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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月25日:一步一步走下去 ...

  •   窗外的阳光还很足,有一群小孩子在对面小公园的游乐场上抢秋千玩儿。隔着玻璃窗,还隐约听得到嬉笑声。多么无忧无虑的年岁,想来自己也曾经从那个时候走过的,如今却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都是什么让自己每天那么快乐。学业,事业,生活,家庭,让你不能再像个孩子一般的固执任性。

      可是为什么不能偶尔躲在墙角里任性一次。没有人会看到,没有人会知道。像那个在歌舞剧散场之后,一个人在空荡的舞台上抱着扫把独舞的清洁工。何不演一场只给自己看的独角戏。

      经年推开侧门走出去,靠在墙边,点了一只烟。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总是很容易养成习惯,以前是,现在也是。

      低头看看手机,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烟刚好烧到尽头,留下一个灰白的伤口。看到门口走出来的那个身影,他反手把烟头扔进了垃圾箱上面的烟灰缸。里面有下雨聚集的一些水,吱啦一声,残留的一点火星瞬间熄灭。

      今天她没有直接去停车场取车,而是转身向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她已经知道他每天在这里看着她了么?经年有点儿紧张,头下意识的低垂了下去,像个站在老师面前认错的孩子。

      但是她的高跟鞋踏着大楼反射的回音,从他面前十米的地方走了过去,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她没有看见他?还是依然不敢面对他?经年又想起两天前艾默仓皇逃跑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淡淡的,带着些许苦涩。莫名的,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跟了过去。

      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心情居然有点儿像小时候玩丢手绢的时候的兴奋。偷偷摸摸的做一件事情,很怕被发现,又有些期待被发现。一圈一圈的走着相同的路,有时远离,有时靠近。等待,然后被等待。

      经年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比方打得不好。他们的角色从来没有调换过。他丢了手绢在她的身后,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回头去看一看。现在也是一样。他就跟在她身后,最最拙劣的跟踪技术,几乎完全没有想要隐藏自己。可是,她依然没有回头。

      艾默还是像多年前一样,每一步都踩在人行道上的砖缝中间。没有什么特定的意义,就是一种类似强迫症的习惯。就像她喜欢随手把书摞成一摞,喜欢把菜里的花椒在碗边排成一排,诸如此类。

      尖细的高跟鞋,窄窄的套装裙,并不方便她踩砖缝。但是她还是执拗的一步一步踏下去。步子迈得太大,一不小心鞋跟踩进了凹陷的地方,身体一个踉跄。经年条件反射的想要冲过去扶她,无奈距离太远,他还没有迈出两步,她已经自己稳住了身影。

      经年幽幽然叹一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困难再不需要他去帮忙,她的烦恼再不需要他去排解。他总是距离她太远,心有余而力不足。

      艾默随手揪开了盘起的长发,黑色瀑布一样洪泻下来。自然而随性的波浪,带着发卡勒出来的痕迹。经过的路人会禁不住回头看去,她只给他们留下风华绝代的背影,继续自己的路。

      经年很想就这样走下去,脚下的路途没有尽头。不需要并肩,不需要回头,只要跟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就能走到天长地久。

      路自然有尽头,艾默突然拐了弯,走进一扇门。经年有点儿讶异的看看站在门口的三三两两的孩子,发型弄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店面玻璃上,有怪异莫名的图画。经年一时没有办法把这里和艾默搭上联系,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腿走了过去。

      地上有无数被人踩扁的口香糖,有点儿粘脚。站在一旁的年轻人,有些戒备的看着经年,想是没有预料到他这种模样严肃,一本正经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他一身西装革履,在五颜六色,层层叠叠的混搭中间,着实看起来不太搭调。

      拉开门,震耳欲聋的噪音像翻涌的岩浆几乎要把经年淹没。他皱了皱眉头,终是让自己挤进那浓重的空气里。

      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那个身影。灯光昏暗,游戏机闪动的画面让人一个个面色狰狞,像妖魔一样的变换着颜色。左手边有游戏币从机器里吐出来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节奏在噪杂的背景中反而显得异常清脆。

      经年穿过一群围在那里全神贯注看赛车的年轻人,远远就看见了站在跳舞机上的艾默。一个白色的一次性纸杯里装满了游戏币,放在面前的平台上。她正斜靠着扶手,脚下状似慵懒的轻点着箭头选歌。

      经年站在侧面,看不到荧屏,眼神跟随着艾默舞动的长发和忙碌却稳实的步伐,还有她因为动作不方便而拉高的裙摆下的长腿。胸口的频率开始渐渐跟上音乐的节奏。

      很快,艾默的身后开始聚集起一些人。经年不懂得舞蹈,更加不懂跳舞机。他只是觉得她站在那台子上面,昂贵的职业套装,黑色的高跟鞋,稳重的装扮,放肆的舞蹈,手臂的挥舞,腰肢的扭动都有种冲突的美。

      她身后的观看者越来越多,偶尔还会如浪潮一般传来惊叹声。艾默旁若无人的宣泄着自己的精力,然后在一个复杂的combo完美结束,踏下最后一步时,像在油锅里滴下一颗水珠一般,激起身后观众热烈的掌声和叫好。

      经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背景噪杂,他听不见,但是那贴着皮肤的震动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掏出来看了看荧屏,转身走了出去。

      “喂。刘艺,有什么事?”

      “怎么,没事儿不能打电话了?”

      “不是说好了每天晚上7点打电话,你现在突然打来,我会以为家里出了事。”

      “我就是想问你,中秋节之前能不能弄完那项目。”

      “还有三个星期,肯定是完不成的。”

      “那你中秋回不回来?”

      “当然回去。怎么了?刘艺,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没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我这个周末是可以回去过的,刘艺,如果有事要和我讲。是爸妈?还是你弟弟?”

      “没有,他们都好,没事,长途贵,我先挂了。”

      忙音听在经年耳朵里,让他有点儿担心。手指刚按下联络人要重拨回去,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背。

      有人从身后拍上了经年的肩膀,他脑子里闪过艾默的模样,回头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

      但并不是。

      一个年轻男子,寸头,穿着黑色马甲,里面套着白色的T 恤,一脸戒备的看着经年。

      “先生,你是记者?”

      经年摇摇头,不明所以,自己长得像记者?在他既定印象里,怎么也要穿个兜很多的马甲,脖子上挂个照相机,头上戴个棒球帽……呃……貌似那是狗仔队。

      “警察?”

      经年继续摇头,这个黑马甲什么意思。

      “那就是家长?”

      经年终于明白了,这个黑马甲应该是游戏厅的工作人员。自己这模样打扮,在这里的确很突兀,实在无法不引人注意。

      经年让自己嘴角挂上一个友好的微笑,回答说,“我来找我朋友。”

      “噢,你是艾姐的朋友。” 黑马甲恍然大悟。

      “你怎么知道的?”经年有些好奇,这样也能猜出来。而他更加好奇的,是这个男子居然认识艾默。她回国也没有多久的时间啊。

      黑马甲耸了耸肩,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显而易见,“你们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空来这里的并不多。”

      这倒也是。经年想,是到了要被划为异类的年纪了。曾几何时,自己似乎也是那顶着学校检查的压力,冒着被记过的危险进出过游戏厅的孩子。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仿佛是上辈子一样。这样的青葱少年,无论哪一辈人都一样,越不让做的事情越想去做。追求的就是一种标新立异,与众不同,迎难而上。敢于挑战大人立下的条条框框,最最莫名的英雄主义。当年怎么形容的?酷毕了,帅呆了?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怎么给自己的行为定位呢。

      “……艾姐跳舞机玩得很好的,我们Arcade组织去参加区里的DDR比赛的时候,还想叫艾姐参加快脚的,不过她没同意。真是可惜啊,如果艾姐去了,快脚的冠军就是我们的了……不过,艾姐也是个大忙人……”

      经年从不知道跳舞机居然还有比赛,他也不明白什么快脚花式之类的差别。不过这个丫头,还真是做什么都出类拔萃,玩儿都能玩儿出花来了。

      “……大哥,要不要我帮您叫艾姐出来?”黑马甲还真是自来熟,看经年一直微笑的听他讲话,便表现得越来越亲热。经年还没有做好准备和艾默碰面,赶紧阻止他,“不用了,我有事要走了。”

      “有什么事,那么急着要走?既然都跟到这里来了,不如赏脸一起喝杯茶。”

      让他留恋的声音,熟悉而带着她独有的讽刺语气。经年转过身,艾默已经站在身后。被人抓包的尴尬,让经年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的,脑子突然空了想不起来,干脆沉默。

      黑马甲和艾默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关门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看了经年一眼。

      安静的咖啡厅,窗外是忙碌一天,下班归家的路人,一个个脚步匆忙,面色疲惫,没有人会转头看一眼坐在窗前的这一对男女。

      十分钟了,服务生看了看表,这两个人从点了饮料之后,就几乎没有动过。好像两尊摆在那里的蜡像,经年累月,似是已经石化。

      女人低着头,手指几乎无法分辨的轻轻抚摸着咖啡杯的杯沿。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还是问了出来。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还是那么直接。

      经年靠在椅子靠背上,看着对面的小女子,语气带着一点儿自嘲,“十五年了,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我?我还以为你会打听打听我的现状,慰问一下老同学。怎么说,咱们也是在一起念了六年的书。”

      “不,第一句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是第二句。而且,你现在好不好,已经不是我的事了。”

      还真是绝,经年微微弯起嘴角,苦笑,“我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已经看到了,满意了么?”艾默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目光,看着对面貌似若无其事的男人,忍不住又冲了半句出来,“你也是有老婆的人了……”后面的话她讲不下去,她觉得他应该明白事理。艾默不是个习惯驳别人面子的人。当然,也不是一个会委婉的绕圈子的人。

      “满意了,当然满意。看你婚姻这么幸福,工作做的风生水起,我真的为你的选择感到欣慰……”

      艾默的眼神飘向隔壁桌,有个年轻女孩,孤单单坐在那里数牙签。“选择”两个字有点儿刺耳,艾默觉得胸口闷闷的疼。

      “……一个人在国外的生活,很辛苦吧。”

      “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嗯。也是,你总是能交到很多朋友……”他其实只是想关心一下她,但是她像只刺猬一样,让人无法接近, “看起来,他应该把你照顾的很好吧。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要孩子?”

      艾默实在憋不住了,“经年,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都说分手之后是仇人,恨不得不共戴天。如果你怪我,如果你恨我……”

      “我从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还要窥探我的生活。十五年了,我们就不能当作不认识,当作陌生人么。”

      “陌生人……” 经年从坐下之后第一次调整姿势,靠在桌边,拉近他们的距离,虽然无论多近,还是隔着一张桌子,“这是你的选择?”

      “对。”

      回答得可真干脆,经年向后回靠背上,“好。陌生人就陌生人。如你所愿。”

      艾默掏出钱压在一口没动的咖啡杯下面,起身向外走,经过经年的身边,听见他小小声的问,“我们真的能做陌生人么?”

      艾默脚步略顿了一下,终是头也不会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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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内容大修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