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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辞而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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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九尾从大内皇宫回到医庐,执意不让周玉兖送她。周玉兖便只好眼睁睁瞧着她在大殿外自行化成了尘土,乘着风就走了。
他在梦里梦到过这个景象,那大约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知是海还是湖,茫茫一片水际,他置身在滔天水浪中,却是滴水未沾。水浪将他裹在其中,水浪之外是她漂浮着的身影。他亲眼看着她化作一阵尘烟,消散在宽无边际的水面上。
他想起梦里那些事,总是要黯然神伤诸多日。
卢九尾从王城回了医庐,从外面远远就见到医庐大门敞着,悬着一面门帘。她掀了帘子走了进去,一抬眼便瞧见白德松正坐在诊案前整理药材。
“哪里有病啊?”白德松头也不抬,张口就问。
“哪里都有病。”卢九尾撇了撇嘴,随口答道。
“那给你来个十全大补丸吧。”白德松抬手,准备从桌上的一堆药材里扒拉出他的十全大补丸。
“谁要那个,我要百病不生药!”卢九尾听他要拿那玩意儿糊弄自己,立马就要刁难他。
“我这儿没有这药。”白德松听这病人的口气还挺横,张口就冲了回去。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卢九尾正冷着一张脸,单手支着下颚,神情不悦地坐在他对面。
“没有?那你这儿有什么呀?”卢九尾放下手,拿眼睛斜睨着他。
“老卢,你回来了?!”白德松见到卢九尾回来了,高兴的将手上的药都撒了。
他站起来,身子前倾,够着脖子拿手抓着她的胳膊,“你可算舍得回来了!!你知道这两天有多少病人吗?!你知道我有多累吗?!我就一个人,这里里外外多少事都要我亲为,你知道我几夜没合眼了吗?”
“你一个人?老寂呢?还没回来?”卢九尾拿手掸开白德松捏着自己膀子肉的手,边说边往后院走。
“老寂?老寂走了,不回来了!我就说凡人靠不住,你什么时候再拐一只妖留在这儿帮我吧。”白德松放下手中的活计,跟在卢九尾身嘟囔道。
“走了?”卢九尾走到院中的那把木剑旁。
当初她走的时候,木剑上的枝叶刚有一人多高。如今她只是出门短短四日,却没想如今已经长至齐屋高,且还开了花。
卢九尾转身看着白德松,有些不确定地问,“他知道了?”
“嗯,昨儿个来了一只女妖,是只桃妖。她说自己魂魄破了个洞,让我给她补一补。”白德松点头跟她解释。
“桃妖?跟桃枝一族的?”卢九尾侧过身,抬手捏了捏木剑新开的花儿。
“对啊,也巧了,老寂昨日回来刚好遇到了她。他带了银两回来,本来我还挺高兴的,没想到那女妖见了他比我还高兴。”白德松跟卢九尾抱怨。
“她以为自己见到了她们长老?”卢九尾反问。她心中大约明白徐有寂因何离开了。
徐有寂的身体里有只妖灵。一开始,连卢九尾也以为那妖灵是桃枝的妖灵。可她后来觉察那妖灵已有近千年的妖力。而桃枝化为人形也不过几年光景,哪有那么深厚的妖力。
那日白德松将徐有寂妖灵上的封印破除,记忆却没有完全释放。白德松借用天眼得以窥探到那些连徐有寂自己都无法得知的过往。
徐有寂小时候跟着他爹捉妖,期间被一只□□妖给咬了一口,染了妖毒,命都快丢了。他爹走投无路,寻到最近的妖,斩杀之后取了妖灵,放入徐有寂体内护住他心脉。但他爹那次杀的妖道行不浅,几乎是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才拿到了妖灵。
他爹用最后一口气用仅剩的道法封印了妖灵的气息还有他的那段记忆,这才让白德松“人模人样”地活了下去。
只是那次她爹斩杀的那只妖,是桃妖一族的其中一位长老。
后来徐有寂遇到桃枝不是偶然,桃枝要跟着他也不是偶然,后来半路辞别更不是偶然。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从相遇到陪伴。只是桃枝未料到自己会真的动心,所以中途放弃任务,借故离开。
徐有寂没有阻拦,自是中来了她的心意。
她自行回桃妖族领罚,被族人关到堕魂道。若不是后来又出了那档子事,她其实也不会死这么快。徐有寂斩杀了她们桃妖族的另一任长老,那位长老不同于徐有寂他爹杀的那只,是罪有应得。
何为罪有应得,就是他的所作所为,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徐有寂撞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吸食一个孩童的魂魄,来巩固妖力。徐有寂斩杀了他,算作替天行道了。
可是这件事在桃妖一族人的眼里却又成了一桩不共戴天之仇,他们派人来杀他。不只是为这个长老报仇,还为十几年前无辜死去的另一位长老报仇。
徐有寂这一家子害了人家两条命,一命还一命,他是该死。
可最后死的人却不是徐有寂,而是桃枝。桃枝从堕魂道逃了出来,以命相护,以妖灵做交换,这才让徐有寂再次得以生还。
桃妖一族的人收回了桃枝的妖灵,夺了徐有寂大半的道法,终于肯放过他的性命。所以如此这般,徐有寂体内的妖灵仍旧是那位长老的,并不是桃枝的。桃枝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他,徐有寂后来会常常夜梦见她,大抵是缘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说来,徐有寂真的是好命,总有人愿意拿命护着他,并且不让他知道这背后的诸多凄楚。可他最后总归还是知道了。
昨日来找白德松看病的女妖精将他错认成了几百年前死去的那位长老,触及了他脑海里一直被刻意遗忘的过去。他想起自己在十岁那年就已经死了一回,那次是他爹取了妖灵救了他。
后来桃枝也是因他而死,并且不曾留给他任何东西。他一直以为她将自己的一缕魂魄系在自己的木剑上,所以一直在等她修成人形。只可惜,她早就死了,原来一直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只是自己以为的那样而已。
其实桃枝早就不在了。
徐有寂最后走了,他说他大概不会回来了。也许可能还会回来,但那时也不晓得医庐还在不在了。
“他才做了多久的工啊,这就走了,真是白费我一番心思。”卢九尾听了这个消息,感慨地叹了口气。
她说是说舍不得徐有寂这个苦力工,但其实徐有寂心里也知道。若不是卢九尾跟白德松有心相瞒,他也不会有这几个月的光景。
这几个月是他这几百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了。看到木剑抽了芽长出了枝条,他以为桃枝活了,他可以等她修成妖,修人人形,多久他都等,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等到她。在医庐的每一日,他都带着希望。
人有希望,活着总归是高兴的。
只是这希望终究是没了。
他将木剑留在了医庐里,没有带走。他说若它有一日真的成了妖,修成人形,他希望自己有机会能见见她。
他亦希望,见到她的那日,春枝梢缕,晨香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