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的愿望》墙来

4、第 4 章

　　也许是上天总是眷顾那个男孩，又或者是老富力的运气实在太差，当他气喘吁吁将消息带到亨利身边时，众人早已散去，那个男孩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今天很多人都见到了那个男孩，只要他还在城里，就迟早会被找到。”

　　老莱文特的声音淡淡的从亨利身后传来，亨利转过身看向他，父亲的脸上一如既往阴沉，反倒让人瞧不出来那个男孩牵涉到的是他们家今年最重要的一笔单子。

　　“真是稀奇事，”小儿子万站在最边上翻着眼睛喃喃自语，“一个小鬼居然在坏了莱文特家两件大事后不见踪影。”

　　虽是这么想，他并不相信这么个小孩还能躲到什么时候，只是奇怪得很，第二天，那孩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人人都在讨论他的事迹，却就连平日和他玩耍的孩子们，也没有再见过他。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次大降温，人们发现城里陌生的面孔变多了，他们大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消几眼，就能发现他们是从其他郡县流亡过来的难民，可能是之前的战争，也可能是战争后的□□，那群人像僵尸一样在劳尔多城角落里游荡，有时巡察们会在凌晨，从街角拖出一具饿的脱形的尸体。

　　但是他们中的一个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宋，这些是你的。”

　　邮局的人将一叠信放进少年的布袋里，少年用手抚了抚布袋表面，感受到那种下坠的力量后，忍不住朝着面前的男人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线，看上去十分乖巧。

　　“嗨，快去吧，路上小心，要是有你父母的消息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褐发的中年男人对着少年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才放他离开，直到少年身影消失在马路那头，他才收回视线，转头和身边人聊起天来。

　　“山，想要孩子的话赶紧找个女人生个呀。”

　　中年男人笑的一脸褶子，宽厚的身影显出几分慈祥：“哪有人能看上我，只不过看那孩子生的好又听话，有些心疼。”

　　“确实，从未见过哪家孩子生的那般好，难道是杂血的原因？连名字都奇奇怪怪的。”

　　“谁知道呢？”

　　杂血孩子一般不怎么招人待见，尤其是在战争后的这种敏感时期，但是那孩子，光他那双眼睛就教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纯种本国人，偏也想不出杂了哪的血，总之不会是那些鬼佬的，这就让人对他的敌意少了大半，加之小孩长相出众又爱笑，让人讨厌不起来，。

　　山开始低头做自己的事，只是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冒出了一句，“见鬼的战争。”

　　这个忠厚的男人心想，如果不是战争，这个孩子应该会在家里和自己父母待在一起吧，兴许还会有些个弟弟妹妹，个个都和少年一样漂亮又乖巧。

　　男人在这里思绪飘得很远，那边的宋无却丝毫没有感觉，他护着身侧的布袋子，跃过路上一滩污水，却不想撞上了别人，身子向后一倒，恰恰好坐到了那个水坑里面，裤子湿了大半，站起来直往下淋水，只是他并不在意，只是不停查看自己布袋里的信件有没有被弄脏。

　　撞到宋无的男人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瞪得老大，看上去有些神经质，他一把拽住少年拉到自己面前，在发现少年的头顶过自己胸口时松了手。

　　男人的眼睛却没有放过他，他盯着少年干净的脸蛋，把视线定在了那双黑色眼睛上面。

　　那是双极其惹眼的黑色眼睛，从那眉骨上面就和当地人有了明显的区别，除此以外，少年眼中带着点笑意，哪怕是被人撞倒，裤子湿了大半，这笑意还浅浅的映在眼睛里。那种好奇的笑意要么属于未经事的孩子、要么属于看开了的老人，但不属于劳尔城里面的大部分人。

　　少年并没有在意对方的行为，他甚至还对对方抿着嘴笑了笑，颇有种孩童不好意思的味道，接着轻巧地跑开。

　　“像，太像了，”老富力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哪有孩子会几天长这么高，天啊真是见鬼，那小鬼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离开的少年一边拧着自己的裤子，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刚刚的男人他还有印象，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天的面包，食物可以作为另一种能量补充进他的身体，只是□□的疼痛也会让能量流失的更快，以至于他在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险些维持不了实体。

　　好在现在他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哪天变成透明人了。

　　送信的差事算不得好，但是宋无十分喜欢，因为当他背上这个小背包走在路上，人们的眼睛都会忍不住地看向他的位置，宋无知道，他的背包里装着他们期待或害怕的消息，那时候，他脑海里嘈杂的世界会变得安静很多，一些微小的愿望慢慢冒了出来。

　　“孩子，今天有我的信吗？”

　　“没有，夫人。”

　　宋无见不得别人失落的神情，于是忍不住停下来和别人多说几句。

　　“如果见到您的信，我一定会飞奔过来送给您的。”

　　这里的人们很喜欢这个送信的孩子，他的抚慰不像其他信差那样例行公事，无忧无虑的笑容加上他的话语总让人觉得抚慰很多，加上他战争孤儿的身世，盼望团聚的大人们总是对这个孩子多几分心软。

　　但他们显然忘记了自己对于城里其他流民嗤之以鼻的样子。

　　听了宋无的话，女人显然开心了一些，脸上的愁容暂时消散，她从口袋里取出了半块面包，像是怕宋无拒绝一样，直接放进了他的背包。

　　“那可就要麻烦你了，孩子。”

　　宋无就这样走走停停，背包里的信封越来越少，零嘴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是时候休息了，于是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拿出一些食物吃了起来，正巧这时候，一群比他年级稍小的孩子从他面前经过。

　　宋无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他立即站起了身，跟在了男孩们的后面。但他这样的动作显然没有引起孩子们的注意，这群衣服扣子七零八落的孩子和往常有了些许不同，像是沉浸在某种成年人的烦恼之中。

　　“你们知道莱文特一家最近在招人吗？听说尤其需要小孩子。”

　　“那是在流民里面招，我妈说，干的肯定都是些要死人的差事。”

　　“比如那个傻小子爬到剧院顶给人家捡帽子吗？要是给我5000先令，我也愿意去……毕竟，”说话的男孩顿了顿，眼神有些飘散，不知道是在想家里刚出生的弟弟妹妹，还是坐在街边给人补鞋的父亲，“我们也只是比那些流民多了个能住人的地方罢了。”

　　这句话像是触碰了什么机关，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了。

　　这是穷人家孩子独有的特技，连父母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群脸上沾着泥巴的孩子就已经突然长大了。

　　孩子们皱着眉头沉默地往前走，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少年动作凝滞，他慢下了几步，远远缀在了后面。

　　就在刚刚，那群满心希望着快乐游戏的男孩突然消失了，宋无发现，他听不到男孩们的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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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岁的万莱文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下一节是语法课，女教师已经在教室前面站定，他和自己身边的一群人还没有回到自己座位的打算。

　　“万，听说你父亲最近在帮市长安置难民。”

　　“甚至给难民小孩安排工作。”

　　正如老莱文特所说，他的小儿子身边从来不缺无所事事的喇叭，他们围着万，恨不得掏出莱文特家的所有消息，而最近，显然莱文特家招募难民小孩的事情最引人瞩目，大家并不指望那个鹰眼的老人是善心发作，但又猜不出其中用意。

　　万享受被包围的时刻，尤其是康加锡就坐在他的前面几排，一学期前，那个小子还享受着这样的待遇，自己只能一个人坐在后面装作不在意，而现在两人就掉了个个。虽然康背对着他，但万能想象到对方试图屏蔽这些杂音却不得不忍受它们的模样。

　　金发的少年勾着唇笑着，那双和他兄长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闪着嚣张的光芒：“父亲做的决定永远毋庸置疑，如果你们实在好奇的话，或许放学以后，我们可以去难民招募办公室玩一圈。”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以他们的年纪，以他们的背景，贫穷和弹珠一样有趣。

　　讲台上的语法老师仍旧是低着头翻着课本准备着下节课的内容，只是她眉毛一抬，眼神从镜片与眼皮的空隙中投射出去。她看着那群视贫民窟如游乐园的少年们笑闹着，什么也没有说。

　　与平日里一样，这个女人在上课后宣读着课本，等到铃声一响，沉默地看着那群蝇虫般的少年蜂拥着挤进黑色的轿车离开这里。

　　中年女人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头发，突然想到：

　　劳尔城的未来或许在这群人的手中。

　　但那与我无关，这可不是我烦恼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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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并不愿意真正的走进贫民窟，鬼知道这群少爷为什么要去他花大力气逃离的地方，幸好莱文特家设置的招募办公室是在贫民窟的边缘，但那里的空气已经隐隐夹杂着令人不快的味道。

　　“不如我们回去吧。”一个黑发少年皱着眉毛提议。

　　坐在他旁边的万显然也不好受，但他并不是个愿意半途而归的人，而且这也是他发起的活动，此时回去就好像是被人否决了自己刚刚的提议。

　　见到万对这个建议沉着脸不说话，其他人也就跟着闭嘴了。

　　这是条没有什么颜色的街道，“招募办公室”在靠近街角的地方，如果不是政府下过通知，加上莱文特的姓名缩写挂在边上的墙上，只怕路过的人不会注意到它。

　　“没有人出来接待吗？”

　　司机一边将车挺稳一边回答：“通常来这里的人都不需要接待。”

　　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挺愚蠢的问题，万笑了起来，见他的眉头松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通畅许多，少年们又开始讨论个不停。

　　“这地方太小了吧。”

　　“现在有人吗？”

　　万率先打开自己身侧的车门：“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现在临近做晚饭的时间，人们精神难免有些松弛和疲惫，中年男人躺在他给自己准备的办公室长椅上，准备到时间就准时下班，至于楼下那群等了一天的小孩，就让他们明天再过来好了，反正这群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车轮轧过黄土的声音在楼下响起，中年男人起初并没什么反应，直到一群人交谈的声音从他办公室的窗外传来，中间夹杂着的“莱文特”让他一下子从长椅上跳了起来，紧张感让这个中年男人在几分钟内收拾好了办公室，然后他端坐在办公桌前摆出一副“不知道有人造访、正在认真工作”的样子。

　　只是这样的场景维持不了多久，过了许久都听不见皮鞋跟打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男人突然意识到，一楼那里可挤着一堆人！

　　万一行人一进来就看到了二三十个孩子坐在里面，这简陋的阁楼中，原有的几个摆设性座位根本不够，除了几个年纪大、颇有权威的孩子坐在凳子上，剩下的小孩基本都是席地而坐，他们有一些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但只是小心翼翼地坐在最下面几个台阶，像是楼上有什么不能被打扰的怪物。

　　即使这样，这个房间里安静的可怕，万的脚一踏进这里，小孩的眼睛都沉默地投射过来，眼神中夹杂着属于成年人的渴望，让万瞬间皱起了眉。

　　“这些小孩都是来应聘的？怎么也不穿好一点。”

　　衣着整洁的少年们往彼此身边靠拢，空气中仿佛凝固的汗味让他们掩住了鼻子。

　　“这群孩子能做什么？他们估计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少年们环顾四周，毫不嘴软地对眼前的环境和人进行评价，也不怪他们挑剔，周围的一切实在是漏洞百出，和他们平日的生活大相径庭。不过他们也并非全然厌恶这里，从彼此刻薄的语句中，少年们心中竟诡异的得到了满足，他们看到的景象越是残破，他们的腰板就挺的越直，一行人中，恐怕只有万是真正想要赶紧离开的。

　　金发少年站在中央，天然的一副不可冒犯模样，他皱着眉毛打量那些偷偷瞄向他的小孩，嘴唇微启，正打算说什么，就听到斜上方传来木板与转轴摩擦的声音，阁楼上那一扇小木门被拉了开来。

　　匆忙走出办公室的男人从二楼往下看，就看到万一行人像是被一群鼬鼠包围住了一样。

　　男人的出现让孩子们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万感觉周围的空气终于开始有流通的迹象，却还是令人沉闷。

　　“不知道几位少爷是……”中年男人没有什么上层社会的社交经验，但是好歹懂得小心行事，看到门口停的黑色轿车，再加上少年们精致的校服，他还不至于把这些人和难民孩子混为一谈。

　　“万莱文特。”自报家门这种事万做的相当熟练，往往他说的轻巧随意，听的人却如临大敌。

　　“原来是万少爷！少爷和几位同学不如来上面坐坐。”

　　“不必了，我正要离开。”少年略缺血色的唇微微勾起，划起一个礼貌不足的弧度，随即他转过身，迈开脚步，周围的少年们不敢落下，即使他们的好奇心尚未得到完全的满足，却也跟着准备离开。

　　一直站在门边的司机也尽职地往车上走去，准备发动汽车。他径直地走着，从街角过来的黑发少年斜挎着邮差包从他身边擦过，踩着他离去的脚步踏入了那个简陋的小阁楼，和正出门的万迎头撞上。

　　因为身高差，万只觉得对方的脑门狠狠地磕到了他的下巴，甚至他的嘴唇还不可避免地抿到了对方的几缕头发，这缺乏宽容的少年可没什么心思去体会那柔软的发质，他后退一步，在同伴的扶持下站稳，一只手摸上被撞的地方，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愤怒眯成了一条线。

　　万周围的几个男生看到他这副表情不由往后面站了站，毕竟万现在的模样实在像极了他的大哥亨利，那个让人看着就害怕的男人，想来是一路上积压的不快都要找个突破口释放出来。

　　奇怪的是，他们没有等到莱文特家的小少爷发难，对面那少年倒是先开了口。

　　黑发少年一只手捂着因为碰撞而发疼的脑门，一手在自己的布袋里翻着什么，然后他拿出一封信，笑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看着对面的万。

　　“对不起，”这声音听上去就让人觉得主人天然一副好脾气，“我没找到门牌号，请问诺曼街119号是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