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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叶府旧地 ...


  •   “大人没带扇子,送值房去。”两日后的一个早晨,关越大踏步走来,在游廊上叫住萧萧并把白玉骨扇交到她手上。

      她愣了一瞬,接过那扇子觉得沉甸甸的。倒是那上边白玉雕成的花纹触感温润,让人忍不住把玩。

      嘿,小时候就喜欢玩扇子!那时候,别人打架都用刀剑,就你能用扇子打架……打住思绪,眼珠转了一转,眉头微蹙,心下忖道:他平日里都骨扇不离手的,怎偏偏今日给忘了?说不准是想借我去送扇子的机会搞些什么事情出来。

      不敢怠慢,她一路拿着扇子和令牌,进宫,然后一路进了院子、厅堂,找到那间内阁值房。

      君少行正和袁次辅对面而坐,说着些什么。见她来了,往这边看了一眼,示意她过去。

      袁次辅一双酸溜溜的小眼珠饱含好奇和愤懑朝她看来。她心知上次宴会上自己定是给这位次辅大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也不躲闪,从容平静地任他打量,礼数周全地向二人行了礼,将扇子递给君少行。

      他“嗯”了一声,叫住她道:“今日值房没人奉茶,你先别忙着走。”

      萧萧应了一声,“那南蘅去给二位大人沏茶来。”

      一会儿后,她端着茶折返回来,刚把茶放下,眼风却不经意瞥见袁艮右手手腕下黑色梼杌的文身,登时惊得手一抖,差点将杯子掉在地上。

      “抱歉……”

      “唉,无事无事。”袁艮碍于君首辅的面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袖口,安抚她几句。

      “行了,退下吧。”君少行摆摆手,“去廊下等我。”

      “是。”

      她恭敬地退了出去,心中渐燃起一团火。

      袁艮,袁艮……!

      所有右手手腕下有黑色梼杌文身的人,都是当年陷害她爹的凶手。这是阿娘临终前的……最后一句。

      她若不知便罢了。她若知晓,来日定不让对方安生。

      独自站在廊下。五年了,又一次置身于这熟悉的皇宫里,心中五味杂陈。

      一年一度秋风劲。

      五年前,这里是阿耶辛勤耕耘的地方,是他的志向寄托的地方。可后来,却成了浮云蔽白日、忠奸颠倒之地,也成了她的噩梦和复仇之地。

      阿耶,你若在天有灵,会不会觉得我变了?

      我不再单纯天真了,不爱笑了,不爱轻信别人了。我易容、杀人,像暗夜幽灵,没有谁再能轻易靠近我。可我的内心也始终燃着一团火,复仇之火。曾经错判的是非公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替叶家讨回来。

      还有,您最后与我说过要找一个叫白漠的人……五年了,我至今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既是与您有关联的世外高人,或许知道我要找他。明知如此却一点踪迹不留下,可见是不想露面。阿耶,我该怎么办呢?

      一阵风穿过长长的游廊,吹得她身上环佩叮叮作响。此时她听到墙那头传来宫女打骂的声音,因走近了些,倚着墙侧耳听。

      “福儿,去把那些叶子扫了!”一个宫女命令道。

      “不扫,我已经扫过了。”另一人还嘴道。其声音听来娇弱清秀,也带着一丝倔强。

      那宫女闻言嗤之以鼻,拿腔拿调道:“你竟敢不扫?!呵……我看你是还想尝尝挨打的滋味儿吧?”

      叫福儿的女子反唇相讥:“我看是你想尝挨打的滋味吧!”

      “你!”

      福儿忽然尖笑起来,“哈哈哈,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是公主府上一等一的丫鬟,你要敢打我,先问问公主吧!”

      对方感到不可置信,微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哼笑道:“就你这豆芽菜模样,公主会看得上你?!哈哈哈哈,别做梦了!”

      “你不信?那看看这个吧!”过了一会儿福儿道:“怎样,这回信了吧!?我告诉你,以前你欺负过我多少,我现在都要如数还在你身上!”

      萧萧听着心下有些狐疑。公主府上有个叫福儿的大丫鬟,她怎么没听说过?宁悦的贴身丫鬟,不该是莲儿么?

      正想着,那头一片棍棒乱打的声音传入耳朵。几声惨叫响了一阵便息了下去,看样子是挨打的人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棍棒声过了好半天才停止,福儿命令道:“快把人给我拖下去,别叫人看见!”

      墙那头的声音很快消失了,四面又只剩下灌入耳鼓的风声。

      远处往来的宫人、太监,来回忙碌地走着,不时有几个官员路过回廊,其中二三是上次宴会上见过的人,她不失礼节地打招呼行礼。过了没多久,只见迎面走来一人,器宇轩昂,俊朗非凡。

      是卫子玉。

      他去干什么?

      萧萧不知,他竟是去找那个叫福儿的丫鬟。宁悦像个小精灵似的老喜欢和他玩躲猫猫,子玉无法,想来想去,只好找这个福儿询问公主的去向。

      正想着,君少行已从值房出来,穿过回廊走到她面前。

      “大人忙完了?”她笑着凑上去。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走出宫城,天地宽广。

      漫漫枫叶红成一片,云天淡远,雁字回十。清晨薄薄的白雾拂过叶上的露珠,拂过晶莹的湖面。红、蓝、白、碧,每一种颜色都纯粹得不染瑕疵。萧萧随君少行一前一后地游走在这秋日画卷里,地上铺了一层从枝头散落的松软的桂花花蕊,微风里送来幽幽清香。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的背影。

      脚下的路,竟是越发熟悉起来。

      前边是一处破败的府邸。府门口荒草丛生,已有一尺多高。野树的枝丫纵横乱生,掩埋了门前阶梯。大门上贴着封条,鎏金的漆掉了大半,只能从残损的一点痕迹中辨出旧日的华丽。

      萧萧猛地顿足,杂陈五味登时从心底一股脑地迸发出来,扰得她脑中炸裂。

      那块先帝御笔亲题的牌匾早已落入乱草荆棘之下,只露出破损的一角。想过去门庭若市、车马盈门之景,而今却是凄凉一场。繁华说散就散,落得一地悲戚苍凉反掩埋住了血光。

      ……

      他要干什么?

      两次三番地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不敢确定,故而带自己来曾经的叶府探探自己的反应?呵,我是不是叶萧萧就那么重要么?你若真的看重她,当初又为何要奉旨灭她满门?!

      心中翻江倒海,她却深知此际最是不可露馅,因面上淡若清风,故作疑惑道:“大人,为何来此处?”

      他看了看那荒凉的府邸,转过身,“想进去看看么?”

      她微微一笑,“一个破败荒凉的府邸,有什么好看的。南蘅……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

      “你知道这是哪么?”他顿了顿,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从前的叶府。”

      “叶府?”她看着他说道:“大人带我来此,是有什么心事么?这个府邸,难道对大人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看她一眼,竟是静默无言。

      她以为他是无话可说,心头一塞,有意道:“据南蘅所知,叶家上下乃是叛臣,早在五年前就被定了大罪,家毁人亡。大人是朝廷要员,久居此地不怕惹来闲话么?”

      他却并未如她所想般露出被挑衅后的不悦之色,只淡淡道:“呵,闲话?你对当年这桩案子,又知道多少呢。”

      这句话他倒是说得在理。她只知叶家冤枉、遭人陷害,只知自己背负了血海深仇,可对于此案究竟是如何产生、自己当年又为何能逃出来,竟是一概不知。

      萧萧轻笑,“南蘅本就是风尘女子,对于这些,自是不知的。”

      “你知道叶府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么?”眼中隐隐有冷光划过,这一瞬她敏锐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怀疑,“因为这世道就是攀高踩低,弱者永远都只能做强者的牺牲品,得不到一个公道。而强者,即便是踏着弱者的尸体上去,也会被人笑脸相迎。”

      现在的她,还并未看出这是他的有心之言,只对她讲。许多年后再忆起这段时期的时候,她才猛然感叹一声。当时的君首辅,是多么喜欢一本正经地刺激她,就因心中那个难解的结,他陪着这个半真半假的她一同演戏。可这个结解开的时候,却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无望……

      “是么?可南蘅不这么认为。那些对他们笑脸相迎的人,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没有公道在心里,爬得再高,也难保有一天不会摔下来。”她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反唇相讥:“大人如此位高权重,就没想过去改变一下这攀高踩低的世道?”

      “世道人心,你觉得一己之力可以撼动?”他走近她,竟欺身上前,一瞬间用清凉的骨扇挑起她的下巴,“且本官偏喜欢攀高踩低。你难道不知我是当朝佞臣么?”

      她睁大双眼,看见他白璧无瑕的脸近在咫尺。

      当此时,天边朝霞晕成一片。他垂在胸前的发丝被镀了一层金色,叫她产生伸手触碰的欲望。

      ……是是是,你就是佞臣!你是佞臣、权臣、大奸臣、全天下最阴险的坏蛋行了吧!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吗?!

      意料之外地,她恨恨瞪了他一眼,没有惶恐,没有胆怯,也没有顺从。

      “呵。”他不再多言,手中骨扇干净地抽离而去。然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一箭矢带风而来,闪电间直逼他的身体。

      “小心!”她飞身上前,下意识用双手抱住他,将身体挡在他面前。

      冷箭狠狠插入了皮肉,背后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她轻咳几声,跌了下去。

      君少行微一愣怔。眼前的女子温香软玉般倒在他怀中,鲜血濡湿了他干净的官服。

      “大人!”两个暗卫从一旁飞出来,见他无事,便急追那刺客而去。刺客本再无逃脱之机,却在被二人追上的前一瞬,给一枚暗器精准打中了喉咙,猛地一头栽倒在地上,瞬间毙命。

      “怎么回事?!”栖梧恼火地用脚踢着地上的尸体,啐道:“话都没问,竟然死了?!”

      关越蹲下身查看死者状况,除了喉头一枚暗器,竟一无所获。

      “除了这不知从何处来的暗器,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可见是早有准备,幕后人大概来头不小。同伙怕是也已跑得远远了。”关越懊悔地站起来,“方才是你我失职。若非南蘅,大人可……”

      “你想什么呢?”栖梧瞪他一眼,“大人是什么武功,能轻易给人伤了?明知如此还往上头凑,我看她不是自作多情,就是别有用心。”

      “诶,你这说的什么话!”关越道:“她若不如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看她不管怎么做,你都要数落她。”

      “你!”栖梧一时语塞,哼了一声,“罢了罢了……”

      谁也想不到,那枚封喉暗器,是她方才倒在他怀抱里时放的。身上几已无力气,犹拼着最后一口气射出了暗器。

      她无力地闭上了眼,若一朵渐渐凋零的茶花。

      若以往遇上了这种事,他定是将人丢下不管的。总之他人的生死与他何干?爱做什么做什么去,说不定还得怀疑此举是别有用心的苦肉计。可为什么现在他看着她,竟有些许惊慌无措?

      微微垂下的眸光抚过她带露的双颊,白皙仿佛温玉。她那夜说的话忽然跳了出来,字字打在他心上——

      “我已是大人的仆婢,生死皆由大人,心甘情愿,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大人的事情。”

      果真,生死都随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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