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长风不竞

4、第4章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霍华德是个有感情的人造人，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理解人类的那些需要默契性的小动作。
　　他在数据库里搜索了包括全部蓝光高清电影在内的手势片段，最终调高了眼镜的亮度，并起身跟上了乔砾。绝对是个名副其实的猪队友。

　　乔砾正蹑手蹑脚地摸下床，企图偷偷打开房门开溜，突然被聚光灯一样的光束罩住，感觉自己像是个越狱被抓，要面临公开处刑的犯人，紧张得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胃里也跟着拧巴起来。
　　霍华德对自己闯的祸丝毫没有悔意，甚至还在乔砾狠狠瞪过来的时候，用那张与华一样的脸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差点把对方气得再次昏过去。

　　“霍华德！”乔砾气急败坏地低声叫到，声音压抑得像个公鸭嗓。

　　“先生，”霍华德文质彬彬地说道。“门上装的是指纹锁，也许您该让我来试试。”

　　华在订购霍华德的时候，给了两个要求，第一是要好看，第二是要跟他长得一样，虽然这要求着实有点自恋得过了头，但是第二星的生产者们都没有那个胆子去吐槽他的自大。
　　毕竟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说自己好看，那就是好看。
　　只不过霍华德也不太确定他的指纹是不是也跟华一样，这个数千年来都被称为是每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代码的东西，如果在他这被成功复制了，不知道过去的刑侦专家们会怎么想。

　　乔砾用了两秒钟思考了一下霍华德的话，觉得十分在理，自觉地松开门把手，把位置让给了对方。

　　霍华德刚把手放上去，背后立刻传来一声“乔砾”，精准得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

　　乔砾受到了惊吓，差点跳起来，一只手“啪”地一下拍在霍华德的头上，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别人家的人造人而不是个手电筒。
　　他此时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做贼心虚”，连狡辩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就是想出去上个厕所。”

　　“你别告诉我你瞎。”
　　华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向对面的墙壁。
　　乔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得不说，现在的舰长过去的酒吧老板，装修翻新的眼光真是非常人所能比的，厕所的门上贴了个大大的公共厕所常见的标识，还把各种种族的都贴了一遍，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要是在光线不好的地方，乔砾指不定还真能把它们当成装饰用的马赛克。

　　只不过眼下，打头那两个代表人类男性与人类女性的标志，在霍华德好奇地注视下被照的亮晶晶的，就像两个等着打脸的巴掌，让乔砾觉得十分尴尬。

　　好在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撒谎犯错会脸红的乖宝宝，尤其是华还动不动就威胁他的人身安全，防卫过当都有情可原，他脚底抹个油怎么就不行了？
　　“我得准备去工作了，一天一百呢，耽误我挣钱你赔得起吗？”乔砾又说道。

　　对于上等星球的人们来说，一百星币估计也就是能算是个买零食的钱，但是放在第十五星以后的任何一个地方，一百星币一天都绝对是个让人眼红的好工作。

　　乔砾曾经算过一笔账，他只要在这里干上五年，挣的钱就足够他申请移民第十星了，到时候就可以见到真正的钢琴，不是酒吧里那个瘸腿的破烂，而是那种有着光亮的漆面，摆在亮丽堂皇的大厅里，一旦弹出音符便能成为全场的焦点的。
　　他是个来自低等星的贫穷的混混，但也有着一个说出来总是遭人笑话的钢琴梦。
　　老话说得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乔砾觉得自己的舞台也许就跟宇宙一样大吧。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总比那些一辈子舞台就只有一个堪堪能避风的屋檐墙角的流浪汉们出息多了。

　　“霍华德。”
　　华打了个响指，人造人立刻默契地拿出一台跟过去的某种水果五代一样大的，通体透明的个人终端机来。“滴滴滴滴”按了一堆按钮，空气中出现了某个个人账户的投影，里边的零数都数不清。
　　“我就出两倍的价钱，买下你未来的每一个夜晚与白天。”华补充道。

　　乔砾被那想都不敢想的金额给闪瞎了眼睛，瞳孔里似乎只能映出星币的符号，没来得及仔细检查一下，心思便已经飞到了传说中的“富人星”。
　　他开始幻想起自己有钱之后的生活，住在得用五个人造人才能打扫干净的别墅里，躺在高科技材料制成的床上——透气吸汗恒温保湿，绝对适合人体弧度，睡觉像呼吸一样轻松。手边要女人有女人要男人有男人，还可以在那些飞扬跋扈的军官面前开一瓶价值上万星币的好酒，喝一半倒一半。
　　啧，舒服！

　　经过这么一番过分夸张的幻想，乔砾对华的印象好转了不少，觉得这人比那个审美清奇压榨劳动力的酒吧老板好多了，自己后半生就跟在他身边享清福，一点儿也不亏。

　　要是他方才能再“不受诱惑”一点儿，查看一下账户明细的话，就会发现华的数亿资产后边还跟着红亮红亮的冻结两个字。
　　那他就会明白，眼前这个带着一身痞子气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有钱的慈善家，而是个狡猾的骗子。

　　华用手肘撑住枕头，托起自己的头，像个睡美人似地躺在床上，反着射丝绸光芒的被子滑落到小腹间，露出了两块形状颇好又富有弹性的胸肌。虽然他的皮肤有些苍白，像是那些永生不见光的人一样泛着病态的青色，但并不影响那身材的美感。

　　乔砾用指关节蹭了蹭有些发湿的鼻子，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十二分，满分十分。

　　“那么，华，”本着对自己的金主要尽到全面的关心爱护的原则，乔砾一脸谄媚地凑过去，姿势像个陪酒女郎，实际上观看效果像个故作姿态的女装大佬。“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嘘，”华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前，摆出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用有些沙哑地烟嗓低声说道：“新星纪时代保命的方法与二十一世纪相同，少说话多做事，以及……别总问问题。”
　　说完还眨了眨左眼，好像自己是个影片中的大明星，此刻正在与情人密会一样。

　　“臭不要脸。”乔砾在心中骂道。

　　华无视乔砾看变态一样的眼神，撑着床坐起来，挠着后脑勺打了个哈欠，一边嚷嚷着要霍华德帮自己穿衣服，一边就这么赤条条地下了床。
　　乔砾恨不得把床单掀下来围到他的身上，一直到对方穿得整整齐齐的，才想起现在才是凌晨三点，他们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

　　乔砾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继续睡了？”

　　“唔，”华把声波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很随意地瞥了他一眼。“精神力强大的人在睡觉的时候处于完全的休息状态，说实话，要不是喝了酒，一天两个小时都有点多了。”

　　这句话可能算是乔砾与华接触以来对方说的最长的一句，也是语气最亲切的一句，这让前者忍不住思考起来，是不是他们同床共枕睡了两个小时，关系就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变化？
　　结果下一秒华便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当然了，像你们这种没有精神力，甚至连注意力都涣散的人，估计一天睡上二十个小时都不嫌够。”

　　说起来乔砾在贫民区好歹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这么一说内心便觉得有点受刺激，面子上也不是那么挂得住，说白了就是这水实在太冷，过了让人打颤的温度，反而冻得人跳起来了。他忘了自己的小命还受到对方的威胁，不管不顾地反驳道：“你们这些从出生起就无忧无虑地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当然优秀了！”

　　这句话果然有了效果，华再一次看向他，这次还把牙刷直接扔进了杯子里，立刻搅浑了原本澄澈的半杯水。

　　那眼神跟要吃人的野兽似的，瞪得乔砾脊背发凉，他并紧了脚后跟来抑止自己身体的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差闭上眼睛等候对方宣告死刑了。
　　结果却等来轻飘飘的一句：“霍华德，去给我和乔砾买点吃的，要种植食物不要人造食物的。”

　　乔砾一脸惊讶地看向对方，那张脸已经变得跟之前一样，颓废极了。他甚至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出现错觉了。

　　事实证明，派霍华德出去买东西实在是个聪明之举。他不仅买了符合要求的星舰快餐，还附带了一瓶其他种族制造的酒以及半盒香烟。
　　所有这些东西，都没花一毛钱。

　　华立刻像饿了三天一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乔砾看着这一大堆东西，才想起来星舰起航的那天，华就在酒吧出现过。

　　偷渡舰的酒吧每个下午都允许小额赌博，算作是打发无聊时光的消遣。毕竟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星际航线，只能避开巡查绕远路，旅途漫长又无聊，如果没有点什么乐子，恐怕不到目的地乘客们便会发疯了。
　　那天华把每一桌都赢了个血本无归，最惨的一个甚至想压上自己漏了两个洞的毛袜子，还信誓旦旦地说那是他的传家宝，如果骗人就立刻吃下去。
　　华倒不是不相信这个袜子有多么珍贵，只是单纯地瞧不上这种换不成钱的玩意儿。

　　结果便是那位客人愤怒地把袜子往地上一摔，跳下沙发时还亲自踩了一脚，也忘了自己这个传家宝有多么的重要了，气急败坏地吼着“你就是瞧不起我”，便冲过去要跟华拼命。
　　当时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华赢了钱就走的做法本来就很容易激起民愤，周围的人都是输家，赌徒们向来是捡到钱就两眼发红，这会儿有人开头挑事，一个个也都不要命似的加入了战场。

　　华手里的一张面额最大的纸币被撕掉了一个角，对方还没来得及成功开溜，便被捉住手腕拧了个三百六十度全旋摔倒地上，他的后背“咚”的一声撞上桌子腿，立刻“哎哟哎哟”地哀嚎起来。
　　酒吧里那群眼神不大好好使的安保人员终于前去制止了这种损害公物的场面，顺便给那位撞了桌子的客人开了张赔款罚单。酒吧老板眼下正穷，能多拿一分钱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华算是一战成名，在酒吧坐稳了大哥的位置，虽然没人再敢跟他玩什么游戏了，但是一碰到大哥有什么需求的，一个一个都抢着结账，都希望以后脚踩着了土地，这位大哥能罩着自己点儿。
　　他们都是来自一个星球的人，去往另一个比家乡好不到哪去的地方。只不过，他们瞧不起的，对方也照样瞧不起他们。

　　每年有无数偷渡客抱着梦想与宏图壮志登上星舰，最后却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他们这种人，如果不够团结，站不稳脚，便会被当地的势力给吞并掉，然后被当做最不值钱的劳动力，干着最低下的活儿，一直到死为止，都解不掉身上的锁铐。

　　华让这群人看到了希望，在星舰上便像个地方的国王，凡事只要刷脸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