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病名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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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率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随风飘扬的宽大黑袍，然后就是那双眼睛。眼梢上扬，晦涩不明的瞳色像是一种混沌的沉淀物，毫无澄澈可言。但我还是试图突破那无边无际的混沌。直到视线落在他那空荡荡的头顶时，我笑了。
没有镜子，我看不见自己是如何勾起嘴角，露出牙齿的。
但那个笑容应该是十足的傻气。
因为，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身着一僧侣长袍的男人上扬的嘴角，仿佛那冷硬的线条全部都汇成了柔和的曲线。在他的注视下，我试着挪动我那僵硬的四肢。体内那些因我的动作而逐渐苏醒过来的微小生物，它们在我的身体里蛮横地肆意冲撞，不愿配合所导致的不协调使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就在我与地面即将相撞的前一秒，他伸手接住了我。
那柔软布料摩挲过我的脸颊，似乎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唯一能动的五指不愿撒手地紧紧抓着他的领口，我怔怔地抬头看他。他垂目，带着棉质手套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头上。我能感受到那坚硬的手掌，像是极力克制力度般，小心翼翼地一遍一遍梳理着我的头发。
你是莫恩，月长石。他的嗓音如同冲破夜空的一束光，穿透了我的身体。
在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世上仅存的无价之宝。
[2]
我是从月球上下来的。那个自称老师的男人是这么告诉我的。他尝试过让我记起些什么，可惜我不够争气。记忆就像雪融后的一片空白，虽然偶尔会有零碎的片段一闪而过。
比如，充斥在我脑海中那些闪耀着无机质光泽的金属和流淌的透明液体，日升日落的交替。
这些，都是我绞尽脑汁回忆起来的。
还无法开口的我毫无章法地比划着，希望他能理解我的意思。
但很显然，他没能理解我的乱比一通。
他叹了一口气。
我用抱歉的眼神望着他，失落地低下头。
随后，头上传来熟悉的触感。
依旧是轻如尾羽的抚摸，他用指尖轻轻地撩动着我透明的发丝。那是会在月亮的照耀下，产生不亚于化学反应的光影变化。时而泛着银蓝的光晕，时而又染上亮白的晕彩。
我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我喜欢这个世界。
只有我和他。
[3]
他开始教我说话。虽然他能大致上读懂我想表达的意思，但在某些方面，直接用言语来交流显然能节约很多时间。
而他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念自己的名字。
“莫恩。”
我嬉笑着，把手抵在他的喉结上，感受着喉结的滚动和声带的颤动。
“莫——”我依样画葫芦地学着他的样子。
“莫恩。”他耐心一向很好，又重复了一遍。
“……摩——莫？”我歪头看他。
他笑了一下。
像是被他的笑容感染到了，我抬眼认真地看他。
动了动喉结，声带的颤动甚至波及到了全身。
“啊——”我像个初生的雏鸟，声音尖锐而刺耳。
难听得要死。
“——老……”生锈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老师。”
我能最先脱口而出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老师”。
我看着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诧异，心里油然升起小小的满足感。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在那个离我很远很远，在还没有流星来访之前，在陆地没有全数变成海滨之前，在没有那多余的六轮月亮的远古时代。
有一个词，名为“爱”。
[4]
学会说话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明确告诉他：想帮上老师的忙。作为从月球落到这里的家伙，我的特殊体质让我能在黑暗中自由地穿行并看清脚下的每一步。
作为回应，他给了我一把剑，并安排我荒野里巡逻。
白天，亦或是夜晚皆可。
他提醒我要小心提防那些从云端飞来的黑点，即使那些人跟我一样，是从月亮上下来的。
你跟他们不一样。他的眼神带着不易觉察的感伤，像冬日里掠过野地的寒风。
我心生疑惑，却无法开口询问。
我自顾地将他的悲伤归咎于那些从月而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在某一日，在那些撕破天空而探头而出的访客来临之际，我用手中的短刃灵巧地划开了他们的身体。当然，毫无迎战经验的我在落地的前一秒，四肢像是为了埋怨我的任性而炸裂了。
飞溅而出的碎片撒落了一地。
我躺在湿软的土地上，嗅着初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的草腥气。我没有惊叫，也无任何恐惧。有的只有内心无法行动的迷茫。
然后，一个阴影几乎盖住了我残破的身体。
老师没有说什么，他用宽广的袖口兜住了我剩余的身体，将我带了回去。他花了半天的时间找齐了我的碎片。他一言不发地将那些破碎的晶体重新沾回我的身体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如同火炙烤般开始渐渐发热。
“老师。”我轻声唤他。
为什么要和那些驾雾而来的家伙战斗。
为什么一进入大雪纷飞的冬季，我就会陷入如死亡般的沉眠。
为什么……我会被你找到。
那些疑问如鲠在喉，最终我还是选择抱住他的袖口，任由他隔着手套抚摸着我的头发。
仿佛我正拥抱着他的全部。
[5]
就算我避而不问，最终老师还是告诉我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历史和我们战斗的意义。
如阿德米拉皮利斯族所流传下来的传说所记载的那样，关于那六次流星的造访，关于人类灭亡后变为了“魂”、“肉”、“骨”的三种形态，关于月人掳走宝石人并带回月球。
那是我们生存和战斗的意义。他如是说道。
我似懂非懂地应和着，坐在他身边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
之后，他从海源之滨陆陆续续带回了好几个孩子。头发色彩斑斓的他们硬度和韧性各不相同，性格也同样迥异。他想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但我拒绝了。
我任由自己独立在无尽的黑夜之中，在月下灿烂又孤独。
他依旧爱着我，但他把我本独享的爱，均等地分给了他们。
他依旧动作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但是对我的同伴们也亦是如此。
他依旧会在我莫名其妙破碎的时候，用宽大还带着余温的袖子揽我入怀。
但他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其他的宝石人。
我总有一天会全数碎在他手里。我讥讽地嘲笑着自己，脸上的晶体因扯动而愈加掉落了不少。
别动。他的目光以某种高高在上的温柔，神气地拥抱着我。
[6]
老师是囚禁我的牢笼。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正摸着那个名叫法斯的脑袋，那个有着剔透绿色眼瞳的年轻孩子。他眼里总是漾着清澈如湖水般的光波。为了保护硬度最低的他，老师至今并未安排任何工作给他。
他从未破碎，仍保持着初生般的完好无损。
他的性格与外表那沉稳的绿色截然不同，乐观开朗。相比我的寡言，他能从广袤的原野瞬间切换到手边挥动翅膀的飞虫，侃侃而谈不带间歇。聒噪得和那只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虫子没什么区别。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自己是爱着他的。
但那份爱的理由，恰如笔直的小径在延伸时某一处突然坍塌似的，变了质。
因为老师爱他。
所以，我也爱他。
因为爱他，我替脆弱的他撕裂了那些月人的身体，挥舞起那把他无法承受其重的利刃。
我的性格变得非常古怪，经常独自一人坐着沉默，就连老师在身旁也不例外。我如幽灵一样穿梭在黑暗之中，与星辰作伴。
法斯说他曾经在书上看到有一种特别的蝴蝶，它只会在皎洁的月下翩跹。
他觉得那种生物跟我很像。
我只是报以微笑，摸了摸他的头。
老师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异常。
而面对他的询问，我只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哦，老师。
然而，就是眼前这个人接纳了我的爱，却让我陷入了无妄的牢狱之灾。
他叹息着。
我也爱着你，莫恩。
在他的双眸中，我看到自己露出了此生最后一次的傻气笑容。
我亲手把牢门的钥匙，扔向了万丈深渊。
[7]
我要回去。那天，身高悬殊的我和老师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相望着，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头顶上、袈·裟上，然后全部被他的眼睛吸纳。
你要回去哪里。
他看着我，像一座山。他曾是我唯一的依靠，如今我的心却空荡得无所适从。
月球。我眨了眨眼睛。
你属于这里。这时候的老师就像个普通并顽固的老头。
我深吸一口气，那腐蚀着我千疮百孔的心的液体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只属于你。
从记事起的那一天算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尾音时刻贯穿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已经没有余力推开那硬如磐石的牢狱。
[8]
那天，独自一人站在山丘上的我，任由月人把我破坏成了无论是金红石还是老师都无法复原的数块体片。
四处飞溅着的我的身体，宛如月下翩跹的蝴蝶。
琴瑟的声音从远处到近，不真不切。
模糊中，我看到了月亮。
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第1章 Chapter1 病名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