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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黄昏冷雨午夜雪 ...


  •   黄昏日落时分,一场酝酿已久的冬日冷雨便淋湿了大街小巷。

      看着载着金霄的船只在细细密密的雨雾里驶出了水城门,前来送行的铺中伙计便被金琇莹劝了回去,催促这些人早些回家陪陪家人。

      侧眸去看身侧的明银,金琇莹便见这女娘一双满含眷恋不舍的眸子里闪动着星星点点的泪光,眼泪无声无息地从那双眼里滑落。

      见她这般模样,金琇莹并未出言安慰,却是一旁的阿母忽道:“雨下大了,霄儿的船也看不到了,女公子与小郎君早些回去同家人过节吧。今日,你们能抽出空儿为霄儿送行,这份心意我们会铭记于心的。”

      明银有些窘迫,不慌不忙地揾干脸上的泪渍,便与曹氏行礼告辞:“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曹氏颔首,目送着这对姊弟出了水街,方始收回目光;再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儿时,却发现她眉头紧锁、脸面惨白,眼中的光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似怨似恨。

      她顺着女儿的目光望过去,却在这冷风肆虐、人影稀疏的河岸看到了阎存仁。

      曾让她脸面增光的女婿,她自是十分满意喜欢。然而,儿女如今遭遇的一切,皆是因他而起,曾经的骄傲欢喜早已化作了胸中的一团怒火,烧得她满眼通红。

      看着他撑着伞一步步走近,她真恨不能一掌掴在他脸上。

      “阎大公子来这儿做什么?”曹氏一把扯过金琇莹将其护在身后,脸上满是嘲讽。

      阎存仁丝毫不在意她对自己的嘲讽敌意,虽举着伞,却仍是恭恭敬敬与她行了一礼,又看向被她护在身后、对自己视而不见的金琇莹,恳求道:“我想……同她说几句话,恳请夫人通融。”

      “琇莹不想见你,”曹氏寸步不让,“更不想同你说话。”

      阎存仁始终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将腰弯得更低了:“请夫人通融。”

      曹氏冷笑,正要拉了金琇莹离开河岸,一直安静的金琇莹却杵着不动,黑沉沉的目光落在阎存仁身上,低低开口道:“阿母去铺子里等我吧,我同他说完话便回。”

      “你同他有什么可说的!”曹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却更担心她会再次被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蛊惑,伸手使劲拽住了她,“你乖乖随我回去!”

      金琇莹知晓阿母的担忧,遂在她耳边软软央求道:“阿母便依了女儿吧。我就是心里憋着一团气,他既然撞上来了,我正好能骂骂他来出气,骂完我就再也不见他了。”

      曹氏将信将疑,目光锁着她,拧眉问:“真的?”

      “真的!”

      曹氏信了几分,瞥一眼阎存仁,又在金琇莹耳边严厉叮嘱道:“这儿离铺子近,谅他也不敢欺负你,你出了气便回,莫同他纠缠,再次被这人模狗样的畜生骗去了!”

      “阿母放心!”

      曹氏纵使不放心,但也有些好奇阎存仁偷摸着来找她的宝贝女儿的意图,于是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临河的绸缎铺子里。

      ***

      金琇莹已记不得有多久未见过阎存仁了。他消瘦得厉害,即便将头脸收拾得整洁光新,那张脸上却没了往日的奕奕神采,她甚至在他梳得一丝不苟的青丝里瞥见了好几缕灰白的头发,曾经温润深情的双眸下亦爬满细纹,就这样不言不语地看着她时,那双眼幽暗无光,让她如临深渊,不敢与之对视。

      而她心中毕竟对他有着因爱而生的恨意,胸口始终赌着一口气,他不打破沉默,她便绝不愿先开口落了下风。

      察觉到他撑伞朝自己走近,她如临大敌般往后退了两步,满是戒备地盯着他。

      阎存仁怔愣之余,也便不再靠近,与她隔了两三尺距离站定,隔着茫茫雨雾问了一句:“近些日子,可好?”

      金琇莹不愿与他寒暄叙旧,冷着脸道:“你若只是要与我说这些不相干的话,那我便失陪了。”

      阎存仁见她冷淡不喜的脸色,也扼断了心底那些期期艾艾的儿女情思,说出了此行来见她的真正意图。

      “让你阿父莫再抓着阿陶过往的事不放了,”他并不敢看她,盯着被雨线砸得波澜迭起的河面,“令堂年轻时的行径并不光彩,若是悉数被传了出来,会连累雒阳曹氏的脸面,那时,你阿兄在雒阳也无法立足。”

      金琇莹恍然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问:“街坊间的那些流言,是你……你家人传出来的?”

      她原本对他尚存着一丝过往的情意,此刻已消散殆尽,既痛恨自己的软弱多情,又厌憎阎家人及他的虚伪卑鄙。

      “我阿兄遭你算计,又替你担了恶名,你们为何要将他逼上绝路?”金琇莹屈辱愤恨,怒目圆睁,咬牙恨恨地道,“阎存仁,你与你家人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你阎家既然不爱惜自己名声,仗势欺人,我也不怕与你们撕破脸,咱们走着瞧!”

      “琇莹。”

      “你莫这样唤我,我觉得恶心!”

      此时,她眼中只有对他的厌恶。

      阎存仁本已做好了被她痛恨厌恶的准备,如今真真切切被她这般目光盯着,他只觉心口宛若凌迟。

      即便知晓他与她缘分已尽,也不配再得到她的眷顾,他却仍旧奢望着她能记住自己的好。

      看着她被风雨淹没的身影,他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在她身后近似哀求地道:“一切皆因我而起,若我不在了,你能放下我们两家的恩怨么?”

      金琇莹转身定定看着他,讥讽道:“你若真有以死赎罪的心,不会等到今日。”

      这句话,让阎存仁如入冰窖,嵌着她面影的双眸里再无一丝光亮,只剩一片死寂。

      她真的希望他去死么?

      即便他早有此打算,她这毫不掩饰的恨意,却仍是将他尚还温热跳动的心脏刺得血肉模糊,斩断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眷恋。

      他压下心口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痛意,敛起眼中所有神色,声音毫无温度,也无波澜。

      “莫与阎家为敌,”他面无表情地道,“也莫让你阿兄去投奔雒阳曹氏,街坊传的那些有关你阿母的流言,不是阎家一家所为。”又郑重与她行礼,似诀别,“琇……你保重。”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河岸,金琇莹仍处于惊怔错愕之中。

      阎存仁离开前的那番话,好似晴天霹雳,她震惊之余,只剩慌乱。

      昏黑天幕下,载着阿兄的那艘船,早已没了踪影。

      ***

      阎存仁回了阎家,先去见了姜夫人,将与金琇莹见面后的谈话一一禀告了她知晓。

      姜夫人甚是满意,但看向阎存仁的目光里依旧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温柔却尖酸地道:“若非为了你,我也不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坏人名声,但愿那金家人都是些识时务的聪明人,莫再与阎家过不去,专心去对付曹家人,你也尽早对那金女娘断了念,老实待在家中督促善儿读书。”

      阎存仁不敢有异言,恭顺道:“儿谨记。”

      “去吧。”姜夫人不愿他在跟前多待,恹恹催赶着他。

      阎存仁如获大赦,朝她行了一礼,便慢慢退出了姜夫人的院子。

      他的双脚将将踏入千秋雪的书斋,阎存善便起身迎了上来,犹犹豫豫地看着他问了一句:“阿兄此次与阿嫂会面……如何?”

      阎存仁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纠正道:“她已不是你阿嫂,莫再用这称呼折辱她。”

      阎存善早已习惯了他这段时日的冷脸,也不欲在此事上与他争个输赢。

      见阿兄在整理书案上的竹简,他猛然想起了郑纯曾来拜访的事,便道:“你出门后,侯府的郑郎君来过,是来询问阿兄手头的书稿整理得如何了,章世子想赶在正旦前将书稿定下来。”

      阎存仁从书架上取出早已札束好的一编编竹简,将其小心翼翼地抱至书案之上,轻声吩咐着阎存善:“这些皆是筛选后的文章,你替我送去侯府吧。”

      “阿兄为何不自己去送?”阎存善不解,“这里头是阿兄的心血,若是章世子问起这里头的文章来,我如何答得上来?”

      阎存仁道:“郑郎君既来催了,想必要得急,我今日有些累了,不想再出门。”

      话已如此,阎存善也不再推脱,抱过案上的竹简,便撑伞出了千秋雪。

      ***

      是夜,风雨如磐,阎存仁独坐于厢房之内,在这凄冷的夜里,恍然见到了当年悬梁自尽的乐陶。

      在阿母逼她自尽时,她曾抓着他的裤腿哭着求过他,而他却因惧于阿母的威严,不曾开口为她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吊死在屋梁之上。

      她是他年少苦闷时光里一棵静默无言的大树,为他撑起了一片绿荫,让他初尝了情爱的滋味。

      然而,他却辜负了她的深情痴心。

      后来,他更是变了心,鲜少再想起她。

      即便是在他早已存了死志的日子里,他所思所念的也是金琇莹,他甚至因心中那份对金琇莹的眷恋而有了贪生之念,想见她的面、听她的声音。

      今日,他终得以与她相见,哪怕她恨不得他去死,他也无甚遗憾了。

      ***

      屋外的雨已成鹅毛大雪,在寒风呼啸之下,团团起舞,悄无声息地染白了这寂静无垠的冬夜。

      雪光如昼,透窗而入,将阎存仁那张死寂木然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狂风撞开虚掩的窗扉,瞬间卷灭了屋内的一点灯火,将那悬挂在房梁上的身躯也吹撞得飘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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