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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身死缘尽情孽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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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章茆在阎家的喜宴上饮至深夜,方始与郑纯打道回府。
平日里,章茆与郑纯相处,他的话语并不多,许是今夜饮多了酒的缘故,在回府的车马上,他谈兴颇浓;又借着谈今日婚宴之事,趁机询问郑纯:“郑兄觉得我怀春妹妹如何?”
这不经意间的一声询问,犹如石子入湖,搅乱了郑纯平静的心湖,让他不敢应声,却又不得不应声。
“大女公子仁心仁德,有神佛菩萨的慈悲心肠,某不敢妄议。”
章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紧紧追问道:“那郑兄可愿入赘侯府,做她夫婿?”
郑纯不由再次想起了那日暮色下的面容身影,她希求他的真心,他却不敢希求她的真心。
而就在郑纯这一阵的沉思默然中,章茆忽嗅到了一丝杀气。在那把寒光凛凛的大刀劈开车身之际,他已是提起郑纯的衣领起身跃出了车厢。立身定睛去看时,那辆辎车车身亦被大刀一分为二,那马儿受了惊,早已将那驾车的车夫掀翻在地,撒开蹄子便跑远了,一声嘶鸣响彻寂寂无人的巷子。
章茆将尚在惊怔中的郑纯交予赶上前的车夫手中,吩咐道:“好好护着郑郎君,寻着机会离开。”
他想不出有谁会在这侯国内刺杀他这个侯府世子,见那刺客从残破的车身上跳下,他寒冰似的双眸便死死地盯在了那人缓缓抬起的脸上。
清幽月色下,他看清了那人的眉目面貌,正是当日带着明桥的狗离开侯府便失去了踪迹的阿峰。
章茆心中震惊又恼怒,尚不及开口质问,阿峰已解下了悬挂在腰间的那只血迹斑斑布袋,大力往章茆脚边扔去。
从那袋中滚出的分明是一只腐烂发臭的狗头。
“我谨遵夫人之命,将明家的这条狗给世子送了回来,虽没能留个全尸,这狗头也能给世子留个念想,请世子收好。”
章茆目光欲裂,愤恨不解:“是阿姊吩咐你这么做的?她如此残忍地杀害了桥桥的狗还不够,还要命你来杀我么?”
阿峰垂眸,眼中闪过一丝暗光,继而冷笑道:“夫人从不曾命我杀了这畜生,反而再三叮嘱我,让我务必在她离开后将这畜生送回来。无论是杀这畜生,还是劫杀世子,皆是我一人所为,只因这畜生和世子是害死夫人的罪魁祸首,我得让你们给夫人陪葬!”
“你说什么?”章茆双眉紧蹙,“阿姊怎么了?”
阿峰并不答话,二话不说便再次抡刀砍向了章茆。章茆毕竟是自幼习武的身子,身形矫健,即便是赤手空拳,也不惧阿峰密不透风的刀风,反而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对方的破绽之处。躲闪避让之际,他难免被阿峰的刀风所伤,却还是抓准时机夺过了对方的大刀,手腕一转,刀身便已架在阿峰脖子上。
而早在两人缠斗之际,那躲在一旁的车夫便趁机带着郑纯回了侯府。府中门大夫听说世子遭遇刺客袭杀,连忙召集府中护卫前去救援。
然而,等到众人赶到时,那漆黑寂静的巷子里已不见阿峰的身影,只见到抱着一只腐臭肮脏狗头的侯府世子。
前来的护卫头领章奇心中疑虑重重,便上前关切询问道:“世子,您没事吧?阿峰那白眼狼呢?”
章茆淡淡道:“我放他去了。”
章奇不解:“那白眼狼胆敢刺杀您,您为何放走了他?”
章茆却道:“今夜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说着便将手中的狗头交到了章奇手中,叹息道,“回去将福星的头好好装殓,明日交给将军府里的明桥。”
***
侯府世子于小巷遭遇刺杀的事很快便传至了后院的女眷耳中,徐知春听闻西跨院的郑郎君亦受了一场惊吓,忙遣人去问了消息,得知那郎君身心无恙,心始放下。
而章茆回府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往栖迟园来见徐知春。他见一庭芳的大女公子、二女公子也在,面对两位女公子的关切询问,他忽不知如何当着她们的面向叔母询问方如仪的生死。
护送着方如仪回江夏的车马人从尚未归来,阿峰便告知她已病故;而他,却是造成她郁郁而亡的罪魁祸首。
这罪孽,将伴随他一生。
“叔母,阿峰说阿姊人还未回到江夏,便于途中病故了,这事可是真的?”
徐知春同情地看着他,轻叹一口气,道:“她那身子本已是油尽灯枯,如何经得起车马舟船的劳顿呢?她是与你分别那一日,于湘江上的舟船上病逝的,你阿母也早已在江上备了舟船棺椁去接她。如今,她已回江夏,安眠于九泉之下了。”
章茆更是震惊不解:“叔母为何不告知我此事呢?”
徐知春垂眸,眸光黯了几分,轻声道:“这是她的决定。”
这简短有力的一句话,无疑是刺入章茆胸膛内的锋利匕首,将他的一颗心捅得血肉模糊。
他从不知那个温柔痴心的阿姊,原来也如此绝情冷漠。十年的情义,她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走得决绝从容,又断得干净利落,连一丝念想也不愿给他留下。
她是真的要断了往昔里的所有情分,死前都不让他见她一面。
她真的如此恨他么?
***
方如仪的死,章怀春与章咏春亦是此时才知晓,两人震惊难过之余,心中亦有许多疑虑解不开。
待章茆离开了栖迟园,章怀春才心事重重地问徐知春:“阿嫂明知自己不能活着回江夏,为何还要带病而行呢?又为何连生死这样的大事也要瞒着阿兄与我们呢?”
徐知春神色悲怆地道:“你阿嫂她宁可死于途中,也不愿在侯府等死,可知她是真的不愿再与侯府沾上丁点儿关系,也是要与你阿兄彻底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章咏春听后不由低低感慨了一句:“阿嫂走得如此决绝,心中其实还是有恨有怨的吧。”
章怀春却觉得悲哀,心中更是闷闷的。
而徐知春毕竟是经历了人世间诸多悲欢离合的,并不会沉湎于逝者已逝的悲伤情绪里,宽慰了两位女公子几句话,便叮嘱两人早些歇息。
两人与徐知春行了一礼,便出了栖迟园。
***
自方如仪离开侯府,章茆便没再踏入漪兰院。如今,这里只有萍姨与梦舟守着,章茆深夜寻到方如仪曾起卧作息的屋子里,萍姨与梦舟早已在下房睡下了,漆黑一片的内寝外室不见一个人影,好似这儿从未有人住过一般。
借着透窗而入的清冷月色,章茆摸索着来到那张架子床前,床上空空如也。躺在这冰冷坚硬的床板上,他的眼前却总是浮现方如仪瘦弱苍白的病容。
他恍然记起,自成婚后,他似乎鲜少见到方如仪的笑脸了。如今细细回想往昔岁月,他竟然想不起她笑时是何种模样。
思及此,他不禁泪流满面,蜷着身子痛苦地唤了声:“阿姊……”
***
翌日,梦舟一早过来打扫这屋子时,见章茆直挺挺地睁着眼躺在寝室内的那张床榻上,着实吃了一惊:“世子,您怎么未铺床便这样睡下了?”
章茆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淡淡瞅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起身出了这间屋子。
末了,他又折了回来,对梦舟认真吩咐了一句:“你和萍姨今日将这屋子再好好收拾收拾,布置成阿姊在时的模样。”
梦舟见他面容冷凝严肃,不敢多问,诚惶诚恐地应下了。
***
回了演武场,章茆仔细洗漱了一番,便去往栖迟园向徐知春请安、陪膳。
饭后,他便与徐知春提出了要在章家宗祠供奉方如仪牌位的事。
听后,徐知春沉默良久,肃容劝解道:“你与她已不是夫妇,她又不愿再与侯府沾上关系,你真要罔顾她的遗愿和祖宗立下的规矩么?”
章茆坚持道:“阿姊家乡已无亲友族人,侄儿不想她死后无人供奉缅怀她。”
徐知春却道:“这不合祖宗规矩,也不合死者生前意愿。此事重大,你不可感情用事,我也做不了主,你得问问你阿父与阿叔,但我还是得劝你小心行事。”
章茆道:“叔母放心,侄儿晓得分寸。过几日,侄儿会往江夏去祭拜阿姊,见过阿母后,会再去见阿父与阿叔,这府中得辛苦叔母打理了。”
徐知春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劝说,只是遣人先给远在九江郡的丈夫通了个声气。
待章茆离开后,她又将章咏春单独留了下来,却是与她说起了与萧家结亲的打算,言语间已有意要将她许给那个远在雒阳的萧侍中。
章咏春前一刻还在为方如仪与章茆的这段孽缘而唏嘘感叹,这一刻,所有情绪皆已不再,只剩烦闷忐忑。
徐知春道:“萧侯相家的那个萧郎君在雒阳颇有清名,性情清正文雅,府中并无姬妾,应与你合得来。他明年及冠,你若愿与之缔结良缘,我们两家便在今年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待他弱冠后,再行昏礼。”
章咏春正色道:“阿母与他又未曾谋面,怎能仅凭世人和他亲友的言辞便深信他的品性为人呢?女儿不是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只是想恳请阿母慎重些。”
徐知春笑道:“你当阿母会是如此草率糊涂的人么?早在年初,我们两家便有了结亲的意向。他幼时我倒是见过,也早已派人往雒阳打探过那萧郎君的行事为人,发现他确实可托终身,这才与你提起了这事。”
章咏春还想以不愿远嫁为由拒绝这门亲事,徐知春却道:“你阿父早些年便替你看中了一户人家,那人是阎公膝下的二孙儿。你若不愿远嫁,可愿嫁阎二公子,与金女娘做妯娌?”
章咏春一听是那个游手好闲的阎存善,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因想到自己避免不了嫁人的命运,亦不知自己心慕何种样的郎君,既然阿母已将那萧郎君的底细打探明白了,她也不想再做任何反抗,索性让阿母做主了自己的婚事。
而她对那个未曾谋面、清誉有加的萧郎君也只有一个要求。
“女儿不嫁丑丈夫,”她认真问,“那萧郎君相貌如何?”
徐知春亦是认真回答了她:“他不丑,虽没有宋玉潘安之貌,却也文雅俊秀。”似怕她还有顾虑,又道,“你放心,婚事正式定下来之前,会让你们见一面的。你们彼此合心合意,这才算是一桩良缘。”
听见如此说,章咏春始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