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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月18日:晚安,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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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走进宾馆的房间,把自己扔进床里。晚上吃饭的时候酒喝多了,头晕晕乎乎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灯都在摇晃。
淡紫暗花的墙纸有一个角翘了起来,经年总觉得有什么躲在那后面窥视着他。空调的出风口掉了一条,绑在上面的红色塑料绳无助的颤抖着,像是要逃跑却挣脱不掉的奴隶。他抓过床头的遥控器,想要把风调凉一点儿,但不知道是空调坏掉了,还是遥控器被人为定了程序。风吹过来,弱得像中国男足的射门一样不靠谱。
他觉得憋闷,伸手把领子扯开。一时间他还不习惯自己这样西装笔挺的样子,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举手投足,都在装模作样。
这套人模狗样的衣服是离开前的那个周末刘艺陪他去买的。在商场里转了一大圈儿,好不容易找到一身看得过去的。他的身材似乎很难买到合适的成衣,不是裤子短一截儿,就是袖子绷在身上。他都觉得奇怪,中国男人什么时候都那么秀蜜了。
经年翻了个身,呼吸间是床单上消毒水的味道。身体很累,头很晕,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发现自己有点儿认床。
已经过了提供热水的时间,经年用冷水洗了把脸,头脑略清醒了些。镜子里映着自己的脸,眼中有血丝,眼角有刚刚长出来的鱼尾纹,眉心是已经抹不平的沟壑,带着习惯了严肃而显得不易接近的表情。他觉得这不是衰老的表现,这是男人成熟的性感。镜子里的男人嘴角自嘲的勾起,还真是自恋啊。男人成熟的性感,也要搭配上奢侈到针脚的行头,黝黑铮亮的大头车,动辄多少多少亿的身价才撑头啊。
经年靠在床头,点了一根烟,从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路灯。不是什么高级的宾馆,看不到多美的夜景。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沿着道路的走向延伸下去,通向他所不了解的某处。
他坐起身,伸手把窗子推开,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声响。闷热的空气冲进来,让人有一时的憋气。已经八月了。她回来两个月了。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隐约的音乐,一个低沉的男声,唱着有点儿走调的《一生守候》。
等待著你
等待你轻轻拉我的手
陪着我长长的路慢慢走
一直到天长地久
等待着你
等待你紧紧拥抱著我
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我
除了我别无选择
那个男人的歌声是在不敢恭维,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里,让人很不舒服。经年听见自己也哼起歌来,“晚安北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晚安北京,晚安所有孤独的人们……”似乎并不比那个男人的歌声更好。缺少了音乐伴奏,干巴巴的。但是却成功的让耳朵屏蔽了那句“……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除了我别无所求,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著……”
“……我沉得越来越有些疲倦,听着隔壁提琴的抽泣,喝着世事煮沸的肉汤,越来越有些疲倦……”
经年哼着歌,把烟深深地吸进肺里,莫名的有些亢奋,就像是回到了和一群哥们儿半夜在大马路上唱着《晚安,北京》的那些个日子。
总有一些歌在你的脑海里深深驻扎,像一支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在你的记忆力慢慢退却,有时候连领导的电话也记不清楚的时候,你却记得每一句歌词。当你将它连根拔起,那些紧密粘连在根须上的记忆和感触就会蜂拥而至。他闭上耳朵,隔绝那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地唱,“……我曾在许多的夜晚失眠,倒在城市梦幻的空间,倒在自我虚设的洞里,倒在疯狂的边缘失眠……”
“神经病啊,大半夜抽风,*($%*#$(*……”
经年把窗子关起,大笑着躺回床上。他发现自己一到北京整个人的心情就有点儿颓废,有点儿神经,有点儿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空太昏暗,空气太污浊,人群太熙攘。
每个城市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既定的印象。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个城市中怀抱着和他类似的心情。
这个城市和其他的城市都不同。每天都在变化的脸,遮不住留在城市灵魂中的沧海桑田。躲在玻璃幕墙和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建筑之后,有着慢慢消逝的故去。道路,一环又一环禁锢在无形灵魂之上,它的胸怀,它的沉稳与庄严,它的保守与自大,矛盾而自然的并存着。它有一股奇妙的力量,一种莫名的磁场,和每个人的灵魂相互作用。
或许是因为自己背井离乡,这不是个属于他的地盘。他只是一个过客,背着自己的行囊,隐身于来往的人群之间。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所以他反而可以卸下诸多武装,让自己的情绪如手中烟雾慢慢扩散在空气里。没有人看得懂,只有自己。没有人听得到,只有自己。如尼古丁吸入胸肺,沾粘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一点点融进血液,分散到身体每一个细胞之中。
酒精抹去他意识中让人心烦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他放任自己,不去想生活中诸多不如意,只是任凭各种思绪和记忆闯进脑海,然后又悠悠然离去。
“我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喃喃的说,孤独的声音在窄小的空间内回荡。他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
艾默侧过头去,长发上还带着从Ying媚那里沾染来的烟酒气息。严雨闭着眼睛不满的动了动,搂着艾默腰身的手臂箍紧了些,说什么也不放开。
“我要去洗澡,身上臭死了。”
“不臭不臭,你身上什么味道都是香的。”严雨口吃不清,说什么也不放手,像个固执的孩子。
“起开了,噢,乖。”既然是孩子,就要用哄的,艾默坚持要把他推开。严雨愤愤然牙齿对锉两下,放开她,翻个身继续睡去。
艾默走进浴室,放了热水,将自己沉进浴缸。水温有点儿烫,视野让水蒸气熏得雾蒙蒙的,皮肤吸收着热力,肌肉骨骼缓缓舒展,舒坦的无以复加。
严雨似乎一直是个没有长大的男孩子,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抑或者是欲望,都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样子。无论在人前威风八面还是无比专业的样子,在家就恢复了本来面貌。连他的大男子主义都有着孩子的固执和任性,偶尔撒娇的样子总是能成功的激发艾默内心的母爱。
艾默在思考,为什么和严雨在一起她会一直觉得很踏实。因为她相信他,就像一个母亲相信自己的孩子。也许她错了,连孩子长大了都会开始有些事情瞒着母亲,何况是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只是他抓着困着,掖着藏着的把持着艾默不愿与人分享,只是他喜欢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说,“我爱你”,“你是我的”,他表现出来的占有欲让她觉得她是他的唯一。孩子不是只有一件心爱的玩具,而男人也不一定只有一个心爱的女人。似乎自古就是这样。
艾默抿着嘴笑笑,摇了摇头。真是要命,原来不信任这件事是会传染的。人总是耳朵根子软,别人说一句什么,就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开始忐忑不安。今天不过是Evelyn送严雨回来而已。他们总不能冒着危险在自己的床上干苟且之事。如果真的有什么,也应该选在宾馆甚至办公室之类的地方,躲得自己远远的,定然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坦荡荡的出现。男人回来了,总比在外面晃荡要好。自己何必胡思乱想,莫名添些烦恼。
她起身洗了头发,冲干净身体,裹着浴巾走出来。严雨躺在床上,听声音已经睡熟。他难得能这样快进入梦乡,她不想吵醒他,转身去了另一间卧室。
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艾默发现自己居然失眠了,真是千年不遇的事。忙碌了这一阵子,交了报告,做了presentation,心就一下子空了。感觉像是学生时期经历了一次让人焦头烂额的考试,考完了之后,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留下,一股脑全还给了老师。精神已经习惯了依靠忙碌,这一暂停,没着没落的。
她很想抽支烟,但是她的烟盒和打火机都在包里,而包在严雨睡觉的床头。她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窗子,空气闷热,似乎在憋一场雨。她用力呼吸着夜晚的空气,想要感受烟雾迷漫胸肺的感觉。但是无用,空气温热,混着白日间汽车尾气,附近餐馆的炊烟,建筑工地的沥青味道,但是她的心脏感受不到。
窗外夜色朦胧,路灯一长串珠子一样延伸,远处的马路上有夜行的车经过,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长长的亮痕。北京在她的脚下沉睡,一盏又一盏的灯混在一起,不知道都属于谁。
她将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在这里欢笑,在这里哭泣,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她想起了这似乎是汪峰的一首歌。
十多年前,他的一封信,将鲍家街43号介绍给她。十年前,她让书恒寄来他们的第一盘专辑。她听着这个男人的歌,想象着大洋彼岸的他也在听。她用这平凡无奇的一件事,维持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关系,纯粹是一种心理暗示,没有任何意义。也许他早就已经忘记了他和她提过这个人的歌,但是她还记得。从《晚安,北京》到《长安街上》,《北京,北京》,她曾经想象着,她与他,有一天,会在这个城市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