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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江月(伍) ...

  •   腊八节当日,宫里的腊八粥从前夜就开始煮,除各宫娘娘所用,宫人们也人人得享。

      安定侯府里,宋虔之整夜未睡,前半夜去看过老夫人,在窗外站了快半宿,没听见老夫人咳嗽,也不让下人通传,和老夫人贴身服侍的婆子打了个照面,略问了几句老夫人的病,说是有好转,这才往他父亲的院落去。
      又听说父亲不在。
      宋虔之便皱了眉头,转而去他母亲房外站了会,叫来母亲跟前贴身服侍的大丫鬟问话。
      “夫人还是老样子,今日精神……不怎么好。”
      宋虔之听到这话,眼前一花,竟一时有些站不住。
      瞻星连忙来扶。
      “少爷快回去歇着吧。”
      宋虔之摇头,摆手道:“还不能歇。”他紧抓住丫鬟的手,吩咐道:“明日大夫来看,请他在府上休息,等我回来问他些事。”
      丫鬟吓得浑身僵硬,也不敢叫疼,连忙点头。
      瞻星温柔地握住宋虔之的手,柔声道:“少爷先回去歇歇,这一整日也太忙了。”

      从京城街面上遥遥传来三更鼓。
      宋虔之定了定神。
      “厨房温着人参老鸡汤,少爷要忙什么,也先喝了再做。”拜月拿了主意,就去厨房盛汤。
      安定侯府的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厨子轮着值夜,汤羹点心多是现成的,要吃什么也能立马做出来,吃不下的便赏给府里下人。
      宋虔之的父亲,原是工部侍郎,主管水利工事,常年到南方公干。只因一年陪同他娘去寺庙上香,偶遇了宋虔之的母亲,周家第二位嫡出的小姐,周二小姐对他一见倾心,她父亲又是当朝大儒,退下首辅之位以后,专心教太子读书。当时的太子正是周皇后所出,周皇后是宋虔之母亲的亲长姐。
      等宋虔之进了秘书省,掌管朝臣私密档案时,才得知原本他母亲也是定下要进宫的,终究他外公疼宠女儿,姨母与皇帝又十分恩爱,他母亲这才有了自己选择夫婿的侥幸。
      为使他父亲配得上周二小姐,皇帝给了宋虔之的父亲一个侯位,世代承袭。

      厨房里正在打盹的值班厨子见到少爷亲自来还碗了,吓得浑身一激灵,不敢去擦嘴角的涎水。
      “少……少……少爷。”
      宋虔之把碗放下,卷起袖子,问那厨子:“给老夫人和夫人做腊八粥的米呢?”
      “已经选好了,正泡着。”
      “沥起来。”宋虔之先用冷水洗了手,洗得两手通红,卷起袖子,顺着厨子的指示,将腊八粥所用的五谷、红豆、红枣、花生、核桃等物装起来。
      就在院子里升起炉子,亲自看着火。
      拜月和瞻星看着不忍,都不敢说什么。宋虔之的脾气,说一不二,整个侯府,没有人怕老爷,都怕这个少爷。
      拜月目光与瞻星一碰,去搬出一张小桌,瞻星捧来宋虔之这几日在看的史籍放在桌上,拜月将臂弯里披着的那件狼皮袍子披盖在宋虔之身上。

      星月渐稀,宋虔之喝着浓茶,搅拌着腊八粥,半个多时辰后,府里的大锅也生起火,厨子在厨房里熬粥,大勺搅拌,甜香的热气氤氲出来。
      宋虔之秀气的眉目在清晨的薄光里模糊成一片。
      他将砂锅里的粥分了分,老夫人的、夫人的,余下的用一个小瓮装着,外面裹着小棉被,放进食盒。
      已经过了卯时,宋虔之整夜未睡,这时起身回房。
      两个贴身的婢女伺候着给他更衣梳洗。
      “取雪水来。”宋虔之嗓音微微沙哑。
      “少爷,这就是雪水。”瞻星说着拧干帕子,为宋虔之擦脸,重新拧干,冰凉的布巾在宋虔之眼窝里按了一会儿,透过微光,瞻星仔细打量一番宋虔之的仪容,才道:“路上少爷多闭一闭眼,眼眶里还有些血丝。”
      跪在地上为宋虔之整理袍摆的拜月起身,看了看他。
      “不妨事,少爷快去。”
      宋虔之这才带着他亲手熬的腊八粥,登上马车,往宫里去。

      宋虔之到太后宫里时,周太后尚未梳洗,披着发坐在窗前,面前是宋虔之亲手熬的粥,热气腾腾,喷香扑鼻。
      面上撒了几点花生碎,是周太后独特的嗜好,她爱吃甜,更爱花生的香味。
      “虔之,怎么来得这样早,外面冷吗?”周太后让嬷嬷去厨房取一碗腊八粥来。
      这样一来,周太后面前是宋虔之亲手熬的腊八粥,而他自己面前,是太后宫里小厨房做的,刚盛出来,热气扑面。
      “昨夜没有下雪,今晨路上雪都化了,不太冷。”宋虔之道,“搅扰姨母的清梦了。”
      周太后摆了摆手。
      嬷嬷带着宫女都退了出去,连蒋梦都不在跟前。
      周太后拈起调羹,搅了搅粥,尝了一口,眼底一亮。
      “你母亲身子好些了?”
      宋虔之默着没有答话。
      周太后明白过来,眉头微蹙,用手帕擦了擦嘴。
      “你这手厨艺,跟你母亲真像,你长得也是像她多一些。”周太后目光幽远,手帕缓慢地擦拭着嘴,“我听蒋梦说了,皇上让你过去陪着用午膳,你是怕姨母多想,一大早就进宫来。朝廷多事之秋,又逢灾年,皇上心里也烦,若是我的亲生儿子尚且好说……”
      周太后的话戛然而止,眼眸一动,目光充满温情地打量宋虔之,眼角微微泛红,叹了口气:“弘儿那时最疼你这个表弟,他要是在,绝不会让你屈居在秘书省,给一个罪人当下属。”
      “姨母知道陆大人的来头?”宋虔之望着面前的妇人,周太后比他母亲年长四岁,如今看上去却比妹妹年轻貌美。
      “知道。”周太后冷笑了一声,“弘儿出事时,先帝并未拿定主意立哪位皇子为储,这个陆观为皇上出了不少主意,只是此人奸诈狡猾,睚眦必报。于是我跟皇上说,如果他想争取周家的支持,就把这个陆观发配到衢州,永不入京城。”
      宋虔之心头凛然,不动声色地问:“麟台的记档里没有这一茬……”
      “陆观从未做过官,只是皇上身边上不了台面的人,还没有资格在麟台入档。”周太后眼中现出忧虑,“你外公去世以后,周家大不如前了,如今靠你一人支撑着,很难。”慈母般的体谅浮现在周太后脸上,她伸手握了握宋虔之的手,“李相文章做得不错,得空多走动走动,能认个师傅最好。”

      从太后处出来,日光正好,已是散朝后的时辰。
      “蒋公公,过来一下。”宋虔之招手把等在外面的蒋梦叫过来,随手给了他一块玉佩,他的随身之物没有不好的。
      蒋梦笑逐颜开,更带了点惶恐。
      “小侯爷有事尽管吩咐。”顺手将玉收好,仔细地听。
      “我进宫以后给太后送了粥来,就出宫去了。”宋虔之低声道。
      蒋梦连忙称是:“自然是,小侯爷一片孝心,感天动地。”
      宋虔之不多逗留,赶着出宫,到秘书省去。

      秘书省离皇宫不远,徒步就是小半个时辰,宋虔之坐马车过去,得知陆观不在。
      “陆大人去刑部看楼江月的尸了。”秘书丞过来禀报。
      宋虔之累了一宿,听说陆观不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便去了后堂,在自己平日里午睡的房间休息,刚睡下去,就被人叫醒。
      宋虔之没有答应。
      外面不知来的是哪个,极没有眼色,把门拍得震天响。无奈之下,宋虔之只好问:“谁啊?”
      “大、大、大人,宫里派人来了。”
      宋虔之一面下地穿鞋,一面在心里问候皇帝祖宗十八代,自从管着秘书省,成天就是为了皇室鞠躬尽瘁,累死累活,还耽误他考功名。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官员的公子,现在一个个都混到二三品大员了,就他还是个不温不火的从四品。虽然说他捏着全京城要员的把柄,但见了官品更高的,也要行礼。
      家里病的病,皇上的案子要办,给他派了个直来直去还防着他的上司,这会儿又来什么幺蛾子。

      院中梅花树下,站着的那人,一身墨青袍子,臂上张牙舞爪绣着一只猛兽,腰间巴掌宽的银带,挎着一把漆黑的刀,头戴一顶纱帽,系到下颌。
      宋虔之一惊。这副模样打扮,是麒麟卫,皇上贴身用的暗卫,寻常绝不会遣派出宫。
      那名麒麟卫已听见宋虔之的脚步,但没有回过头,而是看着眼前盛放的梅花,语气欢快地说:“秘书省的梅花开得比宫里的好,真香。”
      宋虔之没有出声。
      那人转过身来,长得很好看,阳光下面宋虔之几乎有点看不清他的脸,待看清之后,不禁觉得遗憾。
      一道半个巴掌长的疤从那人的眼角拖了过去,再好看的脸,也破了相。
      “这位是?”
      那人笑笑:“在下周先,这儿有一道旨,要请宋大人听一听。”名叫周先的麒麟卫从袖中摸出来明黄的圣旨,上谕给秘书省又派来一位秘书丞,官位在其次,周先是麒麟卫,早晚是要调回皇帝身边的。只是皇上的圣旨里命他也做此案陪审,这就意味着周先即使只是秘书丞,比宋虔之要低一等,在查办楼江月和林疏桐的案子上,却和他有一样的权限。

      宋虔之接旨后起身,脸上愁容更深了。
      周先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抱歉,而且他不惯与人直视,不停往四下看,问宋虔之秘书监大人何在。
      宋虔之瞌睡回笼,打了个哈欠。
      “一早去刑部看尸体了,我刚说小睡一会,你就来了。皇上还有旁的吩咐吗?”宋虔之又问。
      周先摆摆手,嘴角挂着笑。
      “没说什么,我看皇上的意思,是要叫两位大人查清楚,事无巨细,都报上去。”
      宋虔之默不作声地咀嚼片刻,打量着眼前的麒麟卫,周先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回头对宋虔之说:“大人不必管我,我四处走走。”走出两步,停下脚,“案卷可在秘书省里?还是在刑部?”
      旁边秘书丞答:“在堂上。”

      再回到房间里,宋虔之却睡不着了,他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两圈,头痛欲裂,脑子还在片刻不停地想事。
      派个陆观来压着他就算了。
      麒麟卫是皇帝的密探,个个身手了得,以一当百,从来只听皇帝一人调令。人数不多,这一任皇帝手里只有十个人,却足以震慑百官。
      宋虔之自幼习武,武功不弱,也不敢和麒麟卫正面交锋,麒麟卫都是不要命的人,一个敢拿命去拼的人,阎王都得让他三分。
      要说秘书省的前身,正是这人数不多的麒麟卫,但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暗探。设立秘书省之后,麒麟卫就专职做皇帝的眼睛和龙爪,麟台书库里京官挂的档,都是麒麟卫探得、记录,再交过来。宋虔之只认识麒麟卫们的头,周先他不认识。
      还没把皇帝究竟想做什么想出个头绪来,就是时候进宫了,陆观却还没回来。
      宋虔之急得团团转,找人去刑部请陆观,人刚派出去,还没来得及上马,宋虔之喝住他,把人叫回来,骑了他的马,往刑部疾驰而去。

      陆观才从刑部衙门出来,就看见宋虔之一脸是汗地站在外面,正在与人说话,并把马缰给那人。
      陆观想了想,还是出声叫道:“宋大人。”
      宋虔之这才看见他,拽回缰绳,打发了人,走上前去。
      “走吧陆大人。”
      陆观:“???”
      “今日要进宫陪皇上用午膳,你不是忘了吧?”看陆观一脸茫然,睡眠不足且头痛欲裂的宋虔之几乎给活活气死。
      “上马上马。”宋虔之催促道。
      陆观回过神,一把将宋虔之抱上马背。
      宋虔之直接呆住了,不等回神,陆观翻身坐在了他的身后,两臂环过来牵起马缰,狠狠一抖。
      马蹄声从衙门口一路踏破,宋虔之一脸古怪地坐在马背上,两人靠得极近,他终是忍不住,大声问:“你身上怎么这么臭啊?”
      陆观:“啊?”
      “我说,你身上好臭!”
      “刚从殓房出来,烂得差不多了。”
      宋虔之脸色铁青,一早吃了一肚子腊八粥,昨夜通宵未眠,诸般难受齐齐发作,侧过头张嘴就吐了,汤汤水水沾了些在袍子上。
      他身后陆观却哈哈大笑起来,凑在他耳畔大声说:“这下宋大人也别嫌弃我了,你我臭得一般无二。”
      宋虔之心中一动,他想转过去看一眼陆观的表情,今日陆观待他的态度,跟昨天以前大不相同。
      马却已在御街前勒停下来,陆观先下马,便不管宋虔之往前走去。
      宋虔之黑着脸去宫门交代拴马,两人相伴着进宫,来带他们过去的太监不住皱鼻子地往这边看,想问又不敢出声。
      及至快到承元殿了,孙秀出来,甫一见面,脸色就变了。
      “二位大人身上这是……”
      宋虔之见时辰快到,来不及多交代,让孙秀带他们去换两身干净衣服。
      进到房间里,陆观犹自不满道:“吃顿饭而已,只是去办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非得换衣服。”
      宋虔之已经解了衣扣,脱得只剩一身雪白贴身里衣。
      陆观转身便看见雪亮的光穿过宋虔之身上薄薄一层衣裤,腰是腰,臀是臀。他脸色不自在地背过身去,站到房间里面,开始脱身上的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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