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梦记》长河绝色

14、第 14 章

　　第14章

　　张劲站在院子里，手里来回玩弄着竹签，低着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心有所感的扭头看去，几步远处，段清云目露惶恐的看着木门。

　　两扇木门大开着，一侧门内画着的符箓透过门板若隐若现。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张劲凝视了对方一阵，然后嬉笑着说道，“那是什么？”用嘴一努段清云手里的东西。
　　可段清云身体好像有点哆嗦，脖子僵硬的转头看了看张劲，紧咬着本就苍白的下唇，慢慢把用布帕包裹的东西递给他。
　　张劲几下打开一看，居然是两个红薯，不过是生的，看起来像是刚地里挖的，还带着土。他转身进了屋，舀水洗了洗，带着皮咔呲咔呲吃了起来。边吃边嘟囔，“面甜面甜的。”
　　等啃完了一个红薯，一回头才发现，段清云直挺挺的还杵在院子里，暗夜里身影模糊，看着莫名的哀伤。

　　“谢谢啊。”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张劲笑着来到段清云身边，这种靠着别人吃饭的感觉，就跟自己是被包养的小白脸似的，又别扭又心虚。
　　段清云抿着嘴唇，瞪着黑黑的眼仁，一语不发的看着他。就这样默默四目相对，直把张劲看的发怂。
　　张劲也不知自己为啥这么心虚，被那双黑润润的眼睛看着，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这种微妙的气氛，特别的诡异。
　　张劲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刚才来了东西，有点难搞。”然后用竹签虚虚的比划了一下，发现段清云盯着竹签白着脸连退几步，他一咧嘴，赶紧收起来塞进自己的袖管里。
　　既然对方不再碰它，那就留下归自己了。

　　砸吧砸吧嘴里的红薯味儿，张劲看着低自己半头的青年，对方柔顺的黑发搭在肩头，清秀的脸庞也在微微仰起看着自己。
　　“好啦~~~~进去吧。”张劲说完，打量了一会青年的神色，又转头看了看木门，神情意味不明，半晌才低声道：“其实，你是进不去了吗？”

　　段清云听到这句话，看着不远处的房门，神情恍惚哀穆。张劲注视着身旁的青年很久，突然走进木门用手指在符上抿了一下，血色的线条一断，淡淡的金光瞬时湮灭消散在空气中。
　　“好啦，回家吧。快进来，我要关门了。”张劲露出大白牙的笑着，段清云在门前踌躇了片刻，定定的看着张劲，然后轻抬脚步，缓缓迈过门槛，走进屋内站定。

　　张劲抓起剩下的红薯，在手里掂了掂，看了看青年，然后问道：“挺甜的，吃不吃，分半个给你。”说完用力一掰，分成两半递过去。
　　段清云用手指掠了掠鬓角散落的一绺碎发，瞅了半个红薯一眼，摇摇头。过了半晌，发　　现张劲还在看着自己，扭头垂下眼帘，呐呐道：“这些吃食，我已无法享用了。”说完目光飘远，脸色萋萋然。
　　张劲听了点点头，然后微微一笑，“也是，你和我恐怕不同吧，这些东西你是不需要的。”说完这句，打量着青年微变的脸色，把红薯往嘴里一塞啃起来。

　　这里，到处雾瘴弥漫，明明是背山面水的好地貌，偏偏邪煞横出，阴湿气很重，风水格局极差。而且不分昼夜，犹如末世来临。
　　张劲嘴里来回嚼着红薯，眼睛看着地下，面色阴沉，心里暗潮涌动。这里显然不是阳世，恐怕也只自己这一个活物。长久呆在这种极阴的地方，必然对自己非常不利。

　　可是，张劲默默按了按额头，想到自己却寸步难行，没有办法离开，心里异常憋闷！而鸟入樊笼的自己，此时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身旁这个蓝衫青年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段清云，而青年也一直安静的看着自己，两人的眼里都隐匿着千言万语，四目相对，无声凝视了很久。

　　而后，青年身子一动，好像知道对方心里所想，低声道：“想必你已发觉，此处半阴半阳，不见天日，已非你从前居住的阳世。之所以如此怪异，乃是当年宁王之乱，其子逃窜至此，不顾生灵涂炭，大开杀戒，附近几座村落皆难逃如此灾祸。我们乔家村，上下百十来口，不论老幼，无一幸免。”
　　说到此处，青年仿佛往事不堪回首，痛苦的闭上双眼。那场旷日战事，所带来的残酷后果，如今想起，依然历历在目。

　　那日，青年正在自己郁郁葱葱的草药园子里，弯着腰从木桶里一勺子一勺子舀水，然后小心的浇灌着几棵精心养殖的幼株。那天碧空如洗，天清气朗，阳光晒在身上暖乎乎的，四周都飘荡着草药的清香。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阵喧嚣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粗暴的叫骂和凄厉的喊叫声。青年瞬时一惊，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放下勺子，他刚跑出园子不远，就见家住村头的一个大姐惊惶惶跑来，声音颤抖的哭着道：“哎呀段郎还不快逃，外面杀来无数官兵，见人就砍，你还是速速躲避去吧。”说完擦着眼泪，哽咽着往村里跑去报信。

　　就是那一日。宁王篡权兵败，窜逃的一个庶子带着几百残兵败将，凶神恶煞魔鬼降世一般，顷刻便将这个世代安详的村子洗劫一空。他们手提还染血的刀剑闯进每个院子，残暴的将百姓直接拖出去牲口般圈在一处，家里钱财悉数席卷一空。如遇些微反抗者，手起刀落，就地屠杀。青年因为舍不得家里珍藏的几本医书，打算尽快藏好再逃命，结果还未进门就被逮住拖走。
　　随后，村里所有人都五花大绑，男女分开被押解着往月牙谷而去。沿着美丽的山谷里挤满了瑟瑟发抖的百姓，平日里飞鸟婉转低鸣的林子此时寂寥无声，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莫大的惊恐，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嘴唇哆嗦不敢言语，偶尔几声孩童的低泣，随后也马上掩嘴噤声。
　　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欲上前讲理，没开口几句，队伍里就窜出几个兵，手持马鞭抡胳膊一通劈头盖脸的抽。被抽的年轻人滚在地上嗷嗷直叫，嘴里忍不住骂了几声，那几个兵叫嚣着揪着他们胸口在地上拖，一个兵还跑去他们的头子那里去请示。
　　那个身披甲胄端坐马上的男人，一脸的冷煞凶恶，赤红双眼阴测测俯视着他们，嘴角扭曲，好似地上哀嚎的只是不配活着的蝼蚁之辈！
　　就见他狞笑几声，扬手挥了挥，那几个兵立马拖着地上的人扔到一处。

　　到现在，青年都无法忘记那番景象！

　　当着百十来老幼妇孺的面，几个年轻人被绑在树上开膛破肚！
　　一声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惊恐至极的百姓们立时惊叫着跪倒一片。很多人痛哭流涕，腿软着挤做一团。几个胆小的吓得尿了裤子，有个妇人哭喊一声“相公”便两眼翻白身子一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