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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六章 淼淼长江水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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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历阳也出现了大肚病之后,章怀春与徐公、萧母皆被送至了城外牛渚矶上的万竹坞里,章游更是苦口婆心地叮嘱章怀春莫操心城中的病情,只管安心在此养胎。
而这牛渚矶本是长江上的一处军事要塞,山势险峻,处处皆设有岗哨兵士,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因此矶风景绮丽,临江依山,亦是登高揽胜的一处绝妙之地。
身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万竹坞里,听闻城中每日皆有人因大肚病而身死,章怀春心上很不受用。说服了阿父,便也跟随徐公到城中去察看那些大肚病人,亦随同阿父与萧期查看了城内城外的河湖。
“近来,城外河湖出现了大量白色不明漂浮之物,城中的大肚病人多是饮用了这些河湖里的水才一个接一个病倒的。”章游忧心忡忡地向众人道,“扬州境内那些死于大肚病的吏民,发病之前亦多是接触饮用了这些带来瘟疫的‘疫水’。”
章怀春心里已有了猜测,转眸看向身旁的徐公,虚心请教:“外大父,可是水蛊虫[1]?”
徐公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就是水蛊之症。”
“若是,那便有了医治之法。”章怀春不由松了一口气。
徐公却皱眉拈须道:“虽有医治之法,但这些能活千万人性命的救命之水,如今都成了疫水,若不能将扬州境内河湖水域里的水蛊虫尽数消灭,扬州百姓仍不能活命。”
章游听说有药方可救那些大肚病人,喜道:“老外舅只管医治那些病人,这治水杀虫的事,小婿已申奏了朝廷,那时自会有水官前来扬州治水杀虫。”
徐公也便没再多说什么,回了万竹坞便列了一份药材单子,章游没两日便将制药的药材悉数送了过来;又怕城中药材供不应求,又派人往各处去搜寻药材。
这几日,历阳城外搭建了成片的棚子来收留救治郡内身患水蛊之症的吏民,章怀春虽被允许随徐公出诊,章游却不许她接触那些病患,另搭了一间棚子让她在里头搓药、煎药;那棚子外更是派了多人来防守护卫,好似生怕她被人冲撞了。
近来,她已鲜少有害喜的时候,只是肚子已慢慢显怀,倒像是也得了那大肚病。
午间,雀梅为她送来吃食时,见她一面煎药,一面捧着医简单手记录着什么,忙上前道:“女公子就是闲不住!您再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和孩子,回了坞里准又会被侯相夫人念叨!”
章怀春笑而不语,却也放下了手中的医简,闻着那食盒里散发出的香气,忍不住掩鼻皱眉:“又是鸡汤?”
“嗯,”雀梅含笑点头,“但今日是乌鸡汤。”
甭管乌鸡白鸡,在章怀春看来,皆是令她闻之色变的鸡。然而,她也知晓这是萧母亲自下厨为自己熬的汤,为的是她与肚里的孩子,她纵使早已腻了各色鸡汤,依旧是一声不响地将雀梅送来的汤喝了个干净。
正欲起身往江边去吹吹风,外头似又有从外地而来的病人,吵吵嚷嚷的,偶尔夹杂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章怀春知晓定是有人来不及医治而丧了命,即便这些日子听多了这些哭声,如今再听来,她仍是心中郁结。
“女公子莫去!”雀梅察觉章怀春想出去瞧瞧外头的情形,但唯恐混乱之中她被人冲撞了,连忙出声阻止。
章怀春也知晓轻重,回到药炉旁继续煎药,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水蛊可治,但却治不了所有人的大肚之症,亦不能永诀后患,除非有法子灭了那江河湖泊里所有的水蛊虫。
思及此,她不免长吁短叹的。
这时,章胜忽在外唤了声:“雀梅。”
雀梅不知这人来此有何贵干,微微红了脸对章怀春道了句:“女公子,我出去看他有何话说。”
章怀春只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你只管去吧。”
雀梅去而复返时,面上喜色盈盈,凑到章怀春跟前神秘兮兮地道:“女公子,我家那位方才来向我报了个天大的喜事!”
章怀春转眸瞅她一眼,兴致缺缺地问了一句:“是何喜事?”
雀梅笑道:“朝廷的兵与郎君派去侯国的车马都到了!阿胜说,那郑郎君也随着一道来了!”
“你说什么?”章怀春蓦地抬眸向雀梅看来,目光冷瑟瑟的,并不见喜色,“郑郎君如何来了这里?”
雀梅本以为她会高兴,没料到她会突然变了脸色,不解道:“女公子……不愿见到那郎君啊?”
章怀春没有不愿的,但更不愿他以身涉险。当下,她的心绪好似一团乱麻,已然不知是喜是忧,幽幽叹息道:“他在何处?你引我去看看吧。”
听言,雀梅却不敢直视章怀春的双眸,磨磨蹭蹭得不肯引路。
章怀春心中生疑,轻声问:“你还有事瞒着我?他出事了么?”
事到如今,雀梅也知瞒不过这心细如发的女公子,嗫嚅着:“阿胜说,他与好几个随行护卫皆害了这水蛊病,那郎君肚腹肿胀得好比那怀胎十月的妊妇。”
章怀春已是忧心如焚,知晓郑纯应在外大父那儿,当下也不与雀梅多费唇舌,只叮嘱她:“仔细看着炉子里的药,我去外大父那头看看。”
雀梅纵使想阻拦,却已是拦阻不及了,只能任由她去了。
***
因阿父这段时日下到各乡县里视察水域去了,医治水蛊病的一应事宜,阿父便将其托付给了萧期。而这郎君因受了她阿父的嘱托,对她的看管较之她阿父更为严密,可谓是铁面无情。
章怀春的双脚尚未踏入徐公所在的棚子,这郎君的身影便如头顶那团阴云罩住了她,她行一步,他便挡一脚,分明做的是恼煞人的事,偏偏还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有礼有节地道:“请女公子止步,那头多是病患,时常会有人闹事,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某无法向外舅交代。”
他也知晓她此时为何而来,又善解人意地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女公子还是早些回万竹坞吧。待徐公为郑郎君诊治过后,某会将他也送去万竹坞,女公子且先回去吧。”
章怀春见他面目憔悴,忽不忍心让他为难,妥协道:“好吧。”又问,“他看着可还好?”
“应是无恙,”萧期道,“女公子不必担心。”
闻言,章怀春也便稍稍松了一口气,与萧期行过一礼便告辞了。
***
万竹坞的灯火在檐下烧起来时,章怀春方始等回了萧期与徐公,及被三两护卫抬回来的郑纯。
若非这郎君眉眼如故,章怀春怕是不敢与眼前这个肚腹鼓胀浮肿的人相认。而她直至此刻方知,他的病症并不轻,甚而已让他咽喉也肿胀充血,乃至吞咽困难、声音嘶哑。
然而,她纵使气他恼他,却又无比庆幸欢喜他还能活着来见她。
看他唇上生出的密密髭须,她有些新奇,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扎人得紧。她又循着他的脸部轮廓一寸寸描摹他的眉眼口鼻,手指落回到他并无多少血色的双唇上时,她却再舍不得离开,最后竟是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髭须扎得她的唇角发疼发麻,她却依旧不愿放开,甚而是略带惩罚似的轻轻咬住了他的唇,轻声责问道:“我让阿兄接你回侯国,你为何不听我话?”
“我想见你……”郑纯沙哑着嗓子说,“你不高兴见到我么?”
“你这般模样,让我如何高兴得起来?”章怀春又喜又恼,轻蹙着眉心道,“你这身子,若是再晚几日,便就回天无术了。”
“我这模样令你生厌了?”
章怀春不由伸手往他肚腹上摸了摸,却又觉他如今这模样甚是滑稽可笑,似嗔似笑地道:“如此也好,让你也尝尝大肚子妇人的艰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听言,郑纯忙挣扎从榻上坐起身,将人轻轻揽入臂弯,一手覆上她已变得圆润的肚腹,对她贴耳而言:“世子说你因这孩子总是吃不好、睡不好,我见你的脸确也清瘦了一些,近来好些了么?”
“好些了。”章怀春这时方始感到有他在身边的安适舒心,思及他这一路所遭受的艰辛磨难,心口不由一阵阵抽痛,不由转身抬臂抱住了他肩背,动情道,“斑郎,见到你,我很高兴。若你真跟着阿兄回了侯国,虽能让我安心了许多,我这心里怕是要怨你。”
郑纯抬手轻轻揩去了她脸上的泪珠儿,低头亲吻她眉眼,柔声道:“我们约好要一同回去的,你既不能赴约,我自是要来寻你的。”
章怀春听他这番话说下来,声音愈发嘶哑,忙从他怀中抬起了头,拧眉道:“你还是少说些话吧。”又想起被他亲吻时他唇上髭须扎得她难受,便问了一句,“你要蓄须么?”
郑纯怔了怔,见她神色晦暗不明,一时也猜不透她对他生出的髭须是喜是厌,小心又忐忑地道:“你不喜欢,我便不蓄。”
章怀春一面摸他的髭须,一面笑道:“并非不喜欢,只是你这髭须扎得人生疼,得好好修剪一番。”
郑纯却道:“我还是剃了吧。你若喜欢,待我弱冠之后再蓄须,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