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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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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死呢,她应该去死的。
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干裂,流出鲜红的血液,在她青紫的皮肤上蜿蜒如虫,她从口中呕出脏污的东西,只想着能迎接死亡的快感。
可惜,她并不能如愿,在这个世界,死亡都成了奢求。
她多希望能死在碧落海里,化为泡沫、化为水汽,没有躯体的束缚,自由自在、逍遥无羁......最后升到苍穹的星辰上,再化为云雨,洒落在大地里。
不,她回不去碧落海的,也升不上星空。
正在穿衣的男人呸了一口,踹了她一脚,骂道:“跟个死尸似的,艹得人真没兴致,军.妓到底不如妓.馆的鲛人姑娘来得有意思!”
她只是默默翻了身子,将脸埋在沙土之中,仍由他踢打和辱骂。
男人一把抓起她的长发,猛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扯着她往回走,“你他.妈给我站起来!”
男人手里拖着她灰蓝色的长发,并结着地上的沙土,脏成难以解开的乱团,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口,拿粗砺的手钳住她的下颌,将她漂亮空洞的脸面翻转到天光下。
脸型纤美、轮廓秀丽,鲛人一族特有的美貌在她脸上显现得淋漓尽致,美中不足的是在她长睫之下——那双碧绿却没有聚焦的眼睛,仿佛这具皮囊里没有安放灵魂。
美得像个傀儡。
男人对准鲛人姑娘的脸,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十分嫌弃她死尸般的躯体。
“妈.的死刘方,说野.战有意思,有意思个屁!”
“又脏又冷,哪有帐里舒服!”
“跟我回军营!”男人继续拉扯着她的头发向空寂大营走。
瘦弱的鲛人姑娘颤抖着身体,被迫向前歪着脑袋走路,一步一斜地跟着他。
男人必经的路途上,忽然站出两个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看个屁!死孩子给老子让开!”男人斜着三角眼,只拿眼白对着挡路的两个少年。
楚暮和云焕,正捉满了一篓子的沙蝎,往古墓走,回程路上却撞上了这一幕。
气愤无比的楚暮不说话,只回他同样一个白眼,右手拔出常挂腰间的长剑。
男人‘呦嘿’一声,对拿剑指他的死小孩还挺有逗弄的兴趣,他松开手里拽住的蓝发,转动着手腕逼近楚暮。
见着红衣裙的小姑娘长得颇为水嫩可人,他略带淫.邪的目光扫在楚暮身上,啧嘴道:“小娘皮这是急着来伺候爷儿嘛?”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一只手还没摸过去,忽然一道银白色的闪光迸发,瞬时削了他往前伸的手指——五指齐根而断,喷洒出腥热的血来,坠在沙地上滚成无数沾满尘土的小圆珠。
凄厉的嚎叫响起,男人捂着断去手指的右手,竟然只能萎顿在地上翻滚。
楚暮脸色白了一瞬,她依旧举着剑,动手的人却并不是她,而是云焕——他那一剑比她下手更快,‘问天何寿’猛烈急速地施展开、仿若闪电,没有任何犹豫。
“渣滓,”他冷冷地评价还在嚎叫的男人,回看了楚暮一眼,问她:“要杀?”
楚暮张了张嘴,那个‘杀’字居然出不了口,她到底还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一条渣滓的人命,在她眼里还是人命,这样轻易剥夺......
楚暮做不出来。
她做不出来,不代表别人做不出来,比如云焕、比如这个遭受欺侮的鲛人姑娘。
那边的鲛人姑娘,晃晃悠悠从沙地上爬起,脸上挂着淡薄的笑,朝楚暮一步一步走去,却是咬着牙和她说:“杀人,我来!”
她上前,一把夺走楚暮手里的剑,转身就朝还在地上翻滚的男人刺去,又快又狠——直接穿透那人的脖颈,将他钉死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这一个动作费尽了力气,紧接着就是畅快的大笑,她仰着脖子,嗬嗬地发声,掺杂着几分哭音。
“你......没事吗?”楚暮小跑过去,不敢去碰她的身子。
鲛人姑娘破烂的衣衫之下,尽是青紫红黑交加在一起的伤痕。
楚暮正伸手脱自己的外衣,却被云焕按住了手,他递过来自己的外套,示意她拿这条衣服去裹人家。
楚暮点点头,接过他棉麻的长袍,环在鲛人姑娘的肩头,触到她裸出的肌肤,冰凉的体温刺得她一颤,楚暮被这冰冷的温度吓到,忙问:“你怎么这么冷?”
“哪里不舒服吗?”
“需要......”
她看了楚暮一眼,开合薄唇,“我是鲛人。”
楚暮一副没有理解她意思的样子,好在云焕给她稍作了解释。
“鲛人体温向来偏低,与陆上人种不同。”
“......哦,没事就好,”楚暮想去扶她,却被她拂开了手。
鲛人姑娘看着眼前两个不到她胸口的小孩子,拉紧身上的衣服,只是道谢说:“多谢。”
楚暮摇着手,连连说:“不用谢不用谢,”她转头喊了一声云焕“师弟......”
云焕回她,道:“怎么了?”
“你有伤药吗?”楚暮想给鲛人姑娘包扎一下伤口,然而自己并没有随身带着药类物品。
云焕摇头。
鲛人姑娘也摇着头,直接拒绝她说:“不用了,我回去就好。”
“回去?你要回哪儿去?”
“空寂大营。”她盯了盯军队驻扎的方向。
楚暮不能理解,她抓住鲛人的手,指着地上被钉死的男人说:“他已经死了啊。”
“你自由了,可以离开那些鬼地方......”
“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她摇摇头,指着自己说,“离不开的,他们用了药。”
那是一种月度发作的毒药,用来控制奴隶,若不吃解药,从骨髓里发出的疼痛,再坚毅的军人都坚持不住,这种疼痛噬人却不致死,当真是符合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描述。
“鲛人向来不是人。”
“不管是空桑还是冰族,我们都不被当做人来看......”
“只是一个貌美的活物而已,和沙漠里的赤驼、红棘花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鲛人姑娘呵呵地笑了一声,她何必和两个孩子感慨这些呢。
她看着愣掉的楚暮,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孩子到底和大人不一样呢,会把鲛人当人来看......”
“既然执剑、就要有杀人的觉悟.....就像这个小子一样。”
她倒一眼看出了楚暮的‘优柔寡断’,而对于云焕的出手速度却很是满意。
鲛人姑娘一时想起自己在复国军训练刺杀的过往岁月,又摇了摇头,久远得仿佛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楚暮陷入了哑然,她抓着鲛人姑娘的冰凉的手,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楚暮对帝国军队设置的鲛人军.妓也是有所耳闻,知道这很不堪,只是没想到,真相比这更让人恶心。
“你真的要回去?”
楚暮抬头问她。
“这个世界,去那里不一样呢?不管是博尔古还是九嶷、又或者是伽蓝和叶城......都是一样的,大约......”她遥遥望着南方,说:“云荒之外的大海,可能不一样吧?海涛连天、碧波荡漾,珊瑚丛和鱼群......”
楚暮看着鲛人姑娘木然无所谓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失落至极。
她的语调里了无生气,只在最后提及大海的景象时,才有所起伏。
鲛人一族,在这个世界活得遍体鳞伤。
楚暮这才想起牧民们谈论过的云荒过往,仿佛神话故事一般久远的过去,空桑的大帝捉了鲛人的庇护龙神、杀了鲛人的海皇,将这一族民众捕回陆地,劈尾为腿、挖眼成珠......每一个词语的背后,都是血淋淋是现实。
就如同眼前死气沉沉的鲛人姑娘,天生的美貌带来的并不是幸福的结果。
楚暮想着想着,忽地鼻头一酸,在眼眶里的眼泪忍不住砸了下来。
鲛人姑娘有些疑惑,这个冰族小孩哭了什么,是在可怜她么?
她想伸手去擦小姑娘的眼泪,却被小姑娘身后的少年抢了先。
云焕板着脸,拿手背揩去楚暮流出来的眼泪,冷声道:“你哭什么?”
楚暮任由他擦去泪水,只和他说:“不知道!”
同情心抑或是怜悯?
她自己都不清楚
云焕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鲛人姑娘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次道谢说:“多谢你们。”
她给他们弓下了腰,以示谢意的郑重。
然后走过去拔出尸体上的剑,拿手擦净了血,最后递还给楚暮,说:“请拿好。”
拿回长剑的楚暮眼见她径直离去,长久地低下脑袋,很久之后转头对云焕说:“师傅说,剑圣之道,是为天下苍生拔剑。”
“天下苍生?”云焕看见她眼里燃起了光亮,像一撮跳动的火焰。
楚暮摸着自己那把剑,道:“我现在的愿望,大概是世界安稳、各族和平......”
“所以,我也得好好努力学剑。”
“然后把这个操蛋的世界扳回正常的轨道!”
云焕看她突然灿烂起来,挥舞着手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要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对对对,就这样......目标很是远大!”她突然回头,对他粲然一笑,“走了,给小绿送蝎子去!”
“......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