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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二五章 鸾凤和鸣天上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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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室不同于县寺里旁的牢房,这里是专门关押有罪官吏与似卫萝、卫崧姊弟这般的囚犯的,其内整洁明亮,几案床榻俱备,在这阴寒冰冷的寒冬冷春里,炭火亦不会少。
萧期穿过夜色下的门廊,拂了拂沾到衣襟上的细雨,一旁的阿宽便为他推开了卫崧所在的那间请室。
屋内并未拢上火盆,甚而还开着窗,冷气飕飕往屋里钻,让萧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未给卫小公子送炭火来么?”他问身后的阿细。
不待阿细答言,卫崧已行至了萧期面前,笑道:“送自是送了的,只是我用不着,也能替令尊大人省下些炭薪之费,只是怕是要让萧侍中今夜受点儿苦了。”
萧期只觉这人蔫儿坏,专挑这样的好时候将他从温柔乡里召来在此吃冷风。他今夜不愿在他身上耗费太多时间,直截了当地道:“既是肯松口了,便老实交代清楚吧。”
卫崧望一眼如两尊门神的阿宽与阿细,眼中意思不言而喻。萧期也知兹事体大,屏退了两人,于榻上坐定,再次催道:“你莫耍花样,老实交代。”
卫崧却是盯着他左脸上那道醒目的细长伤痕,似伤似悲地问了句:“你们圆房了?”
萧期抬目,笑得春风满面:“自然,我们甚是相宜。”
卫崧颇有些看不惯他这副招摇样,但那伤痕太过醒目暧昧,让他嫉妒得发疯。
在莲花峰时,他连她衣袂都舍不得碰,这人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他实难想象这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竟能让她使出那样大的力抓伤了他的脸。
她真的如此欢喜这个心机叵测、满脑子皆是算计的人么?
这人究竟哪里好,让她与他最在意的阿姊都为之倾倒着迷?
“卫小公子,若你还不打算松口,某便不奉陪了。”萧期见卫崧半晌皆没动静,遂从榻上起了身,“祝君今夜好眠。”
“我说。”卫崧忽望着他笑了,“请萧侍中附耳过来。”
他的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萧期却仍是捕捉到了那几个字,拧眉问:“没了?”
卫崧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萧侍中自行领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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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章咏春依新妇礼给侯相夫人敬茶时,萧母果真盯着萧期脸上的伤一脸惊疑地问:“我儿,白日里脸还好好的,怎过了一宿便伤了?”
萧期早便想好了说辞,面不改色地道:“说来有些丢脸,儿昨日有些酒醉,不当心教帐钩挂了头发,一不留神又划伤了脸。今早已是抹了药,阿母不必担心。”
萧母并不信他的说辞,双目在底下这对新婚夫妇脸上来回扫视,已是心知肚明,却并不揭穿,只意味深长地笑道:“既吃不得酒,日后便少饮些,省得又让钩子划了脸。你屋里的那一对帐钩是天家早便托人送来的婚仪,纯金打造,金贵得很,你被那钩子划伤了脸事小,若是糟践了天家送来的这一对金帐钩,那便是藐视君恩。”
她意有所指,萧期不敢反驳,连声应是。
敬过茶,用过早膳,夫妇俩便辞别侯相夫妇回了怡园。
新房内,阿宽已依照萧期吩咐取来了章茆赠予章咏春的新婚贺礼。章咏春甫一进屋,便见窗边琴案上搁着一张古琴,却并非她在家常用的那张琴。
她试着拨了拨弦,其声婉转悠扬,袅袅绕梁,显然出自斫琴名家之手。
“这便是阿兄送的礼?”章咏春嫣然笑问。
萧期颔首:“此琴余音绕梁,便有了‘绕梁’之名,是小侯爷访遍了楚地斫琴师,才命人斫制了这一张琴。”
“绕梁?”章咏春疑惑道,“昔年宋子华元献琴于楚庄王,楚王为此七日不听朝,王后樊姬以夏桀商纣之祸进言劝诫,楚王捶琴自省,绕梁遂成绝响。此‘绕梁’应非彼‘绕梁’,是你自作主张给这张琴冠了这样一个名儿吧?”
萧期笑道:“不过取其‘绕梁’之音罢了,你何必较真?”又兴致盎然地催促她,“我已为你调音定弦,你试试!”
章咏春不由想起了昨日的迎亲曲,忽心生一念,问他:“昨日的迎亲曲,可是你作的?”
萧期见她来问,忙问:“你可喜欢?”
章咏春含笑点首,似惊似叹:“与郎君相识至今,郎君果真深藏不露,于琴乐一事上,竟也有如此深的造诣!”又诚心诚意地邀请道,“郎君可否与我共奏一曲?”
萧期难得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夸赞,忽有些难为情,谦虚道:“我自开蒙便跟随大父习学君子六艺,乐之一事,只是略有涉猎,造诣不及你,你莫要嫌我才好。”
章咏春遂吩咐紫苑将她从家中带过来的琴取出来,两人就在春雨声里抚琴相和,你来我往,似心有灵犀般,竟配合得甚是默契,曲中真意已是心照不宣。
余音久久不散,两人的心海亦久久未平。
入了夜,章咏春仍在为寻到了知音而欢喜庆幸,床榻间,待萧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热情,恨不能在他身上皆烙上自己的印记。
烛火微晃中,他悬在眼角的一滴泪亦在微微晃动,她只觉心神一荡,俯身叼住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在他耳边低低笑着:“如郎,我日后便这样唤你了。”又亲吻上他的眼,眸中似能掐出水来,“你喜欢么?”
萧期笑道:“我喜欢不喜欢又有何用?你喜欢便多叫几声。只是——”说着便故意顿了一顿,抬手指了指挂在帷帐上的草编花鸟,“你在与我行事时,故意将卫崧送你的花鸟挂在我们的帷帐上,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话音一落,章咏春便觉身下一痛,忍不住皱眉轻哼,继而笑道:“你瞧,你一生气,劲儿便大了。”
萧期震惊难言,见她虽面有羞色,却语带笑意,不禁多出了几分疑心,轻轻扶过她的脸认真询问:“在我之前,你有过男人么?”
章咏春为他这般猜疑自己感到恼怒,冷笑:“有过怎样?没有过又怎样?”
“不怎样。”萧期从她的言语态度里已是知晓了答案,笑着亲了亲她,“只是不想你的这般模样被旁的男人看到,更不想你说这些亲密话给旁的男人听。”
章咏春不置可否,礼尚往来问了一句:“那你在我之前,可有过旁的女子?”
萧期忽就想逗逗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笑言:“有过怎样?没有过又怎样?”
“你这个——”章咏春见他竟如此糊弄自己,气得骂了一句,“你真是无赖至极!”又怒气冲冲地掐着他的脸追问,“有还是没有?”
“没有!没有!”萧期怕真惹怒了这尊阴晴不定的菩萨,忙道,“我若有过,又如何会被你嫌弃?”
听及,章咏春这才松了手。
“你下回下手可得轻一些,若是再被你伤了脸面,便不好糊弄我阿母了。”萧期揉着脸,又一指那帷帐上的花鸟,“这些残花丑鸟,也莫再让我看见了!”
“你上辈子莫非是只醋儿精?”章咏春起身将帷帐上的两只鸳鸯取下,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扬眉笑道,“阿崧这新婚贺礼甚合我意,我可舍不得扔了!你若不想见到,那便自戳双目,休想趁我不在时扔了!”
萧期只觉一颗心被她握在掌中反复搓揉拉扯,又酸又疼。情浓时,她可以温柔似水,转眼,便又是另一副嘴脸。可他偏生没出息,就爱她这副骄慢刁钻的模样,只是容忍不了她在他面前想着卫崧。
他坐起身,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夺过她手中的两只鸳鸯,颇嫌恶地瞅了一眼,便将其扔出了床帐。
“诶——”章咏春怒视着他,“你作甚?”
萧期却敛容道:“你既舍不得扔,日后便将他送你的这些丑东西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否则,我见一回,扔一回。”见她神色低落,又缓了声气道,“我找了人让阿宽、阿细跟着学这门手艺,你既喜欢这些小玩意,我每日都能送你。”
章咏春冷哼:“你不曾出力,竟还有脸将这功劳算到自己头上,真不知害臊!”
萧期笑道:“我虽不曾出力,却出了银钱和人。不然,我若是将心思皆耗在这些奇技淫巧之上,你又该怪我冷落了你。”
章咏春笑而不语。
许是真怕将这病弱郎君气出个好歹来,她也知适可而止,披衣而起,遂将卫崧赠送的这些草编之物锁进了储物的箱笼里。
再入帐时,她便颇自觉地依偎在了萧期向自己敞开的怀抱里,望着他道:“我阿父明日便要启程往扬州去了,你随我一道儿去送送吧。”
萧期点头:“本该如此。”
章咏春又问:“那你可知朝廷使者何时抵达侯国?”
萧期默算了算日子,应道:“应就在这几日了。”
听言,章咏春不觉幽幽叹了一口气:“到那时,我便再难见到阿兄了,与阿姊也相聚不了几日了。”
“大女公子与郑郎君不同护送卫氏姊弟的车马一道儿上雒阳,天家会派了亲信来接,但也得等到年底了,毕竟天家正为宜阳公主在边关闹出的动静和护送明小郎君归乌孙的事头疼着。”
想到明桥的身份,章咏春仍觉难以置信。
然而,她仍是想不通眼前这郎君在将明桥的身份告知于她时,为何再三叮嘱她要保密,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可泄露。
“桥桥的身份瞒不了我家人多久,他离开后,他是乌孙昆莫遗留在大汉的王子身份,终会被我家人知晓,你为何不让我告知家人?”章咏春不解,“三妹妹自幼便与他交好,若是知晓他就这样悄没声息地走了,定会伤心难过。若是能在桥桥离开前告知她,她好歹能与桥桥好好道个别。”
萧期其实也不知那小郎君不肯让侯府众人知晓他身份的缘故,苦笑道:“不将他乌孙王子的身份告知你一家,是他愿归乌孙的条件,我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
今夜今时,章咏春始知她对那个看着长大的俊美小郎君知之甚少。
“也许,只有阿兄知晓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