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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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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正是好时光。
草也长,莺也飞。
壹
一曲水边月弹碎了痴情人的心肠。
铮的一声猝响,弦断了。
一时寂静,兴致正高的男子随着琴声扣在桌上的指尖一顿,当即有些扫兴,眼睁睁的看着那帘后的女子踏着莲步上前来盈盈一拜。
“原是奴不好,怪不得琴扰了公子雅兴,还望公子莫怪。”
未抬头,便能隐隐瞧见芙蓉含春的一张脸,低垂的眼睫隐隐一颤,抖掉了剩下的半分烟火气。
刘峭笑了笑,兴致又如火一样的烧上来。
招手唤她上前来,抬起闲不住的指尖点在了她绛唇上,“你倒说说,哪里不好?”
女子顺势扯他到怀里,含住了那指尖。
刘峭避开那唇,顺口端起半盏茶喝了。
“为了见公子一面,奴妆唇敷面等了足半月,”女子挑起嘴角半嗔半笑道:“倒比不得半盏残茶?”
刘峭咽了半口茶,正儿八经瞧了她一眼,半晌眼一弯,低头把另半口茶渡了过去。
春衫轻薄,肌肤滑腻的挂不住,不过轻轻一拉……
女子轻声一笑,还未笑完便戛然而止。
“小娘子,”
刘峭反手架住她持刀的手臂,“夏天穿的少,身上藏不住东西唷,”他偏过头去余光瞟了一眼离身不过半寸的刀尖,“如此看来,确实跟琴没什么关系。”
刘峭抄起抓着刀的手腕,夺了刀随手一扔,又飞快的按住了女子,这才听着哐当一声响,刀砸倒了门边上的花瓶,哗啦碎了。
“姑娘家以后不要带这种没用的东西,”刘峭蹭了蹭她沾着茶渍的唇,笑道:“对不住,可能得受点委屈……”
话未说完,刘峭蓦然睁大了眼睛,内脏似乎要把人撕裂一般的痛起来,女子一把推开他,揉着手腕起身把刀捡回来。
“还是有用的,比如现在,”她一步一步靠近他,突然咬着牙狠狠的把刀扎进了刘峭的胸口,“……能让你死的快一些。”
刘峭闭了闭双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痛成一团,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
女子把刀抽出来,擦掉血迹别在腰间,娇俏俏的一笑:“我当然没事,我提前吃了解药。”
她起身,抓起酒桌上的白玉杯,自顾自重新斟了一杯。
抬头灌下,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嗓子流下,烫的嘴唇都火热。
躺在地上的人慢慢不动了。
又待片刻,她唇角染着笑,上前探了探刘峭的鼻息,确定死透了才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吗?”
“想知道吗?”她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又喝了一杯酒,她双颊已经染上了微红,撒娇道:“不告诉你。”
贰
夜微凉,灯微暗。
酒馆中食客愈发稀零。
云端靠窗坐了半日,单酒就灌下去两坛,这会抬起带着醉意的眼眸,盯着一位食客吃吃的笑了。
这人觉得疑惑,整理了衣衫过来先低了低腰背。
“姑娘认得在下?”
云端支起一根筷子,朝上顶了顶帽檐,“腰配玲珑玉,眉梢染月霜,巧了,许青陵大侠。”
来人面上不见吃惊,只恭敬道:“敢问姑娘尊姓?”
云端放下筷子,正经道:“吾乃上云峰云端,因着要去洙水泉给叔伯们送东西,家师嘱我路过此地顺道问一问许大侠点私事。”
许青陵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云端捂着口微微笑起来,轻声细语的问:
“隔了这几年,贵妹妹也成人了,想必也生的很美,家师想问一问,当年与我们大师兄定下了姻亲还还作不作数?”
“自然是,”许青陵有些尴尬的一笑,“……作数的。”
料峭春风吹酒醒,刚过年,上云峰大弟子白玉斐下山办事断了条腿,好容易养了个七八,二月份再下山,就没能再回来。
因着是大门派的大事,此事一出,还未来得及传播便被上云峰长老们紧紧的捂住了。
知情人也便早知情了。
大师兄没了,二师兄就顶上,左不是弟子也多。
微风拂过去,耳下的发丝摇动不停,云端眼含笑意做礼道:“伯父说作数,那便肯定是作数的,如此,我便回禀了家师,改日再登门拜访伯父。”
至于姻亲,本该给大师兄的,二师兄便也得顶上。
叁
远远的迎面走来一队人马,正中的轿子边角镂画着仙鹤,轿子两边各站一个素衣侍女,长相七八无差。
掌柜的立在门口,只等着迎接这尊佛。
云端眼角一动,许青陵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掌柜道:“前些日子我姑妈回江南省亲,还亲眼见过他本人,听说李公子俏的很,眼睛像是会说话。”
云端便也接了话茬:“可不是,因着刘家的独子刘峭死在了春日馆,连南边的大户也都给了面子来吊唁。”
“姑娘晓得不少,敢问……”
“吾乃上云峰幺妹,不足挂齿。”
掌柜拱手道失敬失敬,眼瞅着李公子的马车碌碌的过去了。
再一转眼,云端也不见了。
因着上云峰的事,如今真是热闹了,掌柜心道。
李公子踩着软凳下了马车,心想刘峭死的地方可真尴尬。
儿子尴尬,当爹的也尴尬,直接把来吊唁的人统统安排进了春日馆。
李秋阳想他断子绝孙够惨了,便也忍着住进了春日馆。
是夜。
云端着了一身夜行衣,摸进了春日馆。
仍旧是先前的那个屋子,此时门大开着,李秋阳身着一身月白锦衣站在门前,抬头仰望空中的乌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云端一动不动,只听的他轻道一声“拿下!”
云端扭头纵身一跃,被两把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她遥看他微微笑,才知是入了局。
李秋阳笑着走到跟前,微俯下身,抬起佳人下颌,盯着那雪颜良久。
“真是从小美到大呀丫头。”
见她不温不火的面容,又堆了一笑给她:“妹子,跟了我一天了,有何指教?”
云端身形略显僵硬一下,衡量之后往下一跪:“求公子帮我。”
李秋阳挥挥手撤了人,心说这个路数真是想不到。
“可以帮,只是,为何要帮?”
“听闻你玩腻了大家闺秀,想试试新鲜的,我虽貌无盐,花拳绣腿倒是会一些。”
他看她一眼,笑意回到脸上却未到眼底,“小妹子,在下可是有未婚妻的,你这样让我着实不知所措。”
“你那未婚妻,她哥哥把她许给了我大师兄,大师兄没了,又顺势许给了二师兄,许大侠挑来挑去没挑着你这个名声浪满了春楼的。”
李秋阳克制的咳了一声。
“我跟着你跑了三年,你正眼没看我一眼,如今求到我门下,合该有点表示不是?”
云端解开了腰间束带,匕首一一摆放在地,低头道:“任君采劼。”
这便是,拿人换东西了。
李秋阳盯着她乌黑的发,白润的面,松松的领口下是层峦的山。
许久,他道:“条件是什么?”
“一条命。”
区区一条人命而已,便值得她跟了一个男人。
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也不是很开心。
肆
刘峭头七这日,倒是个大晴天。
云端喝了半盏茶,摸出发毛的残纸,纸上三个名字,左边第一个刘峭已经被打了叉,中间一个堂之升还完好无缺。
刘峭喜美色,不正经,死的便宜。
堂之升却不是那么容易落单。
云端至大堂前,透过门缝瞧见了堂之升。
随即她便发现李秋阳在看她,对她招了招手。
云端深深呼吸,推门进去。
李秋阳指着她对堂之升道:“这便是那个小妹子,功夫了得,泡茶也了得,今日你有口福了。”
堂之升接口道:“便不喝了吧,我们先去刘家转一转,回来之后喝个够。”
“今日我约你来,主要是尝尝茶,喝完再去不迟。”
也便是这一刹那的光景,堂之升只觉眼前一花,身后的侍卫已经上前拔出了利刃。
“当啷”一声响,挡住了云端的剑。
李秋阳一脚把侍卫踹了出去,未及开口,云端缠身而上,把剑送进了堂之升的胸膛。
不过眨眼间,便了一桩人命。
堂之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转过头:“你……”
李秋阳解决了侍卫,蹲在他面前,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小妹子太着急,没让你喝着茶。”
云端盯着堂之升,温温柔柔的一笑。
“我便知道,”她低声道:“他头七,你一定会出现。”
拔出剑。
鲜血滋了半边衣角。
李秋阳清了清嗓,斟酌道:“可以更稳妥一些,如此这般明日一到,都知道堂之升死在我手里了。”
“商人不做赔本买卖,”云端松开握剑的手,微笑起来,“你筹谋多日下不去手,不如我教你个巧。”
李秋阳舒出一口气,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云端偏头躲开了,他也不甚在意,只轻轻道:“是我赚了。”
擦干净剑上血迹。
出了春日馆。
云端想,还剩一个。
她先赶去上了坟,直到入了夜才归。
接近黄昏,却还没到亮灯时分,四下都有些闷闷的,云端加快了脚步。
耳边呼呼的风声传来,一把钢刀贴着她脸颊一路向下,斩断几根细细的发丝。
云端脸色一变。
对方抱着肩膀,斗笠压的极低。
顺着帽檐看下来便是半个挺直的鼻梁与薄垂的嘴。
云端道:“许大侠”
“先是刘家,后又堂家” ,来人伸手一撑帽檐,露出眼睛来,“为何苦苦相逼?”
云端自后腰摸出长剑,带出了夹在腰间的残纸。
最右面的名字露出半边端倪。
许青陵。
“我无意赶尽杀绝,为何苦苦相逼?” 许青陵道。
云端深深的吸一口气,茫然的盯着他。
为何?
为何呢?
“有本事,你便今日把我打死挂在树上,否则来日,”云端微微咬着牙道:“只要我有来日,便没有你许家兄妹的来日……”
许青陵脸色一变。
夜已深,弹指间,情肠断。
她意识有些恍惚,身形也跟着恍惚。
从天而降真是种不可言说的美。
无数瓦片飞下去。
云端松开手。
剑飞了下去。
许青陵长剑一扫,人也朝下飞去。
许青陵手持长剑扑了下来。
云端心说,不能杀你是我之憾,你要杀我,我却也无憾。
她睫毛一颤,闭上眼。
下坠的身体忽一轻。
有呼吸拂到脸上,痒痒的,暖暖的,她睁开眼。
李秋阳。
李秋阳轻轻一推,把她从怀里推出半寸。
月白色的衣衫眨眼被鲜血染的通透。
云端看到了他小腹多出来了半寸长剑。
李秋阳呼出一口气,端着笑,“……还好来得及。”
从天而降真的很美。
美到让人心碎 。
伍
东风恶,欢情薄。
云端跪在地,上半身伏在床榻上。
她轻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报仇?”
“师兄死的那天,我就在他身后的房上,他怕我被发现,所以提前暴露了自己。”
“我捡回了一条命,亲眼看着他被杀,被拖走,被分尸,被沉江……然后许青陵把尸首挂在了树上,对他道:你一条腿废了,我妹不愿负你,便由我来负你。”
她把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在锦被里。
管家低眉顺耳站在不远处。
云端的姿势几乎没变过,管家似是不忍,停顿一下还是继续道:“……那日堂之升来,主子打算好替您报仇,瞒着说不告诉您,是怕您误伤了自己……”
“那会子您又自己跑了去,主子吩咐奴才们暗中保护您……”管家抹了一把眼睛,说不下去了。
云端心里翻天覆地。
管家等了一会,派人扶了云端回房,不过片刻又折返回来。
这才低声道:“主子放心,姑娘无碍。”
李秋阳面色微变,嘴角轻轻的上扬起微小的弧度。
指尖微动,触及床边及衣袖上残留的液体,心道:丫头,对不住了。
两个月后。
云端坐在床边,手指轻轻的触碰手底下人的伤口边缘,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小声的抱怨:“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你的伤口还不见好?”
李秋阳盯了她一会儿,慢慢的低声道:“丫头,许青陵现下去了江南,我身上带伤不好行走,等我好些了,你同我一道回江南好吗?”
一个回字,道尽了多少情思。
云端小心翼翼的喂他喝完药,轻轻地扶他躺下。
见他还盯着她瞧,便道:“好”
管家进来,带着大夫。
便是要换药了。
云端起身,李秋阳拉住她的手,“躲什么,我哪里是你没见过的?”
管家与大夫垂手站在一旁,眼鼻观心。
云端道:“炖的汤好了,我去端来。”
她一用力,李秋阳顺势摸了一把手中的滑软,慢慢松了手。
陆
李秋阳偏头咳了两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宋大夫,把该停的药也该停一停了,我最近,腰上累的很。”
如今这样,伤口再不愈合,怕也无福消受美人恩。
大夫应声换药,管家心疼的皱起眉,“主子拖了这么久还起不来床,怕是以后要落下病根了。”
李秋阳嗤笑一声,垂下眼:“如果我伤的轻了,你说,她会留下来吗?”
先是请君入瓮。
再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最好再搭进去半条命。
看来情也深,义也重。
深恩最难报,自古皆如是。
赚人不值钱,要拿便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