一瞥给逼的重又合上了,卓鹏振不开口认亲,心中了然的江楚城当即出言呵斥道:“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胡乱攀认亲戚,靖边伯是何许人,也是你们能攀附得上的吗?”
      “没有,卓鹏振确实是我妹夫,爹,你说句话呀。”
      放下茶盏,也不看跪着的两人,薛捧雪说道:“江公子,将军的亡妻娘家姓卢,不晓得贵府的仆役姓什么?”
      “恍惚记得是姓孙,江管家,是吧?”
      “是,投身的文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那会儿不是风声紧嘛,我们自己胡诌了个姓名塞了点儿银子给保长,央他给我们做保人,我们确实是姓卢,妹夫,你哑巴了吗?方才还和我们在这儿坐着有说有笑呢,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赶紧和江家大少爷将话说清楚,给我们将投身文书要回来,传出去,爵爷的老丈人和大舅哥一家子给人家做奴才,你的面上也不好看。”
      卓鹏振的脸色难看之极,若是他和江楚城开口求情,江楚城应该会给自己这个体面,可是,自己的前岳丈一家人给人为奴的事情必然也传扬开去,成为京城的另一桩笑谈,卓鹏振不是势利小人,不在意有几个出身卑贱的穷亲戚,只是这几人是怕受自己连累甚至连祖宗的姓氏都不要了而自愿为奴的,卓鹏振打心眼里瞧不起,不愿求情。可如若不求情,他内心又难安,而且这些事情也不是闭口不言就能抵赖得了的,寻当年的媒人或是邻居一问便都晓得了,到那时就得又添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为难之际,卓鹏振想起薛捧雪告诫自己要装聋作哑的嘱咐,抬眼看向薛捧雪,正见薛捧雪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似是奚落,似是嘲讽,卓鹏振尴尬的垂下了眼帘,心里是又羞又愧又恼。
      就怕卓鹏振一时心软开口为卢家这些人求情,见卓鹏振没有什么反应,薛捧雪放下心,开口说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不问个清楚明白势必是不能罢休的,江公子,您说呢?”
      “这儿是卓府,江某自然是听小姐的吩咐。”
      卓鹏振直到此刻方才留意到江楚城自打进了卓府后一直是一口一个小姐的称呼了薛捧雪,而且,凡事都只和年幼的薛捧雪商议,对自己这个正经的主人是一带而过,卓鹏振的心脏疙疙瘩瘩的纠结了,不过,他是不会开口提醒江楚城改称薛捧雪一声卓夫人,那样,他听了只会更加的别扭。
      薛捧雪一如既往的请示道:“将军以为如何?”
      卓鹏振正神游太虚为薛捧雪的称呼而纠结,陡然听见薛捧雪询问自己,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含含糊糊应承了一声敷衍了事,反正即使他反对,薛捧雪依旧会让事情依照她的设想进展下去的。
      薛捧雪启唇道:“来人,将外面的人押一个出去寻这人口中所说的保长前来问话。”
      应了吩咐的自然是薛捧雪的陪嫁,卓鹏振疑惑薛捧雪唤保长前来的用意,转而一想就想通了,大约是让人出去或是收买或是恐吓,总之让保长不敢说实话,对付一个小小的保长,于薛捧雪来说轻而易举,只是若真的一口否决了卢家人的身份,卓鹏振心里又有些不忍,毕竟是他的亡妻的生父,按照卓鹏振的打算,多少给点儿银子,让他们生活的稍微舒坦些,也算是一笔勾销,不过,卓鹏振的想法终究只是一厢情愿,薛捧雪不允许任何拖泥带水留有后患的事情发生,至于卢家,人口众多,几百两银子,几房人分一分,落到每个人的头上也就是几十两,岂能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睨视着跪在地上的卢家父子,薛捧雪不屑的问道:“你们说靖边侯殁了的前任夫人是你们的家人,可有何凭证?”
      “你这个死丫头——”卢大妞的兄长才刚开口了,不待薛捧雪吩咐,立时冲上来三个粗壮的婆子,不用协商,分工有序的行动起来,两个将人给牢牢的钳制住,一人稳稳当当的立到其面前,伸出蒲扇般的粗大的手掌连着甩出五六个响亮的耳光。
      除了薛捧雪和江楚城,包括卓鹏振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心肝一颤,待得婆子停手,薛捧雪抱歉道:“疏于管教,这些下人护主心切,越俎代庖的发落了贵府奴才,江公子莫要见责才好。”
      “哪里,若不是碍着——,在下必然也是要重重处罚的,这等目无尊卑的奴才,我江府也是万万容不得的。”
      “宅门大了,难免就有几个歪了心思的,半路收回来的,再也比不得几辈子都在宅子里当差的家生子来的得用和忠心。”薛捧雪随口搬出从赵夫人和马老夫人处听来的闲聊,故作老成的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帮着打理家务的江楚臣由衷的感慨道,“可是单靠家生子,人手又不足够,只得从外面买,就算再仔细查访也不可能全都知根知底,只能半是揣度着使唤了,就好比今天,居然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幸好二小姐及时差人过来知会,不然,祸事临门,我们还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放肆!居然还敢瞪眼睛,来人,掌嘴。”
      江府的小厮看着瘦弱,手上的劲道却是十足的,只两三下就将人打的嘴角出血。
      卢老爷子扑跪在地上搂着儿子嚎哭道:“大少爷,您饶了阿根吧,阿根不懂规矩,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女婿呀,你帮着说句话呀!”
      卓鹏振才要张口,被薛捧雪瞥了一眼,心里不甘愿,却还是闭上了嘴巴,卢家人纯是被银子蒙蔽了眼睛,自取其辱,他开口求情容易,事后想要摆脱开可就是难上加难,他离开在即,一旦认下这门亲戚,卢家就敢打着他的幌子在京城做些什么,卓鹏振不愿做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更加不愿被无辜牵连,能就此打发了也好,事后暗地里派人送些银子过去,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满意于卓鹏振的不搅局,薛捧雪对江楚城说道:“江公子,且记下这顿打,还有话要问呢。”
      江楚城抬了抬手,小厮退下,薛捧雪是不会亲自开口的,端起茶,自有身边的嬷嬷开口代为问话。
      一个梳着油光水滑的发髻的嬷嬷出声问道,“你们说你们是卢夫人的家人,那你们且说说,卢夫人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庚,庚寅,卯——”才抱着儿子哭了一场的卢老爷子心神正恍惚着,一时之间哪里想得起几乎是半卖半嫁了许多年的女儿的生辰八字?本来就只是想拿了卓家的一笔聘礼好给卢阿根续娶,长子才是继承家业的,闺女算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卓鹏振常年不在京城,卓家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他不敢指望女儿来帮衬,只望别来寻他告借就是欢喜的,后来猝闻卓鹏振投敌,一家老小恨得牙痒痒,花钱寻了门路改换姓名投身到江府,本还在为全家得以保全而庆幸了,偶然听府里的仆役闲聊说起卓鹏振的趣闻,这才骤然醒觉到这个卓鹏振就是他们曾经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的女婿,因为被分别的安排了差事,好不容易等到一家人凑齐了,交换了彼此得到的消息,又寻了机会出门打听,待到证实这个卓鹏振确实就是当初娶他们家大妞的卓鹏振,立时心花怒放,不敢声张,暗地里商议了几次,决定来个先发制人,借着和卓鹏振讨要说法的机会狠狠的敲他一笔,于是就有了今日的这一出,也是在江府当差不得自由,不然早就过来了。
      卢老爷子吭哧吭哧的说不清楚,卓鹏振心里一声叹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女儿特特的上门来讨公道,现在让他说自己亲生女儿的生辰八字都说不上来,卓鹏振只觉得心灰意冷,事后弥补的念头淡了许多。
      卢阿根捂着肿胀的脸颊,费力的说道:“我父亲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我们家儿女又多,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又不是大家小姐,谁耐烦记得那个?”
      得了薛捧雪的示意,嬷嬷继续问道:“那么可还曾记得卢氏夫人有什么隐晦的记号?”
      “她一个女娃儿,我做哥哥的难不成扯开她的衣服一寸一寸的看了?”
      “卢氏夫人殁后,葬于何处,你们可曾知晓?”
      “当然晓得,城北的乱葬岗,虽然那会儿妹夫还没平反昭雪,我们还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带了果品三牲去祭奠了我那可怜的妹子和外甥,可怜我爹哭的都晕过去了,我好不容易才劝了他收了眼泪回来的,都是你薛——”
      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卢阿根的牙齿重重的磕在舌头上,疼的捂着嘴趴在地上乱嚎。
      薛捧雪视而不见,一脸温纯的和江楚城说道:“江公子,这些人有些古怪呢,第一,卢氏夫人属牛,而非虎,生辰八字说不上来也就罢了,属相总不至于也给弄差了吧。”
      “你说属牛就属牛了呀。”卢阿根捧着嘴含糊不清的嚷着。
      “当年给将军寻亲的时候,卓老夫人曾请人合过八字,将军属鼠,算命的先生说卢氏的属相好,和将军的极配,牛的嘴边撒点儿出来就足够鼠吃的了,说卢氏有旺夫之命,故而才推了旁的两家,娶卢家的女儿过门,你若真是卢氏的兄长,怎么连这么一桩事情都不记得?”
      “我不记得又怎么了,根本就是你胡编乱造出来的。”
      “没有人证物证,我岂敢在这儿空口说白话?”薛捧雪点了点染了蔻丹的食指,“去将出了路口往东拐第三家的成媒婆请来,再有,将当年的婚书一并取来。”
      卓鹏振微张了口,满脸惊诧,他是晓得成媒婆的,才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左邻右舍,相熟的街坊都过来串了门子,其中就有成媒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他说当年给他和卢氏合婚的旧事,其中就有牛鼠相配的一番话,至于说当年的婚书,他却是一点儿踪影也记不起来的,家里被刑部的人查封了,回来的时候才刚解了封条,里面是桌翻椅倒一片狼藉,收拾了好几天才收拾出来,人都没了,没必要来去寻劳什子的婚书,卓鹏振不晓得薛捧雪是从何处寻到这样陈年旧物的。最让卓鹏振感到震惊的是薛捧雪居然能未雨绸缪的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恰恰能在现在这当儿堵了卢阿根的嘴巴,而且还能恰时寻来卢家的主家少爷江楚城过来辨认,看来,她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而自己却是一无所知,甚至都只是顾着哀痛卢氏母子的哀殒,压根不记得还有这么一门姻亲。
      成媒婆住的并不很远,一会儿就被请了过来,老老实实的回了话,和薛捧雪以及她自己同卓鹏振说的是一般无二,让她辨了卢家的人,卢阿根面目肿胀,就是相熟的人也不大认得出来,成媒婆攒着眉毛看了卢家的老爷子好一会儿。许多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来往,走街串巷识人无数的成媒婆哪里还能记得几年前没见过几面的人的样貌?就是卓鹏振这个街坊,她也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被叫来时打听说是有人冒充卓鹏振的姻亲让她去做辨认,心里已经有了底,妆模作样辨认了半日,期期艾艾的说道,“个头似乎矮了一些,那会儿比民妇高了这么多,可现在只及到民妇这儿了,”成媒婆比划了一下。
      “你这个贼婆娘,受了多少银子做掩口费呀?”卢阿根捂着嘴说道,“人的年纪大了,自然会往回长的,再敢乱说,仔细我半夜去砸你们家的门户。”
      成媒婆唬得浑身一抖,旋即跳开了脚骂道:“你敢跟老娘耍横,老娘——”
      “都闭嘴!”薛捧雪身旁的嬷嬷厉声呵斥道,“行了,没你什么事情了,下去吧。”
      成媒婆用力的瞪了一眼卢阿根,一扭一扭的走了,出去后自然有人数给她跑腿的铜板。
      婚书呈递上来,卓鹏振接过来一瞧,确实是当年的旧物无疑,颜色已经发了,墨迹依旧十分的清晰,婚书上清楚的记载着卢氏是牛年出生的,不是虎年,顺手递给江楚城,江楚城看了一眼也无话。
      “嬷嬷,你继续往下说。”
      “是,小姐,”嬷嬷板着声音说道,“卢氏夫人的身上有两处暗记,分别是左臀部的一处青斑。”
      女子隐私不该当众曝露,江楚城低低的咳嗽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嬷嬷继续说道:“还有一处是在左脚的脚底,是一颗痦子,旁的暗记也许还有,不过这两处都是有说法的,卢氏夫人的娘家人不会不记得,头一处青斑是出生时候就有的,通常的说法是本不愿意投胎,被阎王踹了一脚,踹来阳间,故而才会有这么一处,第二处的痦子正长在脚心处,卓老夫人是在卢氏夫人生产的时候才晓得她有这么一个痦子的,当时就很不欢喜了,认为是前世多行不义,在十八层阎罗殿里受了刑罚转世投胎还带了戒疤来,不过碍着卢氏生了个男孩儿,就没有多说什么。”
      卓鹏振根本不晓得什么胎记和痦子,他和卢氏共处的日子有限,为了省钱晚上没点过油灯,基本上都是天一黑就睡觉,白天的时候,他有差事,卢氏也有家务需要忙活,俩人几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哪里有闲心去查看对方身上的痦子和胎记,只是难为了薛捧雪居然连这么隐晦的事情都能查访得出来。
      薛捧雪既然敢如此说,就必然是人证物证俱全,就像方才的媒婆和婚书一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探寻自己亡妻的隐私,卓鹏振咳嗽了一声,“就这样吧,继续往下说。”
      嬷嬷请示的看了薛捧雪一眼,见薛捧雪点头,继续说道:“第三条,死在刑部大牢里的尸首若是无人认领通常的做法是葬入城北乱葬岗,可卢夫人母子的尸首却是一直暂存在义庄里的,这是有缘故的,卢夫人是受将军所累,而将军的事情尚未定论有待查勘,一旦罪名落实,按照大周律令,罪当诛灭三族,七岁以上男丁,斩首,弃市,不足七岁发配,女子罪没入官为贱籍,将军当时不知所踪,父母妻三族又皆是无处可寻,而将军的罪名又甚大,故而,刑部请旨,枢密院批复,暂且将母子二人存放义庄,待将军罪名坐实后并案论处,反之,若是将军无罪,则也可发还尸首给还本家安葬,因为有此一文,所以将军才能顺利的领回卢氏母子的尸体自行安葬。”嬷嬷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止乱葬岗一说是无稽之谈,奴婢方才奉小姐之令去江府,请托江夫人帮忙,江夫人特意命人查看了江府奴才当差和门上的出入记录。”
      嬷嬷看着江府的管家没有继续说下去,江管家自觉接口说道:“奴才奉夫人之命翻查了府内自靖边伯府卢氏夫人亡故后至靖边伯回京前的所有记录,那会儿恰逢叔老太爷寿辰,府里人手不够,孙家父子几人才刚投身过来,多是男丁,瞧着也还算壮实,便遣了他们随二少爷押送寿礼回去老家给叔老太爷贺寿,并不在京城,途中因为天气的缘故耽搁了些许日子,差点儿没赶上叔老太爷的正日子,回来后二少爷还被老爷给训斥了。”
      “这事我听二弟说过,靖边伯,这是我们府里的簿册。”
      卓鹏振摇了摇头,他不怀疑眼前的卢家人是冒名前来讹诈的,不过事到此时,就算是他也无话可说了,要怪就怪这些人说了太多的谎话来遮掩他们对卢氏的冷漠疏离,一步错,步步错,薛捧雪的准备可谓是滴水不漏,卓鹏振无力维护,卢家人也无力自辩。
      卢老爷子和卢阿根瘫坐的地上,想要说句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会被捉到错处,喉头上下滚动,喉咙里干涩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姗姗而来的保长终于出现了,卢家父子连带着在门外的院子里跪着的卢家人,眼睛顿时一亮。
      卢老爷子身体前倾,迫不及待的说道:“黎保长,我们——”
      “黎家阿伯,我是阿根呀,你和他们说,我是卢阿根,卢大妞是我妹子,嫡亲的妹子。”
      放下袖口,黎保长垂手哈腰,一脸谦卑的跨入门槛,对卢家父子的渴盼视若无睹,利利索索的跪下,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洪亮的说道:“小民黎增发,给贵人们磕头了。”
      无人应答,江楚城咳嗽了一声,提醒此处官衔最高且是主人的卓鹏振发话。
      “起来吧,”被薛捧雪冷落在一旁,卓鹏振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家之主的身份。
      “小人不敢,还是跪着回话妥当。”黎保长规规矩矩的应答道,平时他也没少在背后议论卓鹏振的传闻,此时被真切的领进卓府,传闻中的八岁新娘就在一旁,黎保长无论如何也不敢偷眼去窥探芳容,他的保长做的有滋有味,还想继续的做下去呢。
      恁事不知的卓鹏振不知该询问什么,瞥了眼薛捧雪,示意她开口,依旧是薛捧雪身边的嬷嬷代为询问,“这些人说他们原本姓卢,怕受靖边伯的牵连,出银子贿赂于你,让你帮他们伪造户籍身份,改名换姓为孙,并且也是委托了你作保,写下投身文书进入江府为奴,可有此事?”
      黎保长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冤枉呀,小人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是保长,小人接手后做了有十来年,父子两代都是勤勤恳恳为朝廷办差,从没出任何过错,再也不能做出帮人伪造户籍隐瞒罪行,求贵人明察。”
      “胡扯,你收了我爹五十两银子,又逼着我爹打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借条,每个月三厘的利息,说如果不按时将银子交给你,你就去官府揭穿我们的身份,后来见我妹夫平反昭雪了,吓的连面都不敢露了,每个月也没再来江府定期索要利息。”
      事关性命前程,黎保长重又磕了一个头,说道,“贵人明鉴,此人素来奸猾,借了小人的银子去还债,说是投身到贵人府上当差后拿月银来偿还,小人等了许多日子都不见他们还来半个铜板,寻他们去讨要,他们放言说小人若有能耐只管去贵人的府上讨要,必得将奴才绑去顺天府去打板子,民不与官斗,小人胆子小,哪里敢去自讨苦吃?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花钱买平安罢了,请贵人为小人做主呀,小人的家里存有他们亲笔画押的借据。”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嬷嬷垂手规矩的立在薛捧雪的身旁。
      见薛捧雪没有说话的打算,江楚城开口道:“若是查明我府上奴才有仗势欺人之嫌,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且下去吧,明日会有人来寻你询问银两的事情。””
      “谢贵人做主。”黎保长垂着头,努力掩饰着高翘的嘴角。
      大局已定,若不是卓鹏振事先和卢家的这些人十分不愉快的寒暄了半日,此刻的他应该也会怀疑来者实是冒名前来诈骗钱财的骗子。
      江楚城起身,冲着薛捧雪的方向双手抱拳长长一揖,“江府督下不严,惊扰靖边伯和二小姐,待回去处置了这些个恶奴后,江某再行登门正式致歉,二小姐,损坏的家具什物金银首饰,一应由江家负责,江某告辞。”
      江楚城转过身,扯下脸上温和的面具,换回江府公子的派势,厉声说道:“来人,将这些人捆起来押回府去。”
      “妹夫!”
      “女婿!”
      “表姐夫!”
      知道这些人被捆回去后必然没个好结果,卓鹏振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相救,心里却并不好受,求告的看向薛捧雪,指望她能对江楚臣提一句,最好能免于对几人的惩处,没有生就一副软心肠的薛捧雪是视而不见,只顾着和和江楚城寒暄,“一些粗苯的物件,不值得什么的,江公子莫要耿耿于怀才好,管束好奴仆才是最要紧的,别被人误会是贵府指使,坏了江大人的官声就不好了。”
      “小姐告诫的是,江某谨记于心。”无视身旁的卓鹏振是薛捧雪的名义上的夫君,江楚臣若有所思的打量了薛捧雪。
      被江楚城打量的不甚自在,薛捧雪含笑送客,“江公子还有事吗?”
      “素闻郑国公有断案之能,今日有缘得见二小姐,方知家学渊源传闻不假,临来前家母嘱咐,过几日府里设宴,请二小姐拨冗过府小坐。”
      “江夫人客气了,此番劳烦江夫人相助,应该是我登门致谢才是。”
      冲着卓鹏振点点头,江楚臣正式告辞道:“在下先行告辞了,靖边伯,得罪。”
      卢阿根嘴里骂骂咧咧,卢老爷子哀乞求,瞧见卓鹏振满脸犹豫却没有开口的打算,知道指望不上,索性放弃了,抬手扯住江楚城的衣袍,“大少爷,大少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您只责罚我一人好了,呃,大姐儿,夫人有意让大姐儿去伺候了您的,大少爷,求您看在我是大姐儿的亲爷爷的份上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我们家大姐儿保管会好好的伺候了您的。”
      门外诸人也是连声求饶,“大少爷,我们都是被人骗来的,和我们没有干系呀!求您高抬贵手。”
      “大少爷,三老太爷前儿将我们家三妞儿收到房里了,说要选个黄道吉日抬举了我们家三妞儿为太姨娘呢,您不看僧面看佛面——”
      即使打算求饶也该回江府再去嚷嚷,兴许能轻饶一二,此刻尚且在卓府,胡乱说了这些个府里的隐私,江楚城面色难看的命人将嘴给堵上,什么大姐三妞,此刻就算是他的嫡亲的大舅子,他也不会给面子。
      卓鹏振的嘴角轻抽了,卢三妞已然和江府老太爷有苟且,这些人居然胆敢恬不知耻的要将人塞过来给他,而且指明了非得是平妻,除了图谋他的所谓的金山的家产,卓鹏振想不出别的理由,直到此时,卓鹏振总算是彻底的冷了心肠,毫无顾念的看着一行人被歪七扭八的捆绑了离开。
      宅子总算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卓鹏振重重的喘出一口气,出声留住欲回房梳洗更衣的薛捧雪,“你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来闹事?”
      料到卓鹏振会有此一问,薛捧雪转身立定,坦然说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那你准备的可真够周详的,甚至连多少年前的婚书都给翻检出来了,还能未卜先知的猜到江府是那些人的主家。”卓鹏振的口气里不无奚落的成分在内,薛捧雪做足了一切,正显得他的一无所知的愚蠢。
      “郑国公和刑部颇有渊源,我外祖父也曾执掌刑部多年,我们几个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就就常在刑部出入玩耍,刑部的一套规程,我是再熟悉没有的,莫说之前我就已经差人查访了你的底细,就算那些人猝然之间杀上门来,我也有的是法子来应付。”薛捧雪不无得意的说道,“你不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并没有张网捕鱼的意思,那些人还不值得我去算计,你的投敌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刑部不敢懈怠,卢家父子的行踪刑部第一时间就掌握了,一直引而不发并不是顾虑江大人的体面,而是怀疑江家是否与你有所勾结,派人将江府严密监控了,后来你的事情弄清楚了,派出去的人手也就无声无息的撤离了,江家一直不知道原来他们只是差那么一点儿就几乎要祸及满门,这会儿江大少爷大约是冷汗如雨下,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吧。”
      “你明明晓得他们确实是卢氏的家人,为何还要一口咬死他们是来诓骗的?”卓鹏振即使对卢家不再存有任何的念头,对于薛捧雪的举动依旧是不赞同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是来诓骗的?”
      卓鹏振攒紧了眉毛,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重新翻腾着想了一回,似乎确实是如此。
      薛捧雪扬着脖子得意的说道:“口说无凭,我只是询问他们是否有凭据证明他们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卢氏的娘家亲人,他们拿不出来,我也没有办法。”
      “那个保长呢,被你差人威逼利诱了才反咬了一口的吧。”
      薛捧雪失声笑道,“是说将军您耿直好呢,还是说将军不通人情世故?换做将军您是那位保长,贪图了银钱,私下里帮着也许是朝廷钦犯的罪人改换户籍,今日之你,会如何去做?慨然承认自己帮着卢家另换了身份,然后他自领其罪,丢了他的保长的微末小官不算也许会被牵罪下狱?”
      “现在不是已经知道卢家的那些人并不是钦犯嘛?”卓鹏振嘟囔道。
      薛捧雪摇头道,“钦犯不钦犯是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那位保长领着朝廷的差事却不替朝廷精心办差,今儿这拨人确实不是钦犯,难保下一次就是罪不容赦的叛逆之臣求告于他呢?为了点儿小小的银钱就去包庇纵容,朝廷要他这个保长来做什么?”
      卓鹏振欲开口辩驳,急于出门的薛捧雪抢白道:“江湖义气是莽夫所为,身为人臣,最要紧的就是个忠字,才干倒是次要的,皇上选贤任能,首先取的也就是个忠字,一个臣子,再有能耐,对皇上不忠,要来何用?幸好今儿将军谨言慎行,在江公子面前没有为那些人求情告饶,否则,您自己兜揽下那些喂不饱的黑心狼,平白的给自己招惹麻烦不说,只怕江府也会怨上将军的。”
      “他们怨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他们去投奔江府的。”
      “投身一事是巧合,即使没有江府也会是别的府邸,非人力所掌控,可是,像今日这般当面锣对面鼓掰扯的时候,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好,将什么都扯开来说得清楚明白,江大人的官怕也就做到头了,毕竟,刑部的调查只是暗地里进行,查无实据,并没有张扬出去,江府现在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了,回去设法打点,此事就算是彻底的揭过去了。假若大人一心念旧,执意认下那些人为自己的亲眷,江府的处境可就难堪了,道理和那保长一样,后果却是大不一样的,一个不入流的保长做错点儿什么兴不起风浪,没人在意,江大人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且在户部担任要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做官的,最要紧的就是个名声,名声没了,其他的,也就不剩下什么了。”累了半个上午,薛捧雪说的口干舌燥,呷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今儿我只是随便差了个人过去,江府的人没有丝毫怠慢,彻查府内并且立即派出江公子亲自前来,瞧见江公子一口一声的二小姐的称呼了我,将军心里怕是有些不大舒服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将军曾经在金殿之上咄咄逼人不依不饶了呢?大约的官员都是怕了将军的,怕将军再来一次不通情理,不晓得救人即是救己,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江公子对我客客气气,那是因为他笃定,今日,我必然会为他圆了这个场面,而且,我外祖父虽然已经卸下刑部的差事,在刑部却也是很有些势力的,没准他还指望着央求我去为他引见外祖父呢,不为刑部旧档,能多结交些权臣也是好的,所以,莫看将军现在是风头正劲,圣宠无限,许多时候,只怕还没有我这个黄口小儿来的体面和尊贵。罢了,不说这些了,本来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明白的,而且这些做官的门道也不该我来多作置喙,女子当以贞淑为要,朝廷上的政务是你们男儿应该操心的,我也就是一时多嘴,是将军不计较,换做父亲在堂,见我如此抛头露面和人喋喋不休,早该训斥我了。我一早就该出府的,白白耽搁了这些时辰,最后奉劝将军一句,那些人,将军若是实在不忍心了,暗地里使人偷偷的去江府借口赎买,将他们接出来,只是,前提是将军得担保了那些人绝对不会再胡言乱语,不然,只怕将军两面都不能落了好。”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放纵那些人进你的屋子,甚至还听凭他们索要你的首饰,你大可以不如此作为的,莫说你身边有仆役护着,只要有我在,也是不会允许那些人肆意妄为的,就算那些人是我的,嗯,是卢氏的娘家人也不行。”
      薛捧雪抿嘴一笑,“缘故我说过了,你没留神细听,我也懒得再讲第二遍,凡事,自己琢磨出来的才能记得清楚明白,而且你也没有给我束脩,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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