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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料峭春风 ...

  •   黄昏时分,晚霞眷而不归。

      竹楼旁葡萄架下的藤椅,黄衣少女掩书而睡,显是看累了书。石桌上的小食,被几只精灵的山雀偷吃,损失惨重的金主姑娘却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脚步声渐近,山雀四散奔逃,贼心不死的鸟儿跃到葡萄藤上,不妨旁边凑来一只眼珠溜圆、身形肥大的“山鸡”,吓到差点被摔死,终于还是记起鸟的本能,扑腾着翅膀蹿离作案现场。那只“山鸡”觉得自己的晚餐有了着落,悠悠地看着它飞了一会儿,然后振翅追去。

      夕阳偏折,落日的余晖移到少女的眼角,女孩被阳光惊动,不大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再次呼吸绵长。已至近前的青年,将已被蹂-躏至藤椅边角垂垂欲落的薄毯重新牵了上来,替她重新盖上。他的影子替她遮去刺眼的光,身体恰好挡住微凉的风。

      丁宁醒来的时候,天边只剩下一丝光,她觉得手中空落,抬眼望去,那本随意搜刮来的志怪小说已被搁到了石桌上。书中夹了片葡萄叶,隔开她已经读完的和暂未去读的,葡萄叶脉络交缠,如迷似雾,却又清甜一片。

      竹楼里亮着微黄的光,分外寂静,以至于南边竹林里的猎猎风声和刀剑相错之音分外明晰。丁宁皱眉听了一会儿,从厨房里端了壶茶,顺了两个杯子,径自往林子里去了。

      丁宁反应不及,就被往来的剑光掠到,一个漂亮的侧避,将手上的茶壶杯子往石桌上一搁,踩着竹杆,扬身就上了竹尖,居高临下地看着薛灏浔:“打不过沈珏,就打算拿我练手?”

      “我们打累了休息,你来得刚好。替你疏通疏通筋骨,瞌、睡;虫。”薛灏浔一个剑花挽了过来,丁宁尚未回过味来,只匆匆闪避:“你要谋杀亲姐?”剑网随之而至,致密如针,丁宁皱眉,心底为数不多的斗志被激发,可惜平时懈怠,手上功夫比不上这位师弟,落个只防不攻的地步。

      “接着。”趁着这躲闪的间隙,一把剑鞘未摘的剑抛了过来,丁宁轻松接过,英姿爽落地摘去剑鞘,正面迎战。晚风将她额角散乱的额发吹了起来,眼眸中往日的柔情不在,倒也有些飒爽的味道。沈珏抱臂倚竹站着,目光逡巡间,倒是瞥见了桌上的茶杯茶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觉得分外甘甜。

      哪知刚喝一口,一把剑就横了过来:“不帮我,还喝我的茶?”

      沈珏的眸光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剑上:“佩剑都给了你,还要如何帮?”

      他的目光越过丁宁,看向后面紧追不舍的灏浔,丁宁都不知道自己手上的佩剑是怎么脱的手,就忽然和沈珏调换了一个位置,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人抱住了,是一面墙?抬头,才看到沈珏的喉结,他挑着眉毛,眸光轻掠,格外清俊,一只手护住丁宁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握住那把她全然不知如何脱手的剑,身子微侧,恰好格住灏浔的剑招。

      似是而非的剑招,起势横冲直撞似狂风骤雨,收招却又凛冽温和如冬日暖阳,云淡风轻间,刁钻的攻势被轻而易举的克化,林中竹叶苍苍,月华磊落相错,剑面反射的银光,与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相错而过,惊鸿一瞥,璨若星辰。

      “这样。”他说,将剑递还给丁宁便功成身退了。

      丁宁豁然开朗:灏浔新习的剑招刚硬,不可与之硬刚,只得灵活多变才能有些许胜算。沈珏退到一旁,终于开口指点:“兰易剑法三式,行至右腕收剑,直袭肩颈,以颤中穴贯之,退三步,右脚借力,袭耳侧颅息……”

      丁宁的颓势果然止住,倒不知是她受了点拨,招式融会贯通了些,还是薛灏浔故意放水,免得她受挫索性不练。一个利落的收招,尚未分出胜负来的灏浔扔掉剑:“你今天已有长进,我的任务算是完成。”

      丁宁将剑收回剑鞘,脸一黑:“我才是被迫开工的那个好伐?”

      “别介,你毕竟是我师妹,我怕你武功太烂丢我的脸。”

      丁宁听到这话,一把夺了灏浔的杯子,像小时候一样赌起气来,不让他喝她端来的茶。她转而问沈珏:“我武功很烂吗?”

      “进步很快。”他的手绕过她额前散乱的黑发,将她鬓角即将滑落的珠花重新扶正。丁宁神游物外,全然被他的动作慑住心神。她的心,好像又颤了一颤,也忘记要跟他计较这人默认自己武功太弱这件事。

      灏浔不合时宜地咳嗽两声,重新将丁宁的注意吸引回来,他平铺直叙:“苏翟宇昨日差人找你。”

      “不见。”丁宁干脆利落地回绝。

      薛少爷看着她直摇头:苏翟宇之前也来请过她一次,被她敷衍回去,从此未再相扰,想必昨日也是斟酌再三,才决定走动走动,这对即将成婚的男女真是十分的不热络。灏浔觉得丁宁这鸵鸟态度不够端正,丁宁却觉得如今这闲人勿近的生活姿态十分自在。

      她挺喜欢灏浔买下的这座竹楼,成日赖在这里不愿挪窝。平日里习字作画、煮茶烹酒,待沈珏、灏浔得空,就与他们练剑下棋、话事叙故,虽然总是输字当头,日子倒也过得恬淡得宜。在她看来,江湖诸多纷争,乱世之扰繁复——他们三人能够落脚歇于此处,守得片刻安愉,倒也几厢得宜。

      沈珏和她肚饿,决定出去觅食,奈何薛少爷懒神附体,不愿再动,找了张竹榻,翻身便睡下。丁宁踢了踢他,宣告:“不要指望我给你带吃食。”

      回应她的只有呼噜声,她叹了口气,看向沈珏。

      皎洁的月色如水,被闲适的云朵一撩,便如波纹一般轻轻浮动。丁宁换过衣服,和沈珏闲庭信步,这样并肩而行,才觉得他高她许多,丁宁心下难安,觉得自己又被蛊惑。

      他们打算去敛泉楼,因为隔得近。行至楼前,沈珏看着敛泉楼的招牌笑:“忽而想起,我好像还欠了你几两银子。”

      丁宁一看他笑就受不了:“别说,我还欠着你一条性命,这顿我请。”这般说着,两人便进了楼。

      两锣两钵亮起调,花鼓子已经唱了起来,琴师拨弦,热热闹闹地切了进去,三弦琴的音色格外浸耳。丁宁满心满眼地盯着吃食,沈珏偏过头,目光全落在她那边。

      丁宁吃饱,决定付账,这才惊觉自己换了身衣服,荷包不在,所幸一楼的掌柜没有千里眼,二楼的伙计也没有注意这一边,她看向沈珏,求救意味明显,沈珏摸了摸腰间,缓缓摇头,两人默契很好,相约忘记带荷包。

      薛家小姐第一次因为银子陷入窘境,沈家大侠第一次因为贫穷觉得尴尬。四目相对,倒是很快达成默契,决定霸王一回敛泉楼。沈珏抓准时机,直接抓了丁宁的手,避开一众伙计、食客,甚是从容地弃正门而择围栏,从二楼直接翻身,搂了丁宁,直接跃到了对面的屋顶,又从屋顶翻到后街。

      以绝佳轻功来吃霸王餐,沈珏可能算是独一位。

      耳边风声呼呼,身后的灯火快速后退,丁宁一边觉得惊心动魄、心有余悸,一边祈祷没人看到她和沈珏的正脸,他们在月夜柔和、灯火点点的江陵城里拔足狂奔,将所有一切抛诸脑后。

      丁宁跑了一阵,后继乏力,沈珏顾着她,在一方窄巷中停住脚步。

      “不会再追来了吧?”她第一次做坏事,到底有些心虚。

      当然不会。沈珏饶有兴味地看着丁宁,不自觉地想笑,应该再收敛一点点,他一遍遍告诫自己,不然满心满眼的宠溺都溢了出来,会惊到她的姑娘,于是假装从容的说:“好像忘记给灏浔带吃的了。”

      “让他饿着吧。”丁宁歪头。

      兴许是第一次落入窘境,被迫做恶,丁宁在确认没有追兵后,心底的小心虚很快就被成功吃到霸王餐的新体验所侵蚀,她忽然觉得畅快,就像久旱逢甘露的人畅快地淋了一场雨一般,忘了贵家小姐该有的矜持,倏然间大笑起来。

      沈珏亦是勾了唇角。她第一次干坏事,他做了她的同谋,往后还有许多的第一次,他都会陪着她。在遇见她之前,他的脑子里满是料峭春风、恣肆山河,遇见她之后,他的料峭、恣肆全然不见,自己好像又变成了愣头愣脑的毛头小子,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能令他辗转难眠,她若无其事的一个笑便令他心驰神往,偏偏自己还得装成若无其事、不动声色,现在的他,脑子里依然有料峭春风、恣肆河山,与此同时,他的春风、山河都比不过与她的执手与共。如若不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

      他的眸光略染笑意,只柔和地看着丁宁,始终没有跟他的姑娘坦白:方才他下楼一趟,早已将帐给结了,可惜她吃得太用心,没有留意。似乎如今吃食的重要程度仍是要大于沈珏的,既然这样,他便小惩以诫。其实,戏弄是假,主要还是为了能够牵到她的手,他的奸计好像得逞,可他似乎又有了新的诉求。

      “我们回去吧。”丁宁提议,看向沈珏,却发现沈珏的目光凝滞,她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瞬间懵住。

      青寥黑衣,轻袍缓带银簪,怀抱一把孤剑,半束的墨色长发与银色面具相衬,那人牵着马,隔着几千里的霜雪风尘,远远地站在街角,双目漆黑地看着丁宁,唇边勾出一抹匪夷所思的笑,视线下错,落到沈珏与丁宁交握着的手上,不动声色。第一次看到他以靳十三的姿态出现,她微微一愣,但她知道,他便是他。

      马蹄声细碎,是他牵着马走了过来,丁宁却觉得那声音仿若施咒,咒文在她的脑海里锤刻成石,令她不能动弹。

      见他走近,她的咒术忽然得解,便故作轻松地说:“巧”

      他眉眼一挑,邪戾乖觉之气未曾掩饰半分,只淡淡地答:“并不巧,正是为了找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料峭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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