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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尚衣承宠 ...

  •   泉露池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温泉,或许还不比温泉那么装饰天然,反而清一色是用和阗白玉砌就,金尊玉贵,处处彰显皇家风范。

      华丽还在其次,赐浴泉露池,于嫔妃而言,本身就是极大的荣宠。甄嬛身居嫔位,只能在妃嫔所用的“海棠汤”沐浴而已,但除了那青玉鸾鸟半身代表着嫡庶尊卑外,已同样是奢华无比了。

      最近思虑深重,心力憔悴,在热气的熏蒸下的确颇为解乏,不得不说,狗皇帝这道旨意还挺体贴的。

      因为不喜焚香,她只在那烟雾缭绕里把自己淹没在雕琢着无穷无尽的海棠连枝图案的白玉池中,半晌又缓缓浮出水面,宛若芙蓉出之于清溪,在荧荧的烛光里褪去所有雕饰,遗世独立。

      那种短暂窒息后死里逃生的真实感令她无比清醒。无论此间有多少珍而重之的安排与恩赐,她都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狗皇帝拿她当替身,她拿狗皇帝当跳板,彼此各取所需,谁都不比谁更高贵。

      偶一回顾,只瞥见一道阴影映在垂垂的软帷外,宛若窃观合德沐浴的汉成帝。嫔妃沐浴之处,必然规矩森严,除却当今天子,还有何人胆敢在此窥探?

      虽心知如此,甄嬛却不准备立刻恭迎圣驾,只当未曾发觉般孩子气地撩起水来,向后仰倒在水中,任凭身体随着微微波动的池水上下浮沉,然后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因心旌荡漾而稍稍泄露的呼吸。

      等到酸痛的骨肉和紧绷的神经都得到了热水的疏解,甄嬛方才转过身来,正视着帷幔,仿佛刚刚发现般露出慌乱的神情,槿汐立即会意将一件素罗浴衣裹在她身上。

      她这才轻轻一笑,扬声道:“合德高居昭仪之尊,位同丞相,爵比诸侯,嫔妾止一嫔耳,纵然陛下厚爱,亦不敢僭越。”

      听见声响,帷幕外侍浴的宫人齐刷刷钩起软帷,跪伏于地,朦胧的光影里,只着明黄色团龙常服的天子负手而立,过了须臾才回味出她言外之意,随即绷着脸佯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将朕比做汉成帝?”

      甄嬛仍在汤中,微微抱紧浴衣,不料轻薄的软烟罗沾了水有些透明,更显春|光|旖|旎,引人遐思。

      她看到了玄凌那双深邃的瞳仁里潜藏的惊艳,柔声道:“皇上乃圣明之君,四海臣服,况且宫中已有昭仪娘娘,美貌贤德远胜于合德不知凡几,自不会有效法汉成帝之举。”

      此时宫中九嫔之位大多空置,唯有昭仪陆氏和修容李氏。李氏出身不高,早年因手指貌似纯元皇后而得宠,不过早已失宠。陆氏名嘉然,容貌并不出众,但出身书香名门,言行规矩,虽无宠无子,昭仪之位却也还算坐得安稳。

      玄凌听她这话,脸虽绷着,眉目之中却有些惊喜,次再顺着她的话想了一回陆昭仪那张无趣的面容,不禁嗤笑道:“奉承的话也罢了,倒是陆氏若能有你这般聪慧就好了。古来史家皆贬汉成帝昏庸无道,朕却羡慕此等昏君之畔亦能有才女班婕妤矢志不渝,相伴终身。”

      玄凌之言略带寂寥之意,甄嬛听出了重点不在于什么班婕妤,而是那个“相伴终身”。纯元皇后朱柔则,大周乾元帝眼中的那朵世间最纯洁无瑕的白牡丹,于她最美好的时节寂然凋谢,不能再见,是玄凌毕生之憾。

      她眉目温平,软软低语:“皇上坐拥天下,后妃美貌亦在合德班恬之上,皇后贤德更胜于班婕妤多矣,可知成帝福泽远远不及皇上,何必羡慕一介昏君?只是嫔妾才疏学浅,不敢与班婕妤相比,而且……”

      玄凌骤然回神,见她微露踌躇,不禁追问:“而且什么?你无需多虑,朕与你闲谈而已,不会降罪于你。”

      甄嬛这才轻轻一笑,柔声道:“皇上可还记得除夕夜倚梅园中,嫔妾不效班婕妤却辇之德?皇上是嫔妾的夫君,若能与夫君有此美好回忆,臣妾亦不在乎贤妃之名。”

      玄凌静静端详着面前仿佛情窦初开般的女子,心里隐隐地将她与朱柔则相较。她终究是不同的,少了几分无趣的贤德,更多了几分如平民百姓家娇妻的明快活泼。

      若是没有柔则,他先遇上了她,该是如何……

      玄凌很快打断自己这个想法,他是疯魔了,竟将别人与柔则相比。然看甄嬛情态,仍不禁仰声一笑,赞叹道:“朕的莞卿果然比别人又是一般心肠。”说着微微倾身,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鬓角,“莞卿美貌,可怜飞燕见你也要倚新妆了。”

      甄嬛懂得放风筝也要一收一放的道理,遂微微往后一缩,看着玄凌道:“嫔妾连赵昭仪都不敢僭越,又何敢与飞燕相较?”

      玄凌却是微笑感叹:“仰倾城之貌,禀慧质之心,果真成帝不如朕的福气才是。”

      他伸出右手在甄嬛面前,款款绅士,这让她没来由地想起白日里读过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牵了手就能偕老,这狗皇帝不是早就跟纯元皇后共赴黄泉了,哪有今日的温香暖玉?

      甄嬛在心内微哂,借力离开汤泉,不如池水温热的空气立刻从周身席卷而来,乍泄的美景亦有些难以寓目,遂低声道:“请皇上容嫔妾先去更衣。”

      玄凌却不由分说地执了她的手出去,她正暗道狗皇帝这般急色,忽见李长一早擎了外袍在外间候着。玄凌将那黑狐大氅裹在她身上,在宫人微愕的目光中忽地一把打横将她抱起。

      甄嬛轻轻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子,却听他平和地笑道:“去仪元殿虽不远,但外面天寒,朕抱你过去。”

      泉露宫至仪元殿其实有一条长廊,是唯有皇上方能使用的,玄凌正是选了这条路,否则正月的冷夜不是甄嬛几乎赤|身地裹着大氅就能承受的。

      永巷的夜极静,很像她幼时在郊外农场的表舅家住过的那几晚,仿佛连她的心也一直沉寂下去。长廊两侧垂着厚实的羊皮毡子,将严寒阻隔在外面,廊柱上亦挂着明晃晃的九转宫灯,红烛辉煌,倾泻出无限的旖旎幻灭。

      甄嬛将脸埋在玄凌胸口,隐约浮动的龙涎香萦绕在鼻息之间,三千烦恼丝摇摇摆摆地拂着玄凌的赤色缂金袍,残余的水珠晕开朵朵涟漪,他也毫不介意。直到去了仪元殿的东侧殿,方将她放下。

      仪元殿是皇帝的寝殿,西侧殿作御书房用,皇帝素来居于东侧殿,方是正经的寝宫。并不怎的金碧辉煌,尤以精雅舒适见长。玄凌本身也是个精致的人,并不一味只爱奢华。

      玄凌挥退了宫人,独自牵着甄嬛的柔荑进去。殿内暖了地龙,又铺着柔软厚密的地毯,纵使她赤脚也不觉凉。香炉内焚着和玄凌身上一样的龙涎香,虽不十分浓郁,但弥漫不绝。

      再向里走去,便见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重重叠叠,翩然而垂,直至寝殿深处,一如话本上描绘得千金闺房,甄嬛不禁在心里讥笑狗皇帝的审美女里女气的。

      轻密的纱帷漫漫深深,像是重叠的雪和雾,仿佛隔了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御榻三尺之外,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想来那香气便是来自此处。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红烛,光影摇曳,虽不是新房里的龙凤花烛,却也足够应景。

      硬木雕花床罩雕刻着象征子孙昌盛的子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挽起,榻上一幅苏绣弹花五福万寿的锦被整齐平摊着,是宫人一早预备好的,省了许多尴尬。

      玄凌方松开她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甄嬛这才想起宫人都被遣退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为玄凌更衣——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这样侍奉过一个男人,头一次露出些许窘迫的神情。

      玄凌在她头顶上方嗤笑一声,忽然解开黑狐大氅的束带,甄嬛一惊之下立刻松开了手中的盘扣,质地绝佳的明黄丝缎寝衣立刻从身上剥落委顿于地。

      她忙倾身拾起,偷偷咒骂狗皇帝的恶趣味。

      好在玄凌也不嫌弃,兀自拿过来穿上,见她仍然局促不安,忽欺在她耳侧低低地笑道:“你害怕?”

      害怕么?也不是。只是心里接受了将要出卖色相和身体去换取权势,却得到了身体的本能抗拒罢了。然而她很快又镇静下来,自嘲:这又不是自己的身体,矫情个什么劲儿?

      她将杂念清出脑外,清声道:“今乃嫔妾新婚之夜,初对夫君,嫔妾自是紧张。”

      玄凌自然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可避免地想起乾元二年的那夜,片刻后才温言道:“你无需紧张,想来你身边的顺人已经教过你如何侍奉。”

      甄嬛静静直视着玄凌,娓娓道:“臣妾惶恐。顺人教导过该怎生侍奉君上,可是并未教导该怎样侍奉夫君。”说着便徐徐跪下去,微有自责,“臣妾无知妄言,还望皇上恕罪。”

      双膝即将触地那一刻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玄凌颇为动容,显然很吃这一套,慨然道:“你这番话,连皇后也不曾说过。”不止是现在的朱宜修,连朱柔则也不曾,“你视朕为夫君,却不知这在后宫之中多么难能可贵。你既有如此赤子之心,那在夫君面前,更无需此般小心翼翼。”

      甄嬛适时地湿了眼角,沾水的罗衣传来一股凉意,身体微微一颤。玄凌立时发觉了,想起自己便是始作俑者,忙伸臂紧紧拥住她,轻声道:“别怕。”

      雪白轻软的帷帐委委安静垂地,周遭里静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样静,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良久,一滴,像是要惊破缠绵中的绮色欢梦。

      两世为人,这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唇齿相接,肌肤相亲,难以伪装的生涩懵懂在玄凌熟稔的技巧下一一退却,带给甄嬛缠绵悱恻的新鲜感受。直到人生的初体验让她痛呼出声,玄凌一面温柔地安抚,一面以吻封缄,带她堕入渐深渐远的迷朦里。

      夜半静谧的后宫,身体的痛楚还未褪尽。甄嬛挣扎着起身,心知玄凌只是在装睡,但恍若未觉般蹑手蹑脚地披衣起身,静静看着只剩一半的两支花烛出神。

      “你在做什么?”玄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颇有几分慵意,但明显不是初醒。

      甄嬛装作微微惊讶,方转过身浅笑盈盈道:“嫔妾在瞧那蜡烛。”

      玄凌显然来了兴趣,支起半身,随手扯过寝衣道:“蜡烛有什么好瞧,你竟这样高兴?”

      甄嬛轻笑一声,依依道来:“嫔妾在家时听闻民间嫁娶,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对红烛洞烧到天明,而且要一双烛火同时熄灭,以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不过民间燃的皆是龙凤花烛,眼前这对红烛也算是了。”

      “哦?原来你是见那红烛高照,所以高兴。”玄凌颇觉兴味,坐起身来,伸手向她,她亦伸手回握,斜倚在玄凌怀里。

      不用看,也知道玄凌嘴角含着笑意,然而他沉寂片刻,仿佛若有所思。甄嬛知道他又在想朱柔则了,遂轻声问道:“皇上可是在笑臣妾傻?”

      “朕只觉你赤子心肠,坦率可爱。”玄凌的声音略略一低,颇为怀念,“朕这一生之中,也曾彻夜燃烧过一次龙凤花烛。”

      甄嬛无意引起太多玄凌对朱柔则的怀念,遂笑道:“比起这一夜花烛的好意头,臣妾更希望能用一生来践行白首偕老之约。半生过后再想起,仍能记忆犹新。”

      玄凌略一愣,那些微怅惘也离了开去,看向她道:“你想与朕白头偕老?”

      甄嬛举目凝视着他,烛影摇红里,玄凌的容色清俊胜于平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甚是温暖。别的不说,这狗皇帝长得还是挺养眼的,幸好是在这个世界,否则换成什么四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可就太隔应了。

      如是,她也真心有了几分笑容,婉转道:“天下女子,无一不作此想。嫔妾也不过是凡俗之人。嫔妾只奢求自己能平安长寿,长久地陪伴在皇上身边,不负与皇上今日之约。”

      “不负约么?……”玄凌轻轻呢喃,想起早早失约、独留他一人在世间的柔则,没来由地生出一点怨怼,他用力攥紧甄嬛的手,似有无限感叹地沉吟道:“你可知道?你的凡俗心意,正是朕身边最缺憾的,朕视若瑰宝,你不负朕,朕亦不负你。”

      两个无心之人说什么不负?当真叫人憋不住笑。

      甄嬛忍笑忍得很辛苦,勉强挤出两滴眼泪,脆生生道:“皇上寝殿里有笔墨么?”

      “要笔墨来做什么?”

      “嫔妾要记下来。白纸黑字皇上就不会抵赖。”

      玄凌朗朗而笑,一点她眉心:“真是孩子气。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赖你。”

      甄嬛微露羞涩之意,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可她的眼底从无半点沉溺之色,始终清冷如霜雪。

      玄凌的“不负”和“一言九鼎”,又能坚持多久呢?这世间最不会辜负她的只有她自己。可细细想来,既然狗皇帝视若瑰宝的心意都是假象,她又何必去奢求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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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尚衣承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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