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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 128 章 ...

  •   薛捧雪眨了眨眼睛,轻笑出来,偏头看向姜黄,“姜黄,大前日你和普兰起争执了吧,她是如何同你说的,学来听听。”
      见薛捧雪没应答,却是拉出个婢女闲聊,李培增脸一沉,就听见姜黄脆声说道:“大前日小姐赏了奴婢们一碟点心,奴婢吃完了奴婢的一份,嘴馋,将普兰的那份也偷吃了两块,她下值回房见点心少了十分不依,扯着奴婢说恨死奴婢了,以后再不会理奴婢,”
      崔元昊讽笑的端起香茗眯着眼睛,小口的品尝了杯中的茶水,虽然是破天荒头一次的出银子才换来了吃喝,他却没觉得有半点的委屈,膳食的丰盛精致不用说,单是这一盏极品的冻顶乌龙就值大发了,若非宫里所赐,像他这样的寻常官宦人家就是有银子也没处去淘换得此类贡品,崔元昊巴望着杨慎矜等人能在这儿盘桓上个一年半载才好,好吃好喝,还有热闹可瞧,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的差事。
      薛捧雪目光流盼,将李培增等人的面色收入眼底,问着姜黄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奴婢做小伏低叫了她几声好姐姐,还给她端了一盆热水洗漱,然后就还和以前一样了呀?难不成还真就为了两块糕点和奴婢翻脸不成?”姜黄利落的将茶盏里的冷茶泼去换上新沏的热茶放入薛捧雪的手中。
      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薛捧雪说道:“男儿家,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说了什么,心里头想的就是什么,说了喜欢,那就是喜欢,说了憎恨,必然也就是憎恨,女儿家的心思呀,唉,九曲十八弯呢,嘴巴上振振有词的说了些什么,也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做不得准的,越是心里头顶顶喜欢一个人,嘴巴里娇嗔的不是讨厌就是恨死了,直白说出喜欢二字的,或者不是一位女子,或者原本是个傻子。”
      家中都是有爱姬宠妾享受过闺房之乐的,不止是崔元昊轻笑出声,就是宋毅也是嘴角微翘。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女儿家不用忧心国事,没有家累负担,饱食终日无聊的很,闲来无事,伤个春悲个秋,既好打发时间也无损闺誉,只有那些不知廉耻的轻浮女子才会将情呀爱的挂在嘴边写入诗里,有辱家声。”薛捧雪陡然转了腔调,“不过,说到恨,妾胸中确有长恨难纾,骨肉分离,七年清修,虽终得返家却也是闺名有损,任妾处处谨慎,事事小心,依旧不免遭人奚落,惹人讥笑,难道妾不该恨,不能恨?”
      “君叫臣死,臣不死不忠,你父亲贬至青州,你奉旨出嫁,入庵堂清修都是皇上的旨意,你也敢恨?”
      看着咄声逼问自己的吏部属官,薛捧雪一脸的惊诧:“大人怎么会以为妾是——,是,妾心中是有恨,可妾恨的是戎狄,若非戎狄之贪婪凶残,挑起战火,侵我大周,戮我百姓,卓将军何至于设下奇计亲身犯险?家父也不会因忧心边关之安危而轻信传言。卓将军痛失妻儿,我薛家骨肉分离,而今只得我姐弟二人勉力支撑了门户,今日妾在此抛头露面,惹人非议,全都是拜戎狄所赐,纵使生食其肉,妾也是恨意难平。妾实在不明白大人为何会以为妾在怨皇上,当年家父失察,幸得皇上仁慈宽宥,免于论罪,妾感激涕零尚且不及,为何要怨?论家世,卓将军功勋卓著,爵位世袭,皇上亲赐婚盟,恩典天大,薛府高攀欢喜尚且不迭,妾有何可怨?慈和庵乃皇家寺院,佛光普照,师太皆是精研佛法有着大德行,皇上恩典,特旨令妾入内清修,虽是清苦,却最能将养性情。妾之外祖、父亲早年皆叹妾虽有慧名,薄有才学,却免不了一身的浮躁,唯恐终将流于俗鄙,妾机缘有幸,得以拂去心中尘埃明目清神,还本洁之心智,一生受益,凡此种种皆是皇上恩典。妾惜为女子,不能出入庙堂为君分忧,唯有发愿年年抄写经书供奉佛前,祈民安,祈国泰,祈君康,祈风调雨顺,祈五谷丰登,祈四海升平,大人切莫以己度人才好。”瞥了眼握着笔作呆滞状的书吏,薛捧雪蹙眉道:“这位大人,此乃妾之自辩,还望大人如实记下,莫要遗漏。”
      书吏脑袋一低,在砚台里舔了舔毛笔,欲下笔,一时脑袋有些迷糊,得墨香好心上前小声提点,当即奋笔疾书。
      李培增在心里连斥狡辩,几番思量,实在想不出辩驳之辞,识趣的垂首握书,很不厚道的留下呆若木鸡的属下去面对薛捧雪的以己度人的非难。
      “那——,这句‘城南有安妇,夜夜哭征夫’呢?口口声声痛恨戎狄,却又作诗直讽当今征募丁勇之扰民,你又该作何解释?”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莫说薛家世受皇恩,凡我大周子民,值此家国危难之际,朝廷有所召唤,自当不畏生死,奋勇上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些宁可眼瞧着山河破碎,家国沦丧,父母妻儿俱沦为奴仆供人驱役,仍畏惧退缩逃避征丁募勇之责的懦夫,根本就是枉为人子,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枉生为人。谪边之前,家父遣散家仆,发卖姬妾,家财尽分与我们兄弟姐妹,兄长陪侍祖母回故乡安养,长姐出嫁,弟弟依托外祖,就是想着边关苦寒危险,且情况瞬息万变,父亲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求不留挂念。而今,战火重燃,家父虽文弱,却也执意留在边关与戍边将士同历患难,自知无力披甲,惟愿竭尽所能,不求生前生后名,只求能为君分忧,为国纾难,也是——,”薛捧雪的眼圈泛了红,“也是想着能为我们这些在其身后的儿女遮挡风雨得享安宁,妾日夜悬心,脆弱难当,家父来书云两鬓微斑,妾心酸难抑抚案痛哭,夜来风寒,晓云遮日,妾亦忧思垂泪,不知边关气候如何,家父身体康泰与否。”
      薛捧雪握着手帕在眼窝处轻按,“妾亦知徒自伤悲,于事无益,可家父一日不归,妾便一日不能抒怀,纵然面上强笑,内心却是伤悲苦涩,妾痴愚,不及大人家眷之豁达,再也无法做到日日笙歌夜夜酣睡笑逐颜开——”
      一声巨响,惊得正说得面上悲戚难抑,心里舒畅爽快的薛捧雪打了个哆嗦,循着声音疑惑的看向卞同贺。
      卞同贺有些怔忡的看着被自己一巴掌拍的倾倒在地上的茶几,“我没用多大力呀?这个碎了的茶碗什么的记在账上,回头一并同我算银子。”
      自觉和卞同贺熟悉了的崔元昊摇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睡迷糊了?”
      “老子,咳,我根本就没睡觉,我是觉得你——,”卞同贺的粗短的食指直直的指着吏部的那位属官,不知道对方的官职,甚至连姓名也不知道,只得含糊的称呼了,“你小子太不晓事,不就是小娘——,小姐哭了两鼻子吗?居然也值得挑出来嘚嘚的扯到朝廷的制度上,你们这些做文官的嘛都不晓得,哪日让你们也出兵放马就什么都知道了。不怕告诉你们,我娘的眼睛就是担心我爹和我给哭瞎的,每次我一领兵,我媳妇也会哭个不停,我走,她哭,我回来了,她还哭,早前我觉得烦闷,让她别哭了,可她这边才应下,那边照旧哭个没完,我爹跟我说,不怕她们哭,就怕她们不哭,越是哭的厉害,越是说明她们心里头有你。我以前有一个副将,他媳妇从来也不哭天抹泪,每次他前脚出门,他媳妇后脚就跟着出去了,穿红戴绿,涂脂抹粉,打扮的那个妖艳哟,有一次我那副将假称出门,暗中带人尾随了过去,踹开门一瞧,那个贱人赤条条的抱着个野男人在床上滚来滚去,老子——”
      崔元昊用力的咳嗽了一声,“卞兄,这儿还有女眷呢。”
      见薛捧雪主仆几个羞得别转了身子,卞同贺挠头憨笑道:“我是个粗人,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小姐不要见怪。”
      薛捧雪半掩了颜面,“妾本还惶恐言行有差,幸得有将军体谅妾之忧愁。”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憨直的卞同贺瞪圆了眼睛,怒嗔道:“老子们在前头拼死拼活,每天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准哪天出去了就回不来了,家里的女人提心吊胆的哭上两嗓子都算是犯王法,还让不让人活了?你小子叫什么名字?回头就该将你发去边关,也好让你家的女人成天欢天喜地的去勾搭野男人,生一串父不详的野种来叫你爹让你养活了。”
      本打定主意谨言慎行的李培增急欲为属下解围,匆忙的抽出一张信笺,“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薛小姐,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暑热难耐的意思。”薛捧雪一脸古怪的看着李培增,慢声细气的说道。
      “哼,只是在说暑热难耐这么简单?”李培增曲指轻敲着桌面,“日为阳,至阳者君也,日轮当午,暗寓当今临政,万国如在烘炉之中煎熬炙烤,你这分明就是在嘲讽当今天下,百姓皆身处水深——”
      “大人慎言!”食指轻点嘴唇,薛捧雪嘘出一口气,吩咐墨香道:“仔细的请出穆宗御制诗集。”
      崔元昊正附耳同卞同贺非议了李培增的有意挑剔,闻言,喉咙仿佛被掐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看了看垂目端坐的薛捧雪,又扭头看向惊疑不定的杨慎矜和李培增,咬了咬嘴唇,不理会卞同贺询问的眼神,果断的捏了两块小巧的点心塞进嘴里。
      墨香很快折返回来,一脸恭敬的捧着一摞书册,薛捧雪眼皮也没抬,“奉到各位大人面前,第三册,展开至第二十四首,‘三年夏,苦热异常,御书房置冰解暑犹不能抒怀,上叹民之艰难,遂作此诗。’”
      一口咽下嘴里的糕点,崔元昊踱步至杨慎矜身后瞄了一眼诗集,努力捺下心里的惊骇坐回椅子上,卞同贺凑身过来问道,“怎么样?”
      “那两句诗确是穆宗所作,薛小姐方才所诵之引言部分一字不差。”崔元昊飞快的看了眼薛捧雪,周朝历代皇帝皆爱舞文弄墨,性喜游玩的穆宗尤其如此,纂成诗集后遍赏文武,薛府藏有穆宗诗集不足为奇,崔元昊也曾通读过这些诗集,说实话,才气平平,读了一遍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滋味也就撂下了,此时薛捧雪居然能信手拈来,若说早有准备似乎不太可能,今日查抄纯属突然,李培增出言刁难更是随性,不可能事先有针对的做好准备,那么剩下的只可能是这诗集早已被薛捧雪烂熟于心,虽不乏阿谀的因由在里头,只是这份博闻强记的本事,崔元昊自问就算有心效仿却也无能为力。
      横挑鼻子竖挑眼,居然挑剔到穆宗的御制诗词,看着烛光下面色不显的李培增,崔元昊庆幸自己之前有意放水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在一门三探花薛府里头抠弄文字岂是那么容易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李培增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方才那番评论,即使李培增能免祸,其状元郎的风光亦定是不在了,坊间早有传言说薛芃霜的探花是洪熙帝有意押后名次只为成全一门三探花的美名,今日之后,原本并不怎么相信这些传言的人也都会想了,李培增的才学连探花府的小姐都及不上,何况是探花郎本尊?
      看着面前摊开的穆宗诗集 ,李培增头晕脑胀耳朵嗡嗡作响,只恨不得能突然醒转过来发觉原来只是一场梦,前一刻还在为翰林院诸同僚的口无遮拦而惋惜,这一刻就轮到自己口舌招祸,不识御诗惹人笑话是小,强曲词意擅议妄言罪大,追究起来就是大不敬,不至于丢了性命,于仕途也是大有阻碍。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和当今的太子是连襟,李培增曾以为自己是最得上天眷顾的宠儿,意气风发的只待时机便能大展拳脚名垂青史,而今,为了一首实在不怎么样的诗,就要将这一切的一切全都给葬送掉?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李培增恨恨的看向薛捧雪,身为女子,不知安守本分避居内堂,和一群男子挤在一处聒噪个不停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明知是御诗,偏等自己言辞有差后才出声,歹毒之极。
      见李培增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丝毫不掩饰其内心的怨恨,薛捧雪暗自喟叹了一声,果然是好人不能做,方才就该候其说了个淋漓畅快后再开口的。
      院子里鸦雀无声,各人盘算着各自的心思,杨慎矜干瘪瘪的哈哈笑着解围道,“圣上御口赞薛小姐才比状元,今儿可算是落到实处了,李大人,你也莫要觉得不好意思,薛小姐祖父弟三代皆入职翰林院御前伺候,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是嫉妒不来的。”
      杨慎矜赞了薛捧雪比李培增学问好的同时也点明她不过是沾了薛家三代御前伺候的荣光,薛捧雪捧茶小啜没有接话的打算,更没有忿忿然,师从顾蝶生时,她的所学所知从来都不是科举一途,若是入场应试,怕是连个秀才也得不来,李培增的状元却是正经的十年寒窗苦读而来,洪熙帝的那句才比状元只是个说笑的比方,根本不能落到实处,薛捧雪不会为了这么一句虚赞就飘飘然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真就和孙飞凤一般心高气傲到较真的将自己和李培增来做比较。
      薛捧雪充耳不闻只是埋头喝茶不接话,杨慎矜左右看看,没人有附和或是反驳的意思,勉笑几声,捧起面前看了一半的簿册继续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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