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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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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无过悠悠醒来之时,蓦一睁眼,望见头顶一片轻纱帷帐。
他意识未清,不知身在何处,耳听得欸乃水声,甚有节律,似是在行船之上。无过一惊而起,伸手遽然探去,直将佩剑抓在手中方略定下心来,打量四周,惊疑不定。
这里雕梁画栋,轻纱扶风,竟是一艘画舫正旖旎行于水上,而他身处之处红香绿玉,袅袅都是女子的香气,显然是一女子的闺歇船房。
无过自觉不妥,纵身而起,却一阵头痛,扶额晃了一晃,脑中如浮光掠影般掠过之前之事,心中又惊又疑,又是茫然。
他中了那血影刀狂的暗算倒地,耳听得利器直到面门,自知凶多吉少,本以为此命休矣,如今却如何身在这艘画舫之上?那血影刀狂与莫天翁孟非情三大高手,难道竟会将他放过?断无这可能,莫不是将他囚来逼问无双令的下落,可此处窗门洞开,无束无缚,无过自小长在富春江边熟知水性,越窗入水只在须臾之间,又能将他奈何?仍是说不通。
那三人踪影不见,无过心中却无半分松快,脑中浮现一张丑陋的男子面容,只觉胸口一闷,喉头一口血被他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终究还是将此无辜之人害死,那肖宇朗临死前凄厉的惨叫犹在无过耳边,无过心中痛切难忍,深悔不该犹豫与肖宇朗同行至久,若早作决断与他分道扬镳,他又如何会遭此无妄之灾?
他连累他害他丢了性命,这一口血堵在无过胸中,气血翻腾,头痛更剧,剑身拄地方才没有栽倒。
“哎呀”一声女子的娇呼,环佩叮当,一股幽香送入鼻端。
“公子,你醒了?”
一名美貌女子走进房里,笑靥如花,轻笑道:“太好了,蓝姐姐这下便可放心了。”
无过抬头,见那女子二十多岁年纪,一身珠翠艳丽,疑道:“在下唐突,敢问姑娘,我为何身在此处?”
女子咯咯一笑:“公子不必生疑,前日我们花坊游船至此,见公子落在水中,抱着一截断木昏厥多时,便命船家将公子搭救上来,公子已昏睡了两日了。”
无过错愕,当下不及细想,抱拳深揖一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侧身避过,掩袖娇笑:“奴家可不敢当,公子要谢,该谢蓝姐姐才是。”
无过方才就听她提到这“蓝姐姐”,料想是这画舫的主人,道:“烦请姑娘引路,在下当面向这位蓝姑娘致谢。”
女子声音柔媚:“公子不必着急,蓝姐姐已乘舟先行,吩咐我们定要将公子服侍周到,公子两日未进水米,定是饿了,我已命厨房做了清粥小菜,这就给公子端上来。”
无过忙道:“不敢劳烦,在下已叨扰两日,烦请姑娘将船靠岸,在下须先告辞,救命之恩,必当后报。”
女子杏眼圆睁,诧异道:“这怎么行?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呢,再说,蓝姐姐邀公子前去敝馆小住几日,特意先行回去筹备迎接公子,你若现在走了,我如何向蓝姐姐交代?”
无过一愣,心中戒备疑惑更甚,抱剑道:“在下一介莽夫,已蒙救命大恩,岂敢再到府上叨扰,多谢蓝姑娘好意,还望恕罪。”
女子眼波流转,道:“公子不必多心,我们若有害你之心,何必等到此刻?蓝姐姐救你一命,你不见她一面就走,岂非辜负她一番好意?”
无过本就不擅言辞,被这玲珑女子几句话一说,竟是无言以对,想来此时就走确欠礼数,只得据实以告:“实不相瞒,在下有要事在身,要在四月十五之前赶到苏州,如今行程耽误,实在心焦,故而……”
女子掩唇一笑,将窗户推开,轻笑道:“公子请看。”
无过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画舫旖旎,水波轻荡,不知何时已入河道,两岸楼馆层叠,临水人家,青墙黛瓦,人流如织,四处桃红柳绿酒旗幡动,好一处江南繁华所在。
无过怔愣之间,那女子回转身来,笑意盈盈:“姑苏已至。公子,好巧。”
画舫进了城,悠然停在一处临水台阶,台阶上一处阔大宅院,亭台水榭风雅别致,内里层层叠叠的楼馆绵延,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那女子将无过引下船来,拾阶而上直入园门,刚进园中,两旁站满了仆从丫鬟,竟是在此等候多时,几个妙龄少女迎将出来:“黄莺姐姐,人来了么?”船上那女子笑道:“贵客在此,还不相迎?”
那几个美貌少女见到她身后无过,都好奇睁大眼睛,见了无过容貌身形,又都面上飞红,齐齐羞涩施礼,道:“拜见公子。”无过抱剑还礼,那几位少女又偷眼打量他,掩唇偷笑,眼波互相流转,不知在偷笑些什么。
“鬼丫头,还不进屋奉茶,贵客大驾光临,也敢怠慢。”黄莺斥道,待那几个少女花蝴蝶般退去,向无过转过身来:“公子,请!”
无过却站在门口,犹疑更甚之前。
他见这处园宅不似寻常居所,所见皆是女子不见男子,不知是何所在。他要去往苏州,这艘船偏偏就来了姑苏,此叫黄莺的女子又口口声声“贵客”,若他只是被从水中救起的路人,何谈贵字,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无过心念电转,却不言破,说道:“黄姑娘,贵府女眷众多,敝人一介男子,恐出入不便。不知能否请贵主人现身一见,在下面谢大恩。”
黄莺娇笑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如此拘礼,这里虽多女子,可莫要误会,此处并非烟花柳巷之地,不过是姐妹多些,她们与我一样都是我家主人的奴婢,我家主人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万不会辱没了公子。”
无过忙道:“在下并无此意,姑娘说笑了。”
黄莺施礼,仍道:“请。”
无过心下存疑,且看到底如何,依言而入。只见这处宅院乃是一片秀美园林,布局精巧之至,四处亭台景榭花繁叶茂,曲曲绕绕,迷人眼目。园中还有一方碧波湖面,那黄莺将他引至湖畔水阁,少女们早已奉上香茗,又张酒布菜,仆从如穿花蝴蝶般端菜备衣,烫酒熏炉,殷勤备至。无过几番言道要面谢那位蓝姑娘,黄莺却轻飘飘将话岔了开去,只道那“蓝姐姐”有事未归,待到归来,自会相见。
无过看这阵势,是有心拖他在此地了,索性将话挑明:“黄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与贵主人更是素昧平生,如此相待,实不敢当,不知这‘贵客’二字,所为何来?”
无过这一路遇着异人不断,都是冲着无双令而来,料想此番也不外如此,这番大费周章,倒不如来个痛快。
黄莺轻声一笑,她声音美妙人如其名,连笑声也清脆动听。黄莺掩袖笑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无过一愕,不动声色道:“此话怎讲?”
黄莺娇笑道:“奴家只是奉主人之命好好安置公子养伤,万不可有一丝差池,至于为何,奴家可不敢妄议,公子细想,自知为何。”
无过听了此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不知蓝姑娘与在下曾有何渊源?”
黄莺挑眉:“关蓝姐姐何事?”
无过惑道:“原来,贵主人不是这位蓝姑娘?”
黄莺抚桌轻笑,道:“公子安歇罢,这园子颇有些景致,公子闷了便四处逛逛,若有要办之事也请自便,待我家主人返家,自会相见。”
那黄莺欲走之前,无过忽道:“姑娘且慢,还有一事相扰,请问府上有无香炉扫榭之物,在下相烦一借。”
黄莺奇道:“有是有,公子要这些做什么?”
无过声音一沉,黯然道:“在下一位朋友受我连累,遭人所害,我未及为他收殓,于心难安,想借贵府之物祭奠亡友,劳烦了。”
黄莺听闻此话,面上神情颇为微妙,却是一闪而过,便道:“公子稍候,我这就吩咐人送来。”环佩叮当,飘然而去,无过却听见窗外远远地似是传来一声窃笑,然而又不真切,人已去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