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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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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天刚亮,门外传来女孩的声音,“小姐醒了么?奴婢服侍您起身。”
“进来吧。”我已经决定好好活着,就要学会这里的生活方式。
她替我换上嫣色银纹绣白玉兰的肚兜,白色的中衣、衬裤,外边套藕荷色缎面紫绡绣花袄,下配同款同色散花棉裙,还有脚下白绫子袜子,满帮绣如意云纹的小棉鞋,一层层穿好,我仔细记下了先后顺序;接着她又替我梳头,“髻盘云成两道齐;叉子平分燕尾低”,本以为清朝女人都是两把头,原来未嫁的女孩是梳辫子,绾了一个祥云髻,下面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垂在胸前,她替我别上粉白相间的绢质梅花,我想起了杨二车娜姆,随手换了支素雅的银质花簪;之后她用湿布蘸了青盐递给我,我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人刷牙的方式。这些我都用心记下,决定以后不再压迫她。
用完早餐,我拉她在桌前坐下,柔声道:“昨日辛苦你了。”
“小姐说哪里话,小姐没事,奴婢就放心了。”
“嗯,今儿个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小姐要说什么?”
“嗯……”我考虑着要怎么开口。都说装失忆是穿越必用绝招,但即使是在现代,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有失忆这种病,古代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搞不好把我当成疯子傻子关起来。
“你服侍我有多少年了?”
“算上今年已经八年了。”
“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虽然我直觉“我”和这女孩关系不错,但也不敢冒险。这个时空,这个环境,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就像走悬崖的盲人,每一步都要探得清楚。
“小姐待奴婢当然是好啊!当年要不是小姐,奴婢就饿死在街上了。这些年,小姐从来不拿奴婢当下人,还教奴婢识字。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是奴婢做错了事,您要赶奴婢走吧?”女孩说完竟跪下哭开了。
“你快起来!”我急忙伸手扶她起来,我可受不了这跪来跪去的。原来“我”救过她的命,那么这个女孩应该可以信赖。
“你看你,怎么就哭了呢!”帮她擦了眼泪,我开始一点一点套取情报。
“你不知道,我这次病,虽说已大好了,可我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眼下竟是好多事情记不起来了。我看着你,只道是亲切得紧,可竟连你的名字也叫不上来了。”好在穿越文看得多,说起这古代话,还不算费劲。
“小姐,您不记得奴婢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即惊且惑。
“别说你了,这会儿我连自个儿的名也叫不出了。”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请大夫去!”她急得眼泪直掉,转身就要往外跑。
“别去,别去!”我将她拉了回来,“你别急,听我说,大夫不是说我已经好了么?我就是睡得久了,有些糊涂,你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儿,指不定我就又想起来了呢!”
“好,好,奴婢跟小姐说,小姐名唤玉筝,奴婢叫小喜。”
……
夜里,我躺在床上,消化今天得来的情报。
这家是满洲镶红旗完颜氏。
老爹是个内阁学士,我记得和珅不就是什么内阁大学士嘛,搞不好这老爹也是个一品大员,难怪吃得起燕窝!只是这小喜在这待了八年,竟不知道她大老板的名字。想来,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又重礼教,一个内院的小丫头不知道这个也不奇怪。
当家主母富察氏,母家很有些权势。
“我”上有一个哥哥,叫罗延泰,是个盐运使,搞不清是干什么的,反正是个外放的官,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
下面一个十岁的妹妹,叫谷梵。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俩的名字差这么多,后来想想,“谷梵”应该是满语,而“我”额娘是汉人,所以“我”取了汉名吧。听说谷梵跋扈得很,玉筝这次病就是拜她所赐:她弄死了玉筝养的兔子,还扔到井里,玉筝和她理论,却被她一把推倒,后脑磕在桌腿上,才昏迷了这好几天,连生日也错过了--难怪昨天小喜说什么委屈什么的,原来她以为我跑到井边是去看兔子;而那个大夫逮着玉筝的脑袋一直看,也不是想看我到底疯了没。谷梵因为这一次错得太离谱,被老爹罚跪,没想到竟惹恼了大老婆,带着她上庙里参禅去了,直说到玉筝选秀了才回来。
他俩都是大老婆生的。
“我”本尊,没错,是小老婆生的。据说“我”的这位额娘,原是杭州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嫁给当地一个穷书生,却被婆婆所嫌,没两年就休回家。后来遇到这老爹痴心追求,就结了婚、生了“我”,再后来跟就他回了北京,结果也没过几年好日子,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而她死后,这老爹也没有再娶过。
“我在这家里可受宠爱?”白天我这样问小喜。这点很重要,关系到“我”在这家里说话的分量。古代女人没地位,若是得宠,还能为自己谋些福利。
“老爷对小姐极为疼爱,只是……”
“只是福晋不喜欢我,对吗?”是啊,一个没有背景还嫁过人的女人,却得到了丈夫的心,是女人都容不下这样的对手吧。
而玉筝又向来忍气吞声惯了,所以时常被欺负。
这些不重要,眼下我正面临着最让人头疼的问题--选秀!
玉筝生于康熙二十六年腊月初八,而现在是康熙三十八年底,虚岁十三,已经到了选秀的年龄。并且圣旨已经下了,说是来年二月开始选,而“我”刚好在这次的名单里,铁板定钉,避无可避。
虽说穿之前心心念念要当个驰骋皇宫人见人爱的穿越女猪脚,可现在,真正困在这个时空里的时候,我知道,不能再沉溺于幻想。眼前最大的现实是:我绝对不能被选上!
选秀分两种:三年一选,即从满蒙汉八旗中挑选女子充实后宫,或是指婚给王公贵戚;一年一选,即从上三旗包衣中挑选女子入宫做宫女,当然这中间也许会出一两个妃子吧,就像雍正的生母--德妃乌雅氏,以及八阿哥胤禩的生母--良妃卫氏。
选秀,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豆蔻少女的梦想,但绝对是大多数女人悲惨命运的开端:凡是年龄在十三岁至十六岁之间的八旗女子都要参加选秀,在这之前不能私自定亲;即便是超过了十六岁,若是之前因故没有参选,大选之年依然要补选;即使选中之后也要一遍一遍的复看,有些倒霉的,便在这一次次的复看中耽误了青春,甚至终生嫁不得人。
我参加的是三年一选的那种,只要被撂牌子,就可以回家,也不用留在皇宫里做宫女。只是,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什么逃避的方法,或许,可以和那个老爹商量一下。从他今天的探望可以感觉到,他还是很心疼这个女儿的。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喝又黑又苦的中药,看见他,一个没忍住,把药全喷了出来,呛得我直咳嗽,连眼泪都咳出来了。他的发型,哈哈,太搞笑了!我们都被电视剧骗了,根本不是半月头,只后脑勺那么一小片,辫起来两根手指那么粗,从前头看,整个一秃头!怪不得清朝男人爱戴帽子,原来是为了遮丑!
他以为我是嫌药苦,端过碗亲自喂我,“宝儿,阿玛知道你怕苦,但是不吃药怎么能好呢?昨天你那样子,着实吓了阿玛一跳。今儿个回来的路上专门给你买了蜜饯,喝完药吃颗蜜饯就不苦了。乖,把药喝了。”
那一刻,我有些动容,这个男人,四十岁上下,样貌周正,算不得英俊,甚至有些儒,但是他的眼神,真真实实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忧与关爱,和我父亲的,一样……
同时,我也知道,玉筝还有个小名叫“宝儿”。
五天,我已经很能适应每天醒来入眼的是一屋子的古色古香。果然是变故使人成长,就连适应能力都成倍增强。我期待着雍正时代的到来,却又有些惶惑:我真能找到那镜子吗?真的能回去吗?回去之后会不会物是人非了?甩甩头,抛开这些忧虑,告诉自己,活着就有希望!
五天来我以休养为名,不踏出房间一步,也不见人,害怕露出马脚。我在小喜那摸出了一些玉筝的脾气秉性、日常喜好,另外打听了家里主要下人的名字和职务。阿玛每天过来看我,看得出他很宠爱玉筝,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放在身边,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异常紧张,生怕出了岔子,总是找借口推他走,他虽然面上依然爱怜地笑,可眼底的一丝担忧与无奈却让我内疚。我让小喜对“失忆”的事保密,包括对这个阿玛,我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若将来有人有疑问,就推说伤了脑袋。而小喜不但忠心耿耿,还是个话匣子,这几天东拉西扯,我已经掌握了这个家里的基本情况。
我想是时候开始我在这个时空里的旅程了,既然回去的日子还很遥远,不如好好活在当下!我很喜欢一句话:不要抱怨你失去的,而应该感谢你得到的。老天总算对我不薄,最起码,我仍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可以不用工作就有饭吃的富家小姐!另外,还白得了一幅好皮相。凭良心说,玉筝这张脸比我的要好看太多,皮肤白皙,明眸皓齿;清秀又不失娇媚,文静中透着灵动;可是我却几乎不再照镜子,我曾劝说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第一步就是接受这个身体和她的容貌,只当是去做了个整容,可是我依然不愿照镜子,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体会,那样的碰面不是尴尬可以形容的,即使是比以前漂亮了。我怕看多了这张脸,会找不回自己,记忆,是我现在能为自己保留的唯一的东西。
我开始在院子里活动,接触一些下人,做一些玉筝平时会做的事。玉筝似乎对玉兰花有着特别的偏爱,她喜欢用玉兰花瓣泡澡,屋里的熏香是也玉兰花瓣;她的贴身衣服大都绣的是玉兰花;所住的小跨院里也是仅种了玉兰,虽说简约雅致,却静谧得有些孤单。
玉筝的房里有很多书,是她额娘留下的,还有一套文房四宝,据说玉筝平时极为爱惜。小喜曾说过玉筝教她识字,想必这玉筝也是个通文识墨的。我曾想也许这身体会有些记忆,拿了毛笔写字,结果完全是鬼画符。好在古代人讲究“女子无才”,我想,需要我写字的机会应该是没有。不过我还是用大部分时间来看书,主要是认识一些繁体字,无论哪个年代,没文化总是吃亏的。
除了看书,玉筝几乎没有别的爱好。她额娘没得早,加上又不受后妈待见,所以刺绣女红这一类的劳什子玩意儿她一概不会,真真应了那句“自小缺内训”,不过对我来说却是再好不过。
而我,除了看书,则会在院子里抖空竹。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不外乎踢毽子、放风筝之类,踢毽子我不会、放风筝又不够地方,就是这空竹我还耍的似模似样,又可以锻炼身体增强抵抗力。
还记得小喜听我说要玩空竹时满脸的不可思议,没办法,我只好说屋里憋闷,想学学。空竹刚买回来的时候,我怕露馅儿,什么捞月、拉月的招式都不敢耍,只能装作初学者的样子随便抖抖,即使这样,小喜还不住地夸我有悟性、天分高。汗!要知道这不懂装懂不易,懂装不懂可就更难了!阿玛对此没有大的反应,只说我病了一场人反而开朗了。而我心下却是惴惴,他爱女如此,对于我的变化,不会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