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墨羽青言

4、第 4 章

　　很多时候，不走到最后，你不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就像上一世的沈云之，以为独自承担世间猜忌可以减少对宗门的影响，所以远离宗门长年在外云游，却不想宗门最后落得一夜倾覆，自己回来时，已经回天乏术。

　　而对于顾承宵这个好友托付的独子，他也选择了放到苏长曦那里教养，本以为他可以得到宗门良好的庇护，自己离他远些总归是好的，若不是好友顾怀南的嘱托，自己说不定连这个便宜“师父”都不会去做，彻底交给苏长曦反而干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也算得上自在。

　　无牵无挂，可以随时去往忘川河畔与几位旧友相聚的那种，自在……

　　可是万万没想到……

　　沈云之不觉叹了口气。

　　夜风渐凉，在床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顾承宵缩了缩身体，沈云之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关窗。

　　窗外月色寥寥，带着一种墨青色的冷，转回头，屋内则是灯光摇曳，拢着几片柔和的暖意。

　　沈云之望着自己的徒儿，渐渐在心中的浓雾之中拨出几分光亮来。

　　幸而昨夜他和顾承宵对过说辞，加上这孩子机灵，今日在长老会上才没有出现什么纰漏。顾承宵的身份他必须瞒住，他不知道莫子虚是从何时开始背叛宗门的，重生一次是他的幸运，那么，这一次的幸运，他便不能轻易浪费。

　　关于好友托付的那段记忆他昨晚也梳理过。当日他确实收到了传音符，只是并非让他去顾幽山商量什么，而是顾怀南用虚弱的声音在求他，求他在顾幽茶舍中找到他的儿子，并且收为自己的徒弟。

　　所谓“顾幽茶舍”，是他与顾怀南还有另一位好友之间的戏称，指的便是顾幽山的密室。这种暗指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对真正的托孤所在也算是一种保护。

　　不祥之感骤然而生，沈云之迅速赶到顾幽山，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密室被人破开过，好在顾承宵那孩子被藏的隐蔽，且被一层守护术法包裹着，躲过了一劫，成了这顾幽山上唯一的幸存者。

　　望着顾承宵略带稚嫩的脸庞，沈云之眼前却又浮现出上一世死前的景象，心头不禁一窒。

　　所以，到底可以给他几分真，几分假，几分信任，几分防备呢……

　　这一世的改变可以从隐瞒他的身份开始，却不知能否真的改变什么？

　　昏迷中的顾承宵在床上猛地抽动了一下，眼睛却依然闭得很紧，他的身体在挣扎，却又似乎挣脱不开某个无形中的枷锁，看上去应该是被噩梦魇住了。

　　沈云之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他的腕脉，他脉象凌乱无序，一探之下竟现反弹之势。沈云之心头一沉，正欲动作，却见顾承宵身形突然猛的一抖，整个人伏在了床边，“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

　　纠魔阵的影响果然是细密绵长的。沈云之皱着眉头，凝神输了几分真气过去。为防被探查者留有更深的隐藏，先祖们在创造纠魔阵时便留了一手，它会在被探查者的体内留下延缓启动的一道暗符，于子夜发作。

　　真气入体，随经脉四散，顾承宵拧紧的眉头也渐渐松了开来，他的脉象也逐渐回稳，沈云之知道，这一关，他也算是过了。

　　“师父…”顾承宵睁开眼时，便看到了沈云之有些苍白的面色，额头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好些了？”沈云之松开手，那被自己握了半柱香工夫的手腕，已经显出了红紫的指痕。

　　顾承宵没应声，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接过沈云之递过来的一方帕子，擦了擦唇边的血渍。

　　沈云之：“你体内气海不稳，应该是白天受了阵法刺激，有了些许的亏损，不过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几日便好。”

　　顾承宵声音还很虚弱：“刚刚我感觉到有真气入体……师父，您…”

　　沈云之却没理他，径直他走到桌边，背对着顾承宵倒了杯茶，举杯一饮而尽。

　　茶已经凉了，放下茶杯的手还有些微微发抖，刚刚的真气消耗并算不少。

　　顾承宵：“师父……？”

　　沈云之转回身来，微抖的手背在身后：“嗯？”

　　顾承宵：“师父是一直相信徒儿身上没有魔气的，对吗？”

　　沈云之挑眉：“那是自然。为什么这么问？”

　　顾承宵垂下眼帘：“师父，虽然我从未离开顾幽山，但是也曾听师兄弟们说过，外界对我顾幽山并无多少善意，虽然我们也位列正道宗门，但是在有些人眼中，顾幽宗与魔宗地界毗邻，早就有所沾染……”

　　沈云之拧起眉头：“哪个烂舌根的跟你说这些？”

　　顾承宵抬眼：“师父难道没听过这样的话吗？”

　　沈云之却只是冷笑一声，道：“集市上的狗叫我也听过，难道都要往心里去？”

　　顾承宵：“……”

　　沈云之见他一时间语塞茫然的模样，知道有些问题在他这个年龄是解不开的。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走上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几日，等你身体恢复些，便要跟着宗门师兄弟们开始修习了。你记住，有时候，很多问题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要想在寻找的过程中一往无前，那就先让自己足够强大。”

　　顾承宵望着自己的师父，眸中闪着微光：“好，徒儿谨记！”

　　三天后，沈云之便带着顾承宵出现在了习武阁，廖杨远远的便跟他们挥手：“晦宁！！”

　　他跑过来朝沈云之行了个礼，便揽上顾承宵的肩膀：“你今天第一天来，走，我给你介绍一下师兄弟们！”

　　顾承宵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师父，见沈云之点了点头，这才任由廖杨拉着进了修习弟子们的队伍中。

　　沈云之远远看着廖杨热络地把自己徒儿介绍给众人，看着自己徒儿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摇头笑了笑。

　　还是一样啊，前一世，他初来之时也是如此内向腼腆。

　　可是这一次，结局还会相同吗？

　　“云之师兄。”苏长曦走过来，顺着沈云之的目光看过去，“晦宁这孩子…恢复的如何？只休养了三日，是不是有些短了…”

　　“能下地了，就让他出来练练，没那么娇气。”沈云之转头望向自己的师弟，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晦宁在习武阁的课业，还要长曦你多多照拂。”

　　苏长曦点头：“那是自然。我既然主司习武阁，自然会照拂每位弟子。”

　　沈云之道了声谢，略一沉吟，又道：“我要出行一趟，最多两日便回。”

　　苏长曦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些年来沈云之都是说走便走，除了师尊，根本不会跟别人打招呼，更不会约定个回宗门的日子。

　　沈云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下：“若是我那徒儿问起，你这么答他便是。”

　　苏长曦了然：“好。”至于沈云之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的徒儿，这种问题苏长曦觉得不需问也能猜到，大概就是一句“省得他问东问西的，好生麻烦。”

　　沈云之拱了拱手，转身要走。一抬眼却看到师叔莫子虚从不远处缓行而来。

　　身在习武阁内，礼数还是不能缺的，沈云之收住脚步，跟着苏长曦朝莫子虚行了一礼：“子虚师叔。”

　　莫子虚微微点头，算是受了：“刚刚听到云之说又要出行？”

　　沈云之呵呵笑道：“是的。师叔好耳力。”

　　莫子虚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莫不是又要去顾幽山？”

　　沈云之又呵呵笑：“师叔神机妙算。”

　　莫子虚眉间的川字又拧得紧了些：“顾幽山遭劫不过七日，你又要去那里，不怕又被人猜忌？”

　　沈云之脸上笑意不减：“师叔你也说了，顾幽山遭劫已到七日。”

　　莫子虚微微一愣，面色随即又冷了几分，连一旁的苏长曦也意识到了什么。

　　“师兄？”苏长曦挡在沈云之身前，“你莫不是要去顾幽山上唤灵？！”

　　沈云之：“是。”

　　“可是，”苏长曦急道，“白鹿之战后，你便神识不稳…唤灵之术对神识损耗最大…若你执意要去，我陪你去好了。”

　　沈云之却轻笑着挥了挥手：“唤个灵而已，哪还需要师弟出手。顾幽之劫原因不明，各大宗门都提高了戒备，我们浮玉宗也是如此。这个时候，师弟你怎么能离开宗门呢。”

　　苏长曦：“…云之师兄…”他知道自己师兄所说都是对的，宗门这几日也在部署防御，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并未知会沈云之，但是他又怎会感知不到。想到此处，苏长曦不免有些惭愧，他瞥了一眼莫子虚，对方却依然面色阴沉，看不出什么喜怒。

　　沈云之：“好啦，我不会贸然逞强的。更何况唤灵本就随缘，顾怀南与我相熟，大概还能给我几分面子前来应灵。若是师弟你去，他大概理都不会理你。”

　　苏长曦一时语塞，他想起十五年前和顾怀南剑拔弩张的情景，有些尴尬地按了按额头。

　　沈云之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苏长曦的肩膀，算是安慰，然后又朝莫子虚拱手告别。

　　“多加小心。”莫子虚嘱咐道。

　　“多谢师叔提醒，我会的。”沈云之言罢，便转身御剑而去。

　　湛蓝长空，一道白影冲天而起，苏长曦轻叹一声，带着愁容进了习武阁准备授课。

　　而莫子虚，则抬头望着沈云之御剑而去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