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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二章 富贵生死不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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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宸的话音方落,萧期便在阿宽的搀扶下入了大厅。
刘宸忙不迭地起身迎了上去,殷殷道:“萧侍中的气色看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大女公子既来了,你这身病定能治好!”
萧期回以浅笑,却是看着还来不及退下的歌姬舞娘规劝了刘宸一句:“刘小郎君实不该如此挥霍耽于享乐,应知修身养德。”
楚王孙却满不在乎地道:“富贵荣华如烟云,我若不趁着还活着时好好享用,也不知它何时便溜走了!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听言,萧期也不再劝说,转而行至章怀春席前,与其行了一礼方始入席。
而章怀春却是自萧期进来后,便一直暗中观察他的脸色。大厅内灯烛煌煌,照得他面颊生辉,倒真能让人生出气色不错的错觉。
“今夜是大女公子的接风洗尘宴,当以美酒佐良夜,女公子、萧侍中都莫拘束,尽情饮酒赏乐吧!”刘宸忽开口打破了席上的沉寂,挥退了那些歌姬舞娘,又命乐师在席间拨弦抚琴。
然而,章怀春与萧期却并未在席上多待,一人以身疲、一人以染病为由,相继告辞离了席。
楚王孙顿时便没了兴致,忙命撤了席,只让关宜在身边陪着。
“你的琴带来了么?”楚王孙忽道,“就在这月下为我奏一曲吧。”
关宜遂让青槐回屋取来了郑纯赠予的那张古琴鸣凤。看到这张琴,她难免会生出一丝睹物思人的惆怅。
从前,她从不敢将这股相思之情付诸指尖,今夜,她已无法遏制心底深处的思念,琴声里已是不自觉地染上了浓浓的相思之情。
楚王孙的手按上琴弦的那一刻,她方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她本已做好了接受他怒火的准备,他看向她的目光却依旧饱含着深情眷恋,话语里甚至有些落寞悲伤:“我还以为你是没有心的,原来是这心早已在旁人身上了。那个男人真有那么好,能让你至今也念念不忘的?”
关宜不确定他是真的知晓了她的心思,还是只是在试探她,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请郎君明察,妾自嫁与郎君,一心都在郎君身上,从不敢有二心。妾惶恐,不知郎君为何会对妾生出这样的疑心,更不知郎君口中的那个男人是谁……”
刘宸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里已软成了一团棉絮,可他不能心软。他如今一无所有,连结发多年的妻子也要舍弃他,眼前这个无心的女娘又怎会真的因肚里的那个孩子和他许诺的正妻之位留下来?
若她也要舍弃他,他倒情愿做个刽子手。
“大女公子是不是要接你回侯国?”
关宜不知他怎会知道大女公子提过这话,正开口说了个“不”字,他已亲自为她奉上一杯酒,语气温柔:“你若饮了这盏酒,我便允你回侯国。”
他将那杯酒小心翼翼地递至她面前,她的一双眼眸也映照在了这一方小小窄窄的酒盏里,水面微漾,模糊了她的目光。
他不由看向了她的双眸,这双眼依旧水润灵动,点点泪光似融进了月的清辉,银光闪闪,煞是动人。
他叹息着将酒盏送至她唇边,柔声诱哄:“你想随她回去么?回去了,便能见到你念念不忘的情郎了。只要你饮下这盏酒,我便放了你。”
关宜只觉今夜的郎君言语蹊跷,意识到他送到自己嘴边的怕是一盏能取她性命的毒酒。
她本未有离开的心思,他此番举止,将她心上对他生出的那一缕情丝生生掐断了,只剩一片寒凉。
她偏开头不让那酒水沾上自己的唇,流着泪道:“郎君,妾并未想过要随大女公子回侯国!”
刘宸一怔,似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关宜含泪轻轻点头。
她这般模样,刘宸哪忍心再试探为难她,眼中竟不觉涌出了两行热泪。将手中那盏酒丢开,便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哽咽道:“她们都抛下了我,只有你要我!”
关宜有些无措,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轻声道:“郎君是妾的夫君,妾又怎会抛下郎君?”
这一刻,因关宜的选择,刘宸对她的爱意汹涌澎湃而热烈滚烫,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言辞恳切而坚定:“从今往后,你便我的妻,是这儿的女主人!我也不想等你肚里的孩子生出来了,明日便将那跋扈女人休了,随她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往何处去,从此再不与我相干了!”
关宜已不敢深信他的柔情蜜意,只觉他这话是一时感情用事才说出来的,劝道:“郎君且再等等吧。我这肚里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小女娘,这事……”
“甭管是小女娘,还是小郎君,你就是我的妻!”刘宸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信誓旦旦地道,“你也莫管我那个阿母了!我还有个阿弟,过了今年,也有十六岁了,是时候为他聘个新妇了。阿母若一心想要孙儿,便去催阿弟吧!”
关宜也便趁机劝道:“既是要为令弟娶新妇,这家中的人丁定会多起来,要用银钱的地方也多些。如今不比从前了,为了子孙日后的生计,郎君再不可似从前那般饮宴享乐、挥霍无度了。”
刘宸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忧郁之色,颓然低叹:“我也知不该如此,可我……我若不张宴饮酒,我便觉一日也活不下去了……”言及此,他不觉再次泪染衣襟,茫然无助地抓着关宜的手哭泣着,“一夜之间,我便什么也没有了,我甚至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成了乱臣贼子的子孙……更不明白大父与阿父为何似不共戴天的仇雠般攻讦谋害对方,他们分明是父子啊……我真的不明白……在这里的每一日,我只是在苟活,害怕不知哪一日也会被天家安上‘谋逆’的罪名处死……”
关宜毕竟亲眼目睹了王府的落败和那场因父子不和而引起的内乱,对刘宸心中的惶恐无助倒也能感同身受。
然而,她希望他能振作起来,遂宽慰道:“天家既开恩赦免了你,甚而给了你容身之处和金银财富,便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只要好好记着天家的这份恩情,不生二心,安安分分的,定能一生顺遂无虞。”
刘宸渐渐止住了哭声,无言地抱紧了她。
关宜的双眸却始终盯着那盏曾被送至她唇边的毒酒。彤彤烛火在盏中闪烁浮动,影影绰绰,煞是美丽诱人。
刘宸便好似这盏毒酒,他的温柔便是那闪烁的浮影,若真陷了进去,是会没命的。
***
夜里下过一场雨,院里槐花堆如金雪,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好似一夜被风染了颜色,青绿之间已冒出了点点金黄光泽。
对四季草木花卉,章怀春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只看其是否可入药。
只是,因女儿生于槐花盛开的盛夏,她一见槐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女儿。她才三个月,离了她的阿母,也不知是否会哭闹。
关宜来时,见到的便是坐在窗边看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发呆的章怀春。屋内不见青楸,这女公子也似还未梳洗,脸上隐隐有未干的泪痕,不知因何流泪哭泣。
“女公子。”关宜近她身前轻唤了声,见她回头朝自己看来,遂道,“我带了早膳来,想同你一道用膳,不知可否?”
章怀春一瞬从那思念之情里抽离出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羞赧笑道:“我竟不曾留意你来了!”又道,“我尚未梳洗,你若不急,便待青楸打水回来替我梳洗了,再同我一道儿用膳吧。”
关宜自是依她,却满心疑惑地问了句:“这院里应给你们安排了个洒扫跑腿的婢女,她躲懒去了,怎还得青楸亲自去打水?”
章怀春笑道:“正是让她带着青楸去打水了,并未躲懒。”
关宜却想着,不会躲懒,倒是会听墙角告密。
不多时,青楸与那婢女便一人提着一桶水回来了。
“婢子方才碰见了萧郎君身边的那个阿宽,他说——”青楸将兑好的温水端至章怀春面前,低声禀道,“萧郎君早间吐血了,要请女公子过去看看。”
听及,章怀春眉心骤然紧蹙,催了声:“那你便替我简单梳个髻儿。”又对关宜歉然道,“对不住,早膳不能陪你吃了,我得先过去萧郎君那儿看看。”
关宜道:“你昨日才落脚,尚不熟悉园中路径,也不知萧郎君的院子在何处,我领你过去吧。”
章怀春并未推拒她的好意,简单收拾了一番,从青楸手中接过药箱便往萧期那儿去了。
***
如今还只是八月仲秋,萧期屋内便已点上了燎炉,章怀春甫一踏进来,便觉热浪扑面,门窗紧闭的屋内更让她险些儿透不过气来。
“你与青槐先回去吧,我闲了让青楸去请你过我那儿坐坐。”章怀春怕这屋子闷坏了怀了身子的关宜,遂提议道。
关宜也觉这屋里头闷热得让她直想吐,也不虚伪客套,应道:“那我等你的话。”
被阿宽引进内室,章怀春便见萧期的床头还坐着一名须发苍苍的老者,这老者应就是阿宽口中的钱太守。
她进来前,这两人分明还在谈话,萧期手中的竹简都来不及收起来,见了她甚而有些诧异。
“听说萧郎君吐血了?”章怀春猜到是阿宽自作主张请了她来,却只当作不知情,上前询问道,“可否让我为你把脉?”
“你吐血了?”钱太守惊道,“你让你那暗卫连夜送信给我,急着要见我,我还当你在这里休养了些时日,身子已大好了,怎又吐血了?早知你不好,我便不来给你添堵了!”
萧期却笑道:“府君若不来,我这心里头便不踏实,这身子便更不得好了。”说着话已将阿宽招到了床前,皮笑肉不笑地吩咐了一句,“将门窗开了透透气,将燎炉里的火也灭了。”
阿宽连连点头应声,却也不忘为自己先斩后奏的行径辩解一句:“老夫人就怕郎君不爱惜身子,这才让小人跟着来照应,小人不过是依老夫人吩咐行事,都是为了郎君好。”
萧期不是真的要责怪他,只是他如今的身子已然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再灌多少汤药进去,也不过是多捱些时日罢了。
他只盼着自己这身子能争气些,好歹再多撑几日,让他将章世子与仲长吉从歧路上拉回来。
因此,对于阿宽瞒着自己、怂恿阿细将章怀春从侯国请来的擅作主张之举,他也只是饿了他两顿饭。毕竟,他还得靠着这位女公子的医术苟延残喘些时日。
章怀春为他诊脉时,眉心便不曾舒展过,他也不急,颇顺从地任她反复在他双腕上探指摸索。
却是一旁的钱太守不住地询问:“他的身子还有得救么?”
“萧郎君如今的脉象倒像中了情蛊那段时日的脉象,”章怀春心里有了数,眉心不由舒展开来,笑道,“但症状轻了许多,还有得救。”
“女公子不是在说笑?”萧期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笑道,“那时候,我不曾吐血,如今短短半年时间,便已吐血三回,这已是病入膏肓之态了,真的还有救么?”
章怀春道:“从你脉象可知,你这正是毒发之症,我要救你,便得为你拔毒。只是……”
“请女公子救救我家郎君!”听说萧期还有救,阿宽早已激动得泪流满面。
萧期真心觉得这仆从太过聒噪,也被纵得愈发没规矩了,甩给他一方手巾,无奈道:“去外头哭去吧,莫让眼泪鼻涕污了女公子的眼和我的床。”
阿宽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惴惴不安地瞅了章怀春一眼,便擦着眼泪默默退了出去。
没了那个聒噪的仆从在旁,萧期便觉耳根子清静了许多,思及章怀春方才的欲言又止,直言相问:“拔毒的法子,可是令女公子感到为难?”
章怀春点头:“外大父生前为你取出蛊虫后,曾想用针灸疗毒法拔除你体内的余毒。只是,你那时伤了根本,针灸疗毒会耗散你的元气,他老人家也不敢在那时用在你身上。如今,你的身子虽强似在扬州时,底子终究是薄了些。我若为你用针灸疗法,你耗散的元气若想再补回来,那便真的要与汤药为伴了,但汤药毕竟只是滋补之物,并非灵丹妙药,即便吃再多的药,你的身子也补不回从前了,甚而较眼下更坏了。”
“女公子这是让我在苟活与速死之间做选择。”萧期病弱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绝望的笑,“我尚有未了的愿,那便只能选择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