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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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淼在那名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动摇，可下一秒又被冷漠所替代。
她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无人搭理。
顿了顿，她将手收了回来。
“没有兴趣吗？”她无所谓地笑笑，“那就算了。”
她没有继续游说劝说。
强行让他人接受自己的善意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的行为，她不想这样。
她回头对唐安耳语了几句，唐安听完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回了超市。
池淼看到唐安的背影走远之后蹲了下来，她不说话，也不看那名少年——她不想让这名少年对她产生防备的情绪。没过多久，唐安回来了，提回来了一团幽蓝色的光亮。那闪光的东西是超市里摆卖的月光瓶，即一种把荧光物质放入玻璃瓶中的小玩意儿，很漂亮。
池淼把购物袋拿过来，取出里面的月光瓶。
“这里真黑啊。”她手里捏着一只小小的月光瓶，试探着往地上放，一边放一边看着那名少年，问他，“讨厌光吗？”
少年没回答，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不讨厌。
池淼笑了，她把数只月光瓶全部放到他面前的那片地面上，无规律地摆出一个“星光阵”。
“不介意我的月光瓶占了你的地盘吧？”她问。
少年被月光瓶迷人的微光所吸引，沉默地盯着它们。
见此，池淼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我家在七楼,喏——那儿，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可以来我家里玩。”她最后劝道，哪怕她知道她的劝说不会产生任何效果。
果然，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给她一点回应。然而，当她真的离开后，他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而池淼也并没有在一走了之之后就把这名花给遗忘了，她的房间里有一扇窗，窗户正对着超市的拐角，拐角处曾经有一支路灯，但现在路灯坏了，那里很黑。今晚，那处黑暗的转角亮起了一团团幽蓝色的漂亮的光，它们照亮了一名少年的身影。
池淼从窗户看去，可以清楚看到那个孤单的身影。她在窗户后守护着那个少年，直到他迎来天亮。
为了保证这名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不会在夜晚发生意外，池淼可以说是彻夜未睡，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觉疲累，只是有些饿了。
她想去厨房吃点东西，从房间里出来时发现唐安已经醒了，正坐在客厅里看晨报。
她脚下不停顿，随口打了声招呼。
唐安抬头看她一眼，回了她一句“早”。
池淼却厨房洗了一盘水果，没吃，把它们全部装进了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她提着袋子走出厨房，对客厅里看报的唐安说：“楼下王师傅家的包子是祖传手艺，汇聚了几代人的心血，特别好吃，我去帮你捎点回来？”
唐安心里明白她是要去给那个少年送吃的，帮自己带包子只是一个借口。他没有点破，也没有阻止，只是说道：“我要素的。”
池淼失笑：“这你就不懂了，那师傅店里的牛肉包才是真绝色。”
唐安迟疑了一下，被她说动，改口点名要了一笼牛肉包。
池淼笑着应了。这一回唐安没有提出和她一起去，因为她刚刚换了身高领的上衣，把脖子上的荆棘印记给遮住了，她现在看起来就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虽然池淼并不因为自己是花而自卑，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不介意稍稍伪装一下。
她不可能让唐安时时刻刻待在自己身边。
池淼换了鞋准备走了，打开门却想起了一件事，回头朝唐安嘱咐了一句：“啊对了，我刚刚在厨房里点火弄了一锅粥，你稍微看着点火哦，别让糊底了。”
唐安点头。
池淼笑笑：“那我走了。”
她提着给少年准备的水果下楼，途中遇到一名差点摔倒的婆婆，顺手扶了一把。婆婆十分和气，向她道谢，又问她要去哪儿做什么，聊着聊着就就熟络起来。
“……你是说那个花？”谈起花婆婆并不鄙夷，感叹道，“那原本是楼下105室申家夫妇家的儿子，后来溺水死了，夫妻俩就把他变成了花，刚开始那会儿还挺宝贝他的，后来又生了个小胖墩儿，渐渐地就觉得变成花的大儿子碍眼了，不是打就是骂。”
“这花的日子不好过啊。”
婆婆摇头感慨，又面露庆幸：“我这一生也差不多快走到尽头了，老伴儿走得早，也没孩子，死后就不用担心遭那份罪了。”
自然死亡如病死老死的人类不能变成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有的时候，未亡者的执念真真可怕。”婆婆叹道。
没错，可怕。
这大概就是人类妄图逆天改命的报应，是上天施与这个世界的一场大型劫难，只是有的人还未察觉到罢了。
和婆婆聊过之后，池淼的心情十分沉重。她怀揣着这份沉重去了超市前的拐角，可那儿空荡荡的，她要找的对象不在。
她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此时天色还早，小区里走动的人不多，而在一个格外清冷的花圃里，一个七八岁的小胖墩儿正骑在一个少年身上肆意撕咬打骂，被压住的少年不哭不闹也不反抗，只是当小胖墩把手伸进他兜里时，他的脸色蓦地变了，猛地推开小胖墩，捂着兜一脸防备。
小胖墩猝不及防被推了个正着，屁股着地呆愣两秒，随后委屈地哭喊起来。
紧接着，一名中年妇女从屋里跑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呼：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乖乖，怎么哭了？”
胖墩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告状：“妈妈！这家伙打我！他偷了我的东西还打我！”
妇女闻言心疼极了，赶紧蹲下来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但其实小胖墩一点没受伤，他只是脸上手上沾了些花圃里的泥巴，就算如此，也够妇女心疼的了，一口一个“我的小可怜”。
小胖子指着那名被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说：“妈妈，他偷了我的东西，就藏在他兜里，你让他还给我！”
妇女闻言看向少年，狠狠皱眉：“申慢慢，你偷了弟弟的什么东西？还快点还给他！”
叫申慢慢的少年重重摇头，捂着兜试图逃跑，被小胖墩看穿意图，一个飞奔过去扑倒他，趁他不注意，迅速摸出了兜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月光瓶。
那在夜晚能散发出柔和迷人光芒的月光瓶在白天只是一个普遍的玻璃瓶子，朴实无华。
“嘁！是这东西！”小胖子嫌弃地扔了月光瓶，小小的玻璃瓶落在水泥地面，碎了。
申慢慢微微睁大了眼，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缓缓扭头看向小胖子——
“妈妈！他瞪我！打他，他瞪我！打他！”
妇女把小胖子拥入怀，细细安抚着他：“乖，别怕，他不敢的，他怎么敢呢？”小胖子的情绪在妇女的安抚下渐渐平静，这时，妇女看向少年：“申慢慢，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弟弟呢？你再这样子下去，我只能把你送走了。”
她仿佛对少年十分失望，“你……暂时别回家了。”
说着，她带着她视若珍宝的孩子走了。
少年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远到什么也看不见，良久，他走到那个破碎的月光瓶前，蹲下|身，用脏污的手指戳戳碎片。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不知什么时候，他看到面前多了一只手，那双手和他的不一样，它很干净，很漂亮，五指修长，指甲盖泛着美丽的粉。
而在那只手上，静静躺着一只小瓶子。
那是一只月光瓶，和他刚刚碎了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看看小瓶子，然后抬头看向手的主人，这一抬头便对上了一道温和的视线。
“这是你丢了的月光瓶吗？”池淼笑着说。
池淼来了很久了，但她只是看着，几次想要上前都被她声声克制住了，她告诉自己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少年还需要他的家人。
花需要唤回他的人的爱，那是花们生存下去的养分。池淼担心的是，她的介入会使得少年被他的家人更加讨厌，那才是害了他。
她需要慎重地对待，慎重，再慎重……
“它被我捡到了。”她微笑着把月光瓶展示给少年，“它可真漂亮。”
少年微微抬起了手，仿佛要抓走月光瓶，却在中途停住了，猛地缩回了手。
他站起来，飞快地跑远了。
“戒备心太强了。”池淼把这件事向唐安叙述过后感叹道，“太强了。”
可以理解，一名缺少关爱遭遇悲惨的花，如果有人突然对他展露善意，他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感激，而是质疑这是不是裹着蜜的毒。
她好奇：“唐安，是你，你会怎么做？”
唐安正在品尝被她大肆赞赏的牛肉包，闻言搁下包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这才回道：“拿钱贿赂他的父母，让他们对他好一点。”
池淼摇头：“不行，万一他父母太贪，只顾着拿钱，实际对他一点也不好，怎么办？”
唐安没说话。实际上他也觉得这方法行不通，只是他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准确来说，这本来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除非那少年觉醒人格，摆脱那样的父母。
与这名花的事情相比，唐安更加奇怪的是：“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池淼一愣：“啊？”
唐安道：“那只是不相关的花。”
池淼沉默。
是啊，为什么这么关心一名毫无关联的花？
她想了想，觉得这大概是因为……
“因为我们都是花，看着他就像看着未来的自己吧，如果我哪天也遭遇他这种境遇，一定希望有谁能够向我伸出一只手。”她说道。
唐安默了片刻，沉声问：“池淼，你恨我把你变成花吗？”
池淼只是笑：“在还没来得及恨之前就已经变成了感激。”
“我感激你，唐安。”
正说着，小团子唐萌初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余光扫到他小小的身子慢慢朝自己靠近，心中一暖，轻声道，“我感谢你让我活着。”
花并不是都不幸，还有1%的花被各自的亲友深爱着呢，他们很幸福。只不过如果能有一个办法，让不幸的花变得幸福，或者，让那些在未来注定变得不幸福的花不要降生就好了。
她觉得她太异想天开。
抛开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转头招呼唐萌初来吃早饭。
早饭过后，唐安去了公司上班，池淼则分派到一个任务，送唐萌初去幼儿园。这是她已经干熟练的业务，没出任何差错地将人送达了。
送完人回来，她没回家，而是在小区的凉亭里坐着。
她住的这个小区虽然各方面的条件都趋于老化了，不得年轻人的喜欢，但绿化永不过时。现在还是初春，春天的气息还不浓厚，但树木已经萌发了不少新芽，看起来格外可爱。
花木还没到花期，可是在疏于打理的花圃中，不知名的野草却开了些粉白的小花，池淼喜欢这种花，掐了一朵戴在头顶。
她身体懒洋洋地靠着凉亭，目光却四处搜寻，希望能找到那名少年的身影。只是她失望了，她没有找到他。
她找了一会儿没找着，放弃了，起身回家。
她不知道，有个少年正在暗处打量着她，看她离开便远远地跟着。他跟到了她的家门，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几天后，池淼一次早起，惊讶地发现少年睡在了她家门外，两人只打了个照面，少年就逃跑了。之后的几天，少年每晚都来，一早离开。
池淼摸清了这个规律，在睡觉之前会在门外放上水和水果，刚开始，这些东西全都纹丝不动地留了下来，两天后，池淼发现水有被动过的痕迹，再后来，她留下的水果也都被吃了，而在空下来的水果盘里，放着几枝还带着露水的野花。
那是少年的回馈。
池淼收下了少年的心意，把这不知名的野花插进花瓶里，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后来，池淼收到的野花越来越多，这些花儿顽强地盛开着，没有一丝枯萎的迹象。直到有一天，少年不再来了。
那一天，池淼拉开门发现她留下的水和水果还在，她便知道少年没有来。
那一天，有个叫申慢慢的少年在花圃里找寻野花时，看到了一只白色的蝴蝶，蝴蝶翩翩落在他鼻尖，他被这美丽的生物迷到，想要把它送到某人面前。
但蝴蝶长着翅膀，它歇够了就要离开。少年追着它跑了很远很远，直到它飞向了高空，再也捉不到。
少年十分着急，他想，如果蝴蝶能够停下来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忽然脑袋抽疼，等他缓过劲来，惊喜地发现蝴蝶果真停了下来，就像被抽去了时间，还保持着煽动翅膀的姿势停在了半空。
他眼眸一亮，顾不得关心自己的情况，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向蝴蝶。
就在这时，一只笼子扣住了他。
“我去！这东西真能跑！累死我了！”一名壮汉利落地扣上铁笼的门锁，冲笼子里的少年说道，“喂，你父母要把你送到收容所去，别瞪我，跟我走了！”
壮汉将装着少年的铁笼运上一辆货车，开着车出了小区。
在他们身后，有只蝴蝶像是解除了定身术，没有察觉自己被定住过，扇扇翅膀飞远了。
“蝴蝶……”少年抓着铁笼望着飞走的蝴蝶，很着急很着急，“飞走了。”
他要送给那人的蝴蝶，它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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