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遇》纸韶

4、狗粮

　　一直到下一班列车检票之前，林安之都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检票口的人群移动很快，不一会儿就轮到了林安之和喻为止。

　　“车票。”林安之艰涩地吐出这两个字，转过身在胸前摊开手冲着喻为止讨要。

　　“怕你又搞丢了，放在包里了。”喻为止把两张紧挨着的车票从钱夹中一齐取出来，递到林安之手里，指尖在她的手心停留一瞬，很快离开。

　　林安之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吐字清晰：“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够一直平静下去。”毕竟江以曼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席子平就叫她举步维艰了，可不敢再招惹一个。

　　话音刚落，手指就灵活地从他的指尖抽走了一张车票，一气呵成地刷票进站，丝毫没有停下来等一等喻为止的意思。

　　受了林安之这一遭言辞犀利的拒绝，喻为止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身侧一个大妈甚至毫无顾忌地和同伴吐槽道：“小伙子长得挺俊俏的，没想到脑子不太好使。”

　　喻为止拖着行李箱，动作自然没有林安之的顺畅连贯，等他到达等候站台的时候，只看见林安之捏着车票一脸焦躁地四处晃悠。

　　“安之。”喻为止轻松地找到了对应的车厢候车区，冲着焦躁不已的林安之挥手，叫她的名字。

　　林安之虽然懊恼，却也只能慢吞吞地排到他的身后。

　　身子刚一靠近，就被喻为止拉到了前面。动作太过迅疾，她来不及反抗，只是一脸不悦地瞪他。

　　“怕你走丢。”他微笑着解释，眼中清晰地人影晃花了安之的眼睛。

　　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林安之随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利落的短发，回神进了车门。

　　她的动作很慢，似乎心不在焉，又有些茫然无措，给身后的旅客造成了不少困扰。

　　喻为止看透了她的心思，低声笑了笑，说道：“这节车厢走到中间，坐在左侧11B。”

　　连找个座位都能迷糊成这个样子，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林安之回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剥夺了自己发挥才智的机会。

　　幼稚的骄傲。

　　喻为止跟着她的步子，确保她没有坐错位置后才把行李箱慢慢抬起放在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

　　因为暑假的车票紧俏得很，两人虽然是一起购票，但也没有坐到一块儿。看着喻为止往前排走去，林安之自以为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没料到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喻为止的脚尖微顿，转了个弯返回，弯腰，投下的阴影把她罩着个结结实实，正当安之惊慌失措地以为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的时候，只听他和坐在安之身侧的阿姨打了个商量。

　　“阿姨，我们可以换一个位置吗？”说话的时候，含情的目光不住地瞟向林安之，这意味早已不言而喻。

　　正巧阿姨也是豁达的主儿，笑眯眯地应承，麻利地收拾东西，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小俩口分开是不太好，我啊，还是赶紧做个好人。”

　　喻为止但笑不语，并不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

　　“安之，你坐到里面吧。”

　　刚刚受了憋屈的林安之自然是不会轻易地妥协的，没有说话，闭着双眼作假寐状。

　　“里面的座位距离插座更近一些，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吗？”

　　喻为止惯会拿捏别人的心理，这一招堵得林安之哑口无言，老实地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坐稳了之后才发现，喻为止现在是说谎话脸都不红一下了，距离近一些？一毫米吗？反正她是观察不到的。

　　林安之这两天是真的太累了，一点和他斗法的心思都没有，靠着玻璃窗闭上眼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握着的手机几次滑落几次拾起，弄得她睡得不是很安稳。

　　昏昏沉沉之间听到喻为止轻柔的声音，“我帮你看着东西呢，别担心。”

　　她好像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此时，另一辆列车里的江以曼正咬牙切齿地戳弄着手机屏幕，快速和喻为止发着消息。

　　【江以曼：喻川同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回T市后喻女士给你安排几场相亲就看你的表现了。】

　　【喻为止：没大没小。】

　　【喻为止：你想知道什么？】

　　江以曼被他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弄得气不打一处来，诶，这究竟是谁抛下亲表妹跟别人的女人跑了，怎么搞的好像是她求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样。

　　好吧，就是她求着，谁让江以曼憋不住呢。情敌（？）突然要变成嫂子了，江以曼表示接受无能QUQ，事实怎么能够如此残忍。

　　【江以曼：你和林安之究竟什么关系！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

　　喻为止从背包里抽出一件针织外套盖在林安之身上，这本来是为江以曼准备的，现在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恰一低头就看到江以曼的质问。他的指尖一颤，最终打下一个“嗯。”字。可不是这样子吗。

　　仅仅那一抬眸的功夫，就等了她九年。

　　江以曼没想到自己的胡乱嘲讽居然真的猜中了，吓得手机从指尖飞了出去，伴随着她尖利的惊呼，后座刚刚睡着的小宝宝又哭闹了起来，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江以曼尴尬地笑着和众人道歉，赶紧缩回了自己的豪华二人座对喻为止进行进一步的拷问。

　　【江以曼：表哥，求不开玩笑。】

　　喻为止皱眉思索一番，不懂江以曼居然质疑他的语句真实性，又补充了一句。

　　【喻为止：初恋。】

　　守着消息的江以曼好半天刷不出来，把动车上的信号吐槽了个遍。得到的回复却让她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按着，急于得到验证。

　　【江以曼：表哥，你这是老牛吃嫩草？你不是说自己的初恋在十八岁吗，那时候林安之才多大呀，不带这么调戏人小姑娘的。】

　　喻为止被她的消息逗笑了，偏头看了看睡得安然的林安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剪掉了宝贝许久的长发，发尾正好垂在肩头，明明应该倍显凌厉轻熟的发型，到了她这儿却衬得年纪更小了几分。

　　老牛吃嫩草，好像也真有些道理。

　　喻为止把她额头的碎发拨开，以免醒来睁眼的时候刺到眼睛，没有继续回复江以曼的信息。

　　感情本来就是私事，哪有那么多秘密要和别人分享。

　　“几点了？”林安之拱了拱披在身上的针织衫，原本靠着玻璃窗的脑袋自然地换了个方向，压在了喻为止的肩头。

　　看来这两天真的是忙坏了，梦里都有些不知东西了，这么温顺的态度，可不是清醒时的林安之会有的。

　　“还早，继续睡吧。”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尽力不惊扰林安之的睡眠。

　　不过车厢又不是私人场所，不是喻为止一个人不发出声音就可以屏蔽所有声响的。

　　他正盯着林安之恬静的睡颜看的出神，耳边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音乐，不只是他，周遭的闭眼休息的乘客都被吓了一跳。

　　喻为止皱了皱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林安之的耳朵，然后缓缓转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来是斜前方的一个朋克打扮的小姑娘正拿着平板外放着视频，听着像是演唱会现场，声音起起落落的惹得人分外头疼。

　　他看见同座有人出声制止，不过她仿若未闻，甚至在座位上左摇右摆地扭动起来，有碍观瞻，似乎是对劝说人员的挑衅。

　　喻为止怕弄疼了安之，双手只是虚靠在她耳边，阻挡不了多少声响。

　　林安之的眉头耸动两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悬挂在手指上的墨镜被她用力一甩，砸在地面上，几次反弹，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喻为止无奈摇了摇头，双手按住林安之的肩膀，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

　　“安之，没事的。”他轻柔地拍了拍林安之的背，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林安之很早就有严重失眠的毛病，除非实在是困倦极了，否则熬到晚上一两点都少有睡意。这两年因为学生工作上的繁忙，更是神经衰弱，睡觉的时候一点声音、一丝光亮都受不得，像今天这样能够靠着椅背就睡着的次数着实不多。

　　睡眠质量差，起床气就会大一些。林安之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脖子的两侧，靠在喻为止身上的身子猛地坐正，浑身的戾气怎么都压不住。

　　她用胳膊肘顶了顶喻为止的胸口，试图迫使他移开放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力道不算小，但是没有成功。

　　纯粹是迁怒。还是和以前一样，收不住脾气。想着，喻为止突然笑出声来。

　　这想法要是被许可知道了怕是要合不上嘴，林安之还收不住脾气？她是没见过比林安之的面部表情还要稳定的人了。

　　“放开。”林安之冷冰冰开口，似乎已经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喻为止没有听，手上的力气反而加重了几分，扳过她的身子，凝视她的眼睛。

　　“安之。”他叫她的名字，也仅仅是这样，再无下文。

　　林安之的肩膀显而易见地颤抖，不过很快恢复镇静。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林安之冷眼看他。

　　喻为止还是那一副温温润润的样子，不动气，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我过去商量。”怕你吵起来，喻为止在心里默默说道。

　　说完，喻为止冲着她笑了笑，卧蚕堆在眼下弯成好看的弧度，没给林安之反悔的机会，径直往那边走去。

　　林安之轻哼一声，把目光瞥向一侧，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喻为止的动向。可惜身随心动，脑袋顺着潜意识一次次地偏向喻为止的方向。林安之索性不再挣扎，大大方方地观察不远处的情况。

　　不知道喻为止说了什么，倒是比同座的乘客的话管用得多。只一句话的功夫，音乐声就戛然而止，状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姑娘回头看了林安之一眼，目光似是嫌弃似是羡慕，最后蛮横地撇过头，应该算是挑衅。

　　林安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喻为止的身影，怎么会没看到她的挑衅，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莫名有些心慌。

　　思索之间，喻为止已经缓步走回了她的面前。

　　“还睡吗？”

　　喻为止坐回了位置上，座椅微微下沉，体贴地把薄针织外套从地上拾起来，盖在安之的身上。

　　林安之垂眸，抿着嘴一言不发。倔强的样子像是犯了错误却碍于面子死不承认的小孩。

　　喻为止起初还有些不知所措，还好，很快他就发现了林安之的意图。

　　一点心思都藏不住，这可怎么办才好。

　　“刚才的小姑娘很可爱。”喻为止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林安之只是耳朵动了动，酸的牙疼，却仍然垂眸不语，绞着雪纺衫的下摆的手指越收越紧。

　　“我跟她说，能不能换首seney的歌，我喜欢的姑娘想听。”

　　林安之豁然抬头，又倏地低下。喻为止勾出一抹微笑，也不点明，继续说道：“她一下子按掉了音乐，说：她刚和前男友分手，就被我强行喂了一口狗粮，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