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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关心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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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悦最不喜欢那潮湿冰冷的监牢,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一天之内两次光顾那里。
看守们依旧笔挺地站在原处,见她又来,这次却不肯放行了。
“公主殿下,此处乃监牢重地,您身份尊贵,两次过来……”
“让开!”
守卫的依旧将刀戟挡在她面前,严肃恭敬道:“公主,请恕小的无礼。方才让您进去那一趟已是破例。”
“少将军病了,我要进去!你们哪来的胆子,本公主的路都敢拦,都不想要脑袋了?”她大声道。
“殿下,实在对不住。”守卫的一脸木然。
“公主,”福儿拉了拉她的胳膊,“此路不通行彼路,要不您直接去找皇上吧。只要皇上一句话,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在这里僵持下去,里面病人可等不了很久啊。”
“找皇兄……”焦虑担忧冲昏了她的头脑,宁悦猛地一转身,扬长而去。
她所不知的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去那瞬,两个守卫士兵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模糊的笑意。
正在养居殿批奏折的宁夜,被她突如其来的造访唬了一跳。
“臣妹拜见皇兄。”
“悦儿?”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跑得气喘吁吁的妹妹,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露出好奇、诧异和微微欣喜的光,咽了口口水,将毛笔放下,从座上起来道:“什么事儿跑得这样急?”
自五年前叶府案开始他们兄妹关系就再没有从前亲密,冥冥中似有了一道裂痕。宁悦像今日这样主动来找他,倒是少见。
“臣妹为少将军之事而来。”她直截了当地说。
“哦?”宁夜闻之一笑,半是疑惑地等着她下面的话。
此时她心绪微微安定下来,隐隐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冲动。然人已在此,没了退路。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做事做到底。
“悦儿想求皇兄开恩,放了少将军。”她后退一步,膝盖竟不由一曲,跪下来,“他在狱中病了,无人问津。”
“放了?”宁夜因她为卫子玉向自己下跪求情的举动感到诧异,因她始终对自己一板一眼客套疏离的态度感到不悦,但叶府案后他知她心中对自己有所不满,也一直想努力修补和她之间的关系——宁悦是父亲生前最宠爱的公主,也是他们几个哥哥最喜欢的妹妹啊。
心情矛盾,他叹了口气道:“朕说放了就放了?哪有那么简单?此案事关重大,由三司裁决已经定案。”
宁悦默了半晌,暗暗咬牙,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勇气,冲口而出道:“不,只要皇兄想办,是可以办到的。臣妹知道,此事事关君首辅。如果皇兄授意首辅大人放少将军一马,君大人自会给您这个面子。只要让君大人松口,卫子玉便能得救,这不也是卫将军今日在君府门口淋了一上午雨的道理么?”
宁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她,脸色发白,突然间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伸手颤颤指着她道:“你……你身为公主,竟为一个下臣屈膝下跪,要朕徇私枉法!”
宁悦脑中划过一道亮光,并不惧他,继续道:“皇兄现在激动起来,无非是因为臣妹提到了君首辅。臣妹知道,您对他七分倚仗、三分忌惮,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您的臣子。您要他做什么,他都没有足够抗命的理由。”
“荒唐!”宁夜气得大吼,“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
“皇兄,卫家对朝廷的贡献不少,少将军是卫家长子、将来的继承人,也曾立下过赫赫战功。皇兄真要为这一个错误损一良将么?更何况,皇兄一向重视朝堂制衡。卫家失去卫子玉,其势力会大大折损,倒时皇兄又如何培植起新的势力去制衡君首辅?”
宁夜背过身,大声咳了几声,留给她一个明黄色的背影。
他这妹妹,倒还有几分脑子,不愧儿时曾受过叶静山几年教诲。冲动过后,用理据来弥补,既和他说了方法,又讲了理由,且都是站在他这皇帝的立场上考虑。此事看似铁桶般已成定局,实则仍有空子可钻。
养居殿内静得可怕。帘幕后一个小太监的影子颤了颤,溜了。她感到自己一颗心跳得厉害,便是初见卫子玉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厉害过。
半晌,她听见他强自按捺着情绪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悦儿,你执意不愿嫁入君府,难道就是为了他?”
空气寂静。她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一个字从红唇里平静而坚定地吐出。
宁夜转过面来,看着她,忽发出挑衅似的一问:
“如果我不答应,卫子玉死了,你会怎样?”
她的眼神一瞬陷入麻木,拔下头上金簪,青丝披散而下,“我只认他一个驸马。若他不在了,我舍了这公主的身份,此生不嫁,出家为尼。”
“你!”宁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给这几句话激得气愤不已,“为了一个下臣,你便要抛弃朕、抛弃你的家吗?!”
“这里早不是我的家了。”她微微垂下头,发丝顺着她的动作垂在光洁的地板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和感伤。
分明是来为子玉求情的,说到现在却带了几分省察己身的味道。她为救情郎来找他,却也因此和他做了一次直接对面的交谈。五年前那件事产生的心结,始终没有淡去,也不可能淡去。
“好……好,好!”宁夜麻木地点头,“你出去。”
“你出去!”他大吼。
宁悦带着酸麻的膝盖出了养居殿的大门,福儿在旁给她撑起一把伞。时节已至深秋。阴沉的天幕上,厚厚云层间雷雨乍现。
一道红色的闪电亮得耀眼,自层云间出现,“哗”地一下霹将下来,直插地平线,整个天幕瞬间成一片红光,下一刻又归于深蓝。
深秋的大雨,早上才下过,晚间又至。
怎么办……如果皇兄不答应怎么办?
我真的好没用。不能抹去那件事带给我的心结,便没办法求他救你。她想着,脚步在水洼中驻立。
“公主,雨下大了。”福儿眼神忧伤地看着她,做小心状道:“陛下……答应了吗?”
宁悦不答。福儿乘机道:“公主,恕奴婢有罪……”
她这才恍过神来,看着福儿惊若小兔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公主和南蘅姑娘说话的时候,奴婢走得不远,不小心全听到了。”福儿蜷缩着脖子道:“奴婢觉得不该欺瞒,还是要告诉公主。”
宁悦心情沮丧,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罢了,听到就听到了吧。”
“公主,奴婢有话要说。”福儿道:“恕奴婢多嘴,那南蘅姑娘和公主就算是朋友,公主也得对她多个心眼儿。奴婢听到她说了那么多话,无非就是想阻止您去救将军,因为她是君府的人,为君府的利益考虑,自然不希望看到您插手此事引来局面之变。”
宁悦微微睁大眼睛,顿了顿道:“就算有这重因素,她也是为了我好,不会害我。”脑中清醒了些,她忽然看着身边的丫鬟道:“等等,你是怎么知道子玉病倒在狱中的?”
这问题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一时打了几个结巴。
“我上一次去牢房看他的时候你陪在我旁边,后来我与南蘅说话你也没走远。在这段时间之内,”她一双大眼转溜过来,显得炯炯有神,“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是,是……”福儿急道:“是狱卒托了他的口信来告诉我的,要我转告公主。”
“狱卒?”
“对。少将军虽因罪入狱,卫家在牢狱内买通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得出来报个信儿,不然他在狱中死了也没人知道啊。”
“……原是这样。”她舒了口气,方才敏感的直觉所带来的一团疑云在脑中消散了去,“抱歉,我不该怀疑你什么的。”
“公主,”福儿挤着眼睛,有些委屈又有些真诚的样子道:“那天福儿被别人打骂欺侮,完全没个人样儿,是您恰巧路过救了我,还收我入公主府,不再受人欺负。公主大恩,奴婢没齿难忘,自当好好报答公主,尽心竭力做事,绝不会背叛您的!”
宁悦侧身看着她,忙掏出一方干净素白的手绢儿,伸手拭去她眼角的小泪珠,“好了好了,这不是和你道歉了嘛。我这是心里不安,难免多想,别往心里去。”
福儿这才破涕为笑,“公主待我们这些下人最好了。”
卫谦在君府门口淋了数个时辰的雨,也没能见到主人的面。后来他一回去,就染了风寒。病中原本心情恶劣,然五日后,他听到了绝好的消息。
定禾公主啊定禾公主,她善良、尊贵、容易操控,在皇帝面前有分量,又心系卫子玉。她一出手,倒真显得自己这段时间白着急了。
卫子玉出狱了,只降了两级职位。君首辅转了态度,此案折中处理。
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宁悦却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样。
这五天来她日夜悬心,一个觉也没睡好。她牵挂着牢中的卫子玉,想着自己和皇兄这五年来微妙脆弱的关系……这次她奋不顾身干的事情,打破了这层关系里微妙的平衡。她说不准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