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开头合集》卞九欢

6、禁闭岛

　　第1卷默认分卷[1]

　　第1章 01

　　一个身穿白色|医生服的男人坐在他面前。

　　对方相貌很好，眉毛的形状很凌厉，有点要刮伤人的味道，眼睛很深邃，鼻子很高，唯独嘴唇稍微有点孩子气，和整张脸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他衣角似乎总能飘荡出辛涩的药味。

　　苏蔚坐在他对面，眼神麻木地盯着他看。

　　那个医生冲他笑了一下，声音很低沉：“我叫易安，是你的主治医师，你盯着我看的时候在想什么？”

　　苏蔚说：“你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我在想如果它是一支烟的话会怎么样。”

　　叫易安的医生很感兴趣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支钢笔：“会怎么样？”

　　苏蔚说：“它会烫到你。”

　　医生笑了起来，锋利的眉毛展开了，深邃的眼睛弯起来，孩子气的嘴角挂着一弯新月：“很有意思。”

　　苏蔚说：“我记得你叫易安，我记得你是我的主治医师，我记得门外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女人是我母亲，我没疯，你十多天来一直在和我说这件事。”

　　易安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苍白纤弱的少年。少年长得很漂亮，属于他从来没见过的那种漂亮，他的有点刘海长了，微微覆盖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睫毛真的很长很翘，就像有人拿着立体画笔在他眼睛上小心翼翼地拉出曲线的黑色线条一样。他的鼻子很小，看起来非常孩子气；红润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显然对他留存有戒心。

　　易安依旧笑了笑：“很棒呢，记住我叫什么了，我很荣幸。”

　　苏蔚皱眉看着他。

　　易安又说：“可是门外的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不是你母亲，是你的哥哥。他很关心你。”

　　苏蔚扬了扬纤弱的手腕：“所以他要把我铐起来？”

　　易安说：“我们不谈论这个问题，好吧。苏先生，我们来说说你状态，你今年多大了？”

　　苏蔚的眼神又恢复麻木：“十八。”

　　易安在纸上轻轻写了一个数字：“事实上你现在已经二十岁了，不过没关系，这不是重点。”

　　终于，他抬起头来直视那个少年的眼睛。在这之前的治疗里，他一直刻意避免这么做，因为直视这个孩子会让他觉得受到侵犯，引起他的不安，他不敢冒险。不过今天苏蔚的状态很稳定，应该可以问那个问题了。

　　虽然门外的那个拿着枪的男人一直拒绝他对苏蔚说这些话，但是他想，苏蔚的状态稳定以后，这件事就有必要提及。

　　易安斟酌着词汇，试探着开口：“苏先生，你兄长和我说，一年前你曾经遭受……强|奸，所以对你的精神留下了很大的创伤，但是我很想问一句，你至今对类似的事情有畏惧感吗？”

　　易安提着一颗紧张的心说完了这些话，发现对面坐着的少年眼神依旧麻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那孩子会因此发疯呢。

　　苏蔚皱眉：“我从来没有遭受过强|奸。”

　　很多病人都会逃避自己的痛苦经历，易安对这个回答并不陌生，然而他正要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少年又开口了。

　　苏蔚说：“我是自愿的。”

　　这不可能。没有人会愿意接受一个把自己逼疯的现实，这资料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孩子被人强|奸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所以那件事在他心里应该是痛苦的、扭曲的，然而——

　　苏蔚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毛微微舒展了开来，似乎在回忆一件幸福的事情。

　　然后，那个少年低低一笑，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他：“快到了吧，这船快靠岸了吧。他们要把我送到无人岛上去。”

　　那一瞬间，易安困惑了。他一直都知道的吗？资料上明明写着，他对自己身处的任何环境都一无所知，并且依旧幻想自己住在多年前的家里。

　　苏蔚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转过来，凝视着易安，笑道：“医生，我没疯，疯的是那个杀了我爱人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疑惑起来：“那个家伙。是谁来着？”

　　易安在一瞬间猛然明白了。

　　这孩子精神确实有问题，但是他没说谎。他真正逃避着的，不是两年前被人“强|奸”的现实，而是这个告诉医生他被“强|奸”的人到底是谁的现实。

　　这时，外面猛地响起皮鞋在船舱地面上快步行走的声音，这扇门被人猛地撞开，那个一身黑色风衣冲进来，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说：“够了，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

　　易安皱了皱眉。这人在监视他们。

　　苏蔚倚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没有动。

　　冲进来的人叫苏罗，据他说是苏蔚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个人脸带刀疤，面容阴鸷，从一开始易安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善茬。

　　苏罗对任何人说话的时候语调里都带着一种阴鸷和狠辣，唯有在苏蔚面前，他会变得很柔和。只见他此刻单膝蹲了下来，凝视着苏蔚闭着眼睛的面容，牵强地扯动嘴角做出一个不擅长的笑来：“小蔚，哥哥带你回去好不好？”

　　苏蔚睁开眼睛，似乎认出了他是谁，似乎又没认出来，困惑地想了一会儿以后索性放弃，只是把手腕伸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给我解开。”

　　苏罗显然不擅长哄人，但是又笨拙而努力地在做，他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块巧克力来，试图递给苏蔚：“哥哥请你吃糖好不好？”

　　苏蔚连看都没有看那个什么巧克力，只是用哀伤的面容重复着：“哥，求你了，给我解开吧。”

　　苏罗显然很震惊，下意识手抖了一下，立刻伸手抓住苏蔚的手腕，脸上竟一下子笑得和孩子一样高兴：“你叫我什么？小蔚想起来了吗？”

　　苏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低着头微微。易安站在不远处看着，只觉得那个少年柔顺地垂着头的样子非常可怜，从他的角度，只能看那少年白皙的后颈和柔软的头发，但是只是这么看着，都觉得心口在疼痛。

　　苏罗仿佛因为弟弟认出来他了，整个人高兴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慌张地掏口袋：“好，给你解开，但是你要答应大哥不要再咬人了，好不好？”

　　苏蔚点点头，很乖的样子。

　　苏罗把那一串钥匙拿出来的时候手都在抖，赶紧给他解了锁，试着和他继续交流：“小蔚，我……”

　　那一瞬间，易安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

　　从苏蔚的话里，他清晰地知道苏蔚并不认得眼前的这个人。

　　门开着。

　　手铐打开了。

　　那男人口袋里可能有枪。

　　这些念头在易安的头脑里瞬间闪过的时候，他猛地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是当他想要制止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苏蔚低头抱住苏罗，一只手从他口袋里迅速地掏出那把枪，接着一把推开他。

　　易安惊呼：“小心！”

　　然而，那少年根本没有用枪对准苏罗或是易安，而是将枪口扭转，对准了自己。

　　苏罗不要命地冲上去，一把抓住那把枪的枪柄，在苏蔚开枪的瞬间将枪口扭转，他用力过猛，根本不知道要对准什么地方才算安全，苏蔚连开三枪，有两枪都打在墙上，最后一枪打中苏罗的肩膀，对方只是闷哼一声并不说话，伸手将苏蔚紧紧揽入怀里，喃喃道：“好了，好了，别闹了。”

　　手|枪里只有三颗子弹。

　　然而苏蔚竟然又开了一枪。

　　苏罗震惊地看着他。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直被手铐束缚着的孩子，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偷了子弹藏在身上，在连开三枪以后发现子弹空了之后，竟然单手换了弹夹。

　　是啊，是啊，这个孩子从小就是最聪明的，不是吗？

　　那颗子弹从苏罗的身体里穿过去，一阵痛感传来，但是因为只是打在腰部，或许没有穿过什么致命的地方。苏罗经历的枪林弹雨太多了，这种程度的伤痛根本什么都不算，但是苏蔚要杀自己的事实横在他面前，让他心口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苏罗抢过了枪，不顾流血的身体依旧抱紧了那个孩子，苦笑：“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苏蔚剧烈的喘息声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推开苏蔚，看见苏蔚身体的一瞬间怔住了，仿佛被闪电瞬间贯穿身体，他动弹不得，声音哑了一般喊不出来。

　　换了新弹夹的手|枪里有三颗子弹，但是苏蔚没有再开第五枪，之前苏罗以为他心软了，现在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因为一颗就够了。

　　那颗子弹从苏罗的身体里穿出去，击中了苏蔚的腹部，此刻正在疯狂地涌出血来。

　　易安已经冲出去找救兵了，然而苏罗身体僵硬，动弹不得，他只是下意识地将苏蔚搂在怀里，看着他失神的眼睛，觉得自己怀里正抱着一个破絮的娃娃，而这个娃娃正在离他而去。

　　他那乖巧而又美丽的弟弟，正在他面前死去。用他自己的枪，借着他的手。

　　苏蔚的眼神虚无地看着他，好像刚才的记忆再度被全部清空，虚弱地问：“你是谁？”

　　第2章 02

　　苏罗牵过弟弟苍白地几乎透明的手指，在上面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护士为他开了门。

　　是易安。

　　易安身上还穿着医生的白大褂，从窗口看了一眼外面昏沉的天色，道：“快下雨了。”

　　苏罗站了起来。他的身姿非常挺拔，一举一动之间有一种多年被训练的飒爽感，易安有一种预感——或许这家伙是个军人。

　　除了帝国的军人之外，任何人佩戴枪支都会构成犯罪。

　　苏罗说：“我们出去走走，医生，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他们已经抵达了位于太平洋中心的这座岛上，这里没有信号，没有通讯设备，只有一座古中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民居，排水设备似乎被改进过，已经是当下最先进的设备了。因为这里的供电系统并不先进，所以很多电子仪器都不能使用，好在船上带了配电器，能够供给苏蔚的治疗设备。

　　两个人走到岛上的悬崖边上，看着陡峭的岩石下汹涌的海浪，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站了许久以后，在海浪撞击岩石的轰鸣声里，苏罗开口：“易先生，我确实对你有一些隐瞒，所以才希望你不要在我弟弟面前提起……强|奸那个词，因为这件事确实没有发生。”

　　易安点了一支烟，并且递给苏罗一支，对方拒绝了。易安说：“你不和我说实话，我很难治好你弟弟的病。”

　　苏罗说：“对不起，我想等到了岛上再说，毕竟我的身份很特殊。”

　　易安侧过脸打量了他片刻，见他面容坚毅，眼神敏锐，身体站得笔直，不由得问道：“你是军人？”

　　苏罗颔首：“对。我之前说小蔚被强|奸，其实是不准确的，但是我很难描述那种场景最接近于什么。你知道赤空事件吗？”

　　易安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敏感度了：“你是说帝国上层对于抵制君主立宪制进行的那场政治血洗？”

　　苏罗叹息一声：“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劳伦·斯威特，那个会拉小提琴的军人，曾经官至上校，最后却被刺客意外杀死的家伙，他因相貌出众在民众之间知名度很高，你应该也知道吧？”

　　易安说：“知道。”

　　苏罗说：“他是我在军校时就认识的朋友，从很早开始就有往来，他很喜欢带着琴往我家跑，我并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和小蔚发生关系了。一年前我接到暗|杀令的时候，也曾犹豫过，但是我自幼被家族抛弃，是导师抚养我长大，对导师的命令我无权抗拒，所以我只能去杀他。”

　　苏罗叹息一声：“然而我们的人秘密搜索了他日常会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他，就在我精疲力尽回到家的时候，我听见我的弟弟在哭。”

　　易安的神色有微微的尴尬。

　　苏罗顿了一下：“你……应该知道那种场景。我弟弟在哭着求饶，但是斯威特暧昧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并且命令他做一些事情，那时候我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过觉了，脑袋里很乱，我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在进行……或者什么别的，做|爱？我在军校长大，对这些事情比较迟钝，所以那时候我认为，是消息泄露，斯威特知道我背叛了他，所以作为报复，他要在我面前折磨死我唯一的弟弟。”

　　易安迟疑了一下：“所以你……”

　　苏罗说：“易先生，我当时在执行任务，你知道那时候的形势，我的大脑已经不允许我袖手旁观了，所以我冲进去，开了枪。”

　　易安说不出话来。

　　苏罗继续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想更加象，子弹从背后射入，在胸膛前造成更大的伤口，因为激烈运动而血液快速地流动……当时的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把他身下的小蔚和白色床单都染红了……我的朋友死了，我的弟弟也疯了。那次暗杀之后我退出了军队，只想把这个孩子的病治好。”

　　他说着看向易安：“易先生，我之所以只能在这里告诉你事实，是因为我不希望小蔚因为成为□□的情人而受到任何伤害。”

　　易安凝视苏罗片刻，慎重地选择用词，继而缓缓开口：“苏先生，我想站在心理医生的角度冒昧地问一句，你对你的弟弟，除了兄弟情之外，是否还抱有另外的感情。”

　　苏罗轻笑一声：“这重要吗？医生。”

　　易安说：“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仅仅是出于保护欲，不足以让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失去理智贸然开枪。”

　　苏罗皱眉：“医生，那时候我弟弟尚未成年。”

　　易安说：“我说了，仅仅是出于保护欲，不足以让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失去理智贸然开枪。那时候你脑子里是什么？恐惧？嫉妒？还是性冲动？”

　　苏罗捂住隐隐发痛的头，冷漠地看了易安一眼：“我真不该请你来，看来你所有的盛名都是假的。”

　　他说着淡然地转过身离去：“你没有亲人吗，医生。你知道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吗？你当然不知道，你现在可以从这座岛上滚出去了。”他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两个小时以后，会有直升机来接你。”

　　易安回过头冲他笑：“这就生气了？”

　　苏罗没说什么，沉默地走开了。易安将手揣在口袋里，追了两步赶上去，笑道：“别这么冷淡么，我只是确认一下，也是为了你弟弟好。”

　　苏罗猛地站定看向易安：“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必须离开。”

　　易安冲他笑笑，伸手指了指这阴沉的天色：“军爷，天要下雨了，你的直升机怕是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