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三生缘》司马微微

2、第2章

　　昭宣十二年，初春。

　　夜色渐渐低沉，天与地仿佛要融化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一轮诡谲的赤月挂在夜空中，隐隐浮动着血红的光芒。

　　灵犀山上的一片竹林深处，若有若无地传来袅袅箫声，似呜咽，似低泣，时断时续，春夜微凉的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赤月的光透过薄云落下来，一道纤细的白影立在竹林间，头戴斗笠，轻纱遮住面庞，双手执着玉箫，唇微启，箫声幽幽，她那如雪的皓腕上赢鱼游动。

　　四周静悄悄的，明明无风，可竹叶晃动的沙沙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突然，一道黑影从竹林中蹿出来，尖利的獠牙泛着青光，直直扑向那道纤细的白影。

　　箫声倏然停止，她收了玉箫，迅速回过身来，见那犀木鬼青面獠牙，眼睛血红，浑身散发着一股腐肉的臭味，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便微微蹙起眉，疾速向后退去，雪白的衣袂随风纷飞。

　　犀木鬼尖厉地嚎了一声，不依不饶地追上去，然而她既不出手，亦不逃走，踩着竹叶沙沙而退，衣袂擦过深绿的竹子，始终与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斗笠轻纱随风微微拂起，月色下露出一张清柔绝美的脸庞，双眸似一泓清泉。犀木鬼眼见追不到，愈发恼羞成怒，张开血盆大口，如长蛇般的舌头甩过来，带着浓浓的腐臭。

　　她面上兀自镇静，袖底下的手却微微握紧，在舌头将要触到她衣袖的那一瞬，只听得“啾啾”一声轻叫，腕间赢鱼灵光大盛，数道赢鱼之影齐齐飞出，银光闪过，刺在那犀木鬼的舌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犀木鬼惨叫一声，却再也无法收回舌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鲜血一滴滴从舌头上落下来，它死死盯着她，戾气四涨，蓄足了力气要再次扑上来时，她的面前却倏然掠过一道人影，挡住了她，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踢中犀木鬼的肚子。

　　犀木鬼闷声重重落地，歪着脑袋，突然呕出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被唾液包裹的断臂残肢。

　　她怔了一瞬，抬眸望向面前的青年，借着月光看清后，不由得低声唤道：“慕二哥。”

　　只见他身形高挑，与她一样披着斗笠，未覆轻纱，面庞清俊。

　　“走吧。”慕二哥扬了扬手中的一根深褐色木头，微笑道：“灵犀木已经拿到，可以回去了。”

　　她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却见慕二哥身后突然跃起一道黑影，腐臭扑面而来。她蓦地一惊，皓腕间赢鱼灵光还未飞出，慕二哥已面露微笑，并未转身，周身紫光大涨，用灵犀木反手一劈，生生将犀木鬼劈成两半，瞬间灰飞烟灭。

　　一时间，竹林中寂静无声。

　　“灵犀山上有犀木鬼，以竹叶为生，以守护灵犀木为职，我本以为是善性的妖怪，然而却没有想到，犀木鬼竟然劫持夜间过路之人，将他们活剥吞入腹中，实在太可恨。”

　　紫光渐渐微弱下去，慕二哥望着竹林地上那一团断臂残肢，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听闻有人传言，灵犀山上有妖怪食人，我也不会这样特意赶来除妖。”微微一顿，瞥了她一眼，“当然了，恰巧阿烟你……需要一根灵犀木。”

　　古书曾有言，犀木鬼爱箫声，听闻箫声便情不自禁地前来。因此两人约定，容烟以箫声引诱犀木鬼，慕二哥便去摘取灵犀木。

　　她缓缓撩开斗笠轻纱，问道：“有了灵犀木，‘他’就会醒来吗？”

　　“不好说。”慕二哥想了想，沉吟道：“他周身妖力相当薄弱，好像曾经过一场恶战，耗尽了妖力，魂魄游离散乱，灵犀木有聚魂凝神的功效，我也只是猜测，或许可以让他恢复神智，清醒过来。”

　　容烟没有言语，垂眸轻抚腕间赢鱼，等到灵力渐渐平静下来，才开了口，轻轻一叹，放缓了声音：“犀木鬼杀人偿命，死不足惜，我们回去吧。”言毕，一袭白衣转身离去。

　　慕二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跟了上去。

　　灵犀山位于金陵城外几里之远，下了山，回到金陵城，也不过半天的时间。

　　一夜过去，天刚刚放亮，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日光从云中透出，金陵城门开，商人、过路的旅客、马车鱼贯而出，车轮辘辘之声、喧闹、吵嚷之声将寂静了一夜的金陵唤醒。

　　慕二哥走在金陵的街上，一路上遇到许多百姓，纷纷热切地向他问好，他也微笑着一一回礼。容烟静静地跟在他身边，依然轻纱覆面，白衣如仙，身影纤细，惹得路人忍不住想要窥视一二。

　　众人皆知，金陵城朱雀桥南岸的青云斋主人，是位道行很高的除妖师，但没有人知道他大名，他自称姓慕，家中老二，众人又因他年轻，故而管他叫慕二哥。

　　说起来，青云斋与慕二哥的名声如此之大，还要多亏了不久前，北宁王爷中邪之事。

　　那是青云斋开张不久，封地在金陵的北宁王爷便突然得了怪病，气喘身弱，仿佛被千斤重压着般，整整半个月，无论如何求医问药总不见好，于是派人贴出告示来，五千两银子求高人来治病。慕二哥恰巧路过，随手揭下了那张纸，第二日便去了王府。

　　那时，北宁王爷躺在榻上，脸色如纸，嘴里喃喃念叨着“金银珠宝，童男童女，快给本王备好，本王要走了，就要走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慕二哥见状，微微皱眉，说是王爷被妖邪附了身，便从青布包中取出一个白琉璃细颈瓶，在地上撒了些香灰，闭眼凝神半晌，忽然扬手一挥，只见紫光闪过，隐约听得凄厉的惨叫声，那紫光便被收入了瓶中。王爷顿时感觉浑身轻松，眼看慕二哥就要走，连忙赤脚下地追上来，又令人拿来一架紫檀木屏风，替慕二哥扛了回去，如今就摆在青云斋正厅内。

　　从此以后，金陵的百姓都晓得，但凡遇上什么妖邪作怪之事，便去青云斋找慕二哥。

　　至于容烟，没有人晓得她的来历和身份，只以为她是慕二哥的女弟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见过她的人不多，相传是金陵第一绝色美人，也不乏有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佯装中了邪，点名道姓要青云斋的容烟亲自去除妖类似的事情。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朱雀桥上，走过桥头，来到秦淮河对岸，便又是一番繁华景象。

　　茶楼高低错落而起，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远远尚能听见，吆喝声此起彼伏。不远处，一辆紫纱幔马车辘辘驶来，车角上挂着铃铛，愈行愈近，最后停在两人面前。

　　一柄折扇挑开紫纱幔，看不见里面的人影，却听见低沉的男声开口道：“敢问是青云斋的慕二公子？”

　　慕二哥顿住脚步，回身作揖，微微一笑道：“正是。”

　　“可否借一步谈话？”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是何人？”容烟微微蹙眉，凝神注视着马车。

　　马车中的人顿了一顿，才道：“我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来请慕二公子，至于我是何人，我家主人是何人，你都不必知晓。”稍微一顿，又道：“慕二公子，麻烦借一步谈话，此事至关重大，不得外传。你放心，稍后我会派人送你回来。”

　　一名侍卫模样的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打起紫纱幔帘子，恭声请道：“慕二公子，请上车吧。”

　　慕二哥没有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灵犀木交到容烟手上，对她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一借力跃上了马车。

　　紫纱幔马车渐行渐远，车角的铃铛声仿佛投入湖中的石子，一圈圈涟漪之后，终究化为平静。
　　容烟静静望了片刻，转身离去。

　　回到青云斋中，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器皿摆设在台上、桌案上，玻琅彩、青铜器、琉璃盒……那些都是封妖瓶，专门封印害人的妖怪。

　　她摘下轻纱斗笠，回到自己屋中换下溅上了泥点的白衣，将一头青丝用木簪子绾起，拿着灵犀木去了后屋。

　　后屋静悄悄的，半点儿声音也没有。她轻轻走进去，脑海中不禁想象出他依然闭着双目，眉眼俊美，眉心一点赤色婆罗花印记，静静躺在那里的模样。

　　然而，她还未走到榻边，便蓦地顿住了脚步。

　　床榻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手中的灵犀木也不知该放在何处，怅然与失落忽然汹涌上心头，周遭静得唯有自己轻缓的呼吸声，赢鱼在皓腕间摆尾游动，淡银的光芒微弱，寂寞无边。

　　隐隐又有些被愚弄了的愠怒。

　　果然妖怪都是不可轻信，当初一个盗墓人偷偷送来一个银制的长盒子，说是妖邪秽物，但凡碰过这盒子的几个兄弟都遭了殃，如今将它送来青云斋，求慕二哥除妖辟邪。

　　然而，慕二哥还未动手，她不过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长盒子，就感觉“嗡”的一震，长盒子突然光芒大涨，飞到半空，停了下来。

　　那个盗墓人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跑了。

　　长盒子在光芒中缓缓变大，最后变得棺材那么大，“咚”的一声沉沉坠在地上，慕二哥将她拦在身后，低声念着咒语，一手小心翼翼掀开棺材板，却微微愣住。

　　躺在里面的不是鬼尸，而是一个闭着眼沉眠的俊美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