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三生缘》司马微微

14、第14章

　　夕阳渐渐落下去了，黯淡的天边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直到最后一丝光芒也隐没在夜空中。

　　听说她和白眉要走了，姽婳恋恋不舍地跟在后头，扯着她的袖子问道：“阿烟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和大哥哥一起来玩呀？”微微一顿，眨了眨眼：“要是想坐画舫游秦淮河河，记得再来找我噢。”

　　她闻言，难得微笑，伸出手来揉了揉姽婳的头发，“花神节客人多，就不打扰你们了。”

　　白眉站在她身边，没有言语，眯起眼睛打量着姽婳。隔了半晌，才淡淡道：“如果你见到琉璃，记得来告诉我们。”

　　姽婳听话地点了点头。

　　离开欲仙楼后，两人缓缓走在秦淮河岸上。因为前几夜发生了流火烧秦淮河那样的事情，秦淮河上游画舫的人都少了许多，再加上官府派兵严加把守，那些金粉楼台都黯淡无光，烟波浩渺中少了艳丽的笙歌夜舞，只余下几艘画舫孤独地飘在河面上，一弯新月荡漾在水中。

　　“我们去哪儿？”安静半晌，白眉侧过头问她：“青云斋被封了，还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住客栈吧。”她垂着眸，“花神节还有十天才结束，我们还得等，等琉璃再出现，不能再这样轻易放走她。”微微一顿，抬眸望向他，“青云斋是回不去了，只能暂且安顿下来。”

　　秦淮河岸的客栈不少，两人来到一家“三福里”，店主在昏暗的油灯下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道：“客官，小店已经满客，马上要打烊了。”

　　然而，又接连走了几家客栈，都说满客了。

　　春夜的风还有些湿冷的寒意，两人站在河岸上，都有些惆怅。容烟轻叹一口气，“大概是花神节的缘故，外乡来客很多，都住满了。”

　　白眉低低“嗯”了一声，微抬了抬下颔，“还有最后一家客栈。”

　　一家小客栈，在巷子深处，门前红灯笼在风中缓缓打着旋儿，上面写着“歇花客栈”，撩开门帘，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桌椅，有个女子背对着他们，正自斟自饮，穿一身红衣，长袖曳到了地上。

　　白眉敲了敲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道：“老板娘，还有多余的客房么？”

　　那女子没有回答，摩挲着指尖玉杯，慢悠悠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方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隔了半晌，她才回答道：“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白眉看了容烟一眼，而她也微有迟疑地望着他，但很快，她还是垂下眼睫，轻轻叹气道：“没办法了。”

　　女子闻言，再次背过身去，倚在桌边，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道：“走廊尽头最后一间，五十文钱一晚，若要包饭食，再加十文钱。”

　　“饭就不用了，”白眉笑着走过去，将银钱放在桌案上，指尖轻点了点酒壶：“这酒给我来一壶，多谢。”

　　女子斜斜瞥了他一眼，“小店的浊酒怕是入不了客官的眼。”

　　“麻烦替我温一温。”他笑了笑，转身对静立在那儿的容烟道：“走吧。”

　　她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女子终于抬起眸，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望着那一袭纤瘦的白影，半晌，方才收回视线，继续低头饮酒。

　　客房中只有一张朴素的床榻，泛黄的纱幔垂下来，窗纸糊了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窗外的月色，榻边一盏油灯幽幽地燃烧着，半明半暗。

　　容烟径自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不过多时，夜色中飞来一只青色的鸟，体态轻盈，羽翼丰满，浑身都泛着淡淡的光芒。飞近了，才发觉青鸟有三足，它扑扇着翅膀停在了窗边。

　　她对青鸟低语了几句，再抚了抚它的羽毛。青鸟温顺地叫了一声，再度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那是什么？”白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和慕二哥的信鸟，它听得懂人语。”她转过身来，“有些事情，我想问问慕二哥……”忽然住了口，匆匆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低声道：“若他能回来，那自然更好，金陵城这里，我应付不过来了。”

　　白眉不言语，凝神望着她。

　　屋中静悄悄的，隔了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微怔地望着那仅有的一张床榻。过了一会儿，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得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他挑了挑眉，淡然地收回视线，走到榻边，整了整被褥，便躺了下去，双臂枕在脑后，缓缓地道：“这里除了旧些，别的都挺好。”

　　容烟俯下身来，摸了摸地板，喃喃似的道：“有点凉。”微微一顿，抬眸望向他，问道：“将就一下，没问题吧？”

　　屋中静默片刻，青年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眸中似乎闪过一抹笑意，淡定道：“床榻这么大，你我将就一晚不碍事。”

　　她抿了抿唇，纠结地看了他很久，才伸出手来指了指地上：“我说的是——你，将就一晚，睡那儿。”

　　他沉默了。

　　敲门声打破寂静，门外传来女子懒洋洋的声音：“客官，您要的酒。”

　　容烟起身去开门，与那女子的目光撞在一块儿，互相凝视了片刻，女子微微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什么，然而，终究还是住了口，移开视线，递上酒壶与酒杯，转身要走，却被容烟唤住了。

　　“请问，有多余的被褥吗？”

　　女子的身影顿了顿，“没有。”

　　重新掩上门，她回过身来，却蓦地撞进他的怀中。

　　青年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高挑的身影将她笼在其中。酒壶差一点倒翻，她怔了怔，听得灯芯“噼啪”一声脆响，火光明灭中，他微微垂眼，指尖撩开她的一缕散发，替她挽到耳后，见她的眸子恍惚不定，许久，终于浅笑开口道：“我知道你还是不忍心……”

　　“我忍心。”她平静地截断他的话，将酒壶往地上一放，“趁热喝了酒，暖暖身子，早些睡吧。”

　　·

　　然而，折腾了半晌，两人还是躺在了同一张床榻上。

　　她和白眉背对背而卧，盖着同一张被褥。屋中渐渐寂静下来，唯有灯芯偶然“噼啪”一响，火光映在墙面上，寥寥摇曳。

　　“地上这么凉，”他的声音中有笑意，“我就知道你不忍心。”

　　“闭嘴。”她冷冷回了他一句，强装出镇定，却掩不住语调中的心慌意乱。幸好无人能见，她感觉脸颊微热，阖上眼，尽力平静呼吸，可过了很久……很久，倦意无论如何都不愿袭来，思绪翻涌间，她只觉得愈发清醒，记忆纷纷乱乱，脑海中是他温柔的眉眼，还有慕二哥那句“魔尊再世”在她耳畔一遍遍回响着。

　　他忽然翻了个身，更靠近了，她却一动不敢动。被褥中，传来他的温度，那样温暖，那样近在咫尺。她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格外清晰，是明明想逃，却逃不开的悸动。

　　“你在想什么？”良久，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她没有言语，睁开眼，静静望着脱落了墙皮的白墙，许久，才轻轻问道：“你听说过……魔尊吗？”

　　“魔尊？”白眉略微一思索，“魔界之尊吗？我只听说过妖尊，魔尊如今似乎还未现世。”顿了顿，“魔尊与妖尊，有什么区别吗？”

　　“魔尊和妖尊不一样，”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许难言的怅然，“虽说魔是妖怪的一种，但魔的法力远远要比妖强大得多，而且大多数魔都是仙与神堕落而成的，并非是像妖怪那般，由花草兽类修炼而成。”

　　身旁是长久的寂静无言。

　　她终于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体，回过头去望着他。

　　他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她凝视着他，慢慢伸出手，想要抚一抚他眉心的婆罗花印记，可指尖还未触到，他却低低开了口：

　　“阿烟，你听说过魔神有莘吗？”

　　她怔了怔，指尖顿在半空中，语气有些迟疑：“有莘……？”

　　他仍旧闭着眼，缓缓道：“上古时期，仙界曾有位绝世美人，名唤有莘，后来却因情伤堕落成魔，她是世间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有过洪荒魔力的魔，因此被称为魔神。只可惜最后，仙界的一位神君与她决斗，将她的元神彻底陨灭后，再用自身灵血封印了她的洪荒魔力，因此洪荒魔力至今仍在封印当中。”

　　屋中一时寂寂无声。灯芯“噼啪”作响，火光微晃，容烟微微支起身子，倚墙而坐。她望着青年闭着眼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有莘……”良久，才听见她轻轻的声音，“像是从前听说过，可是我记不大清楚了，她似乎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白眉沉默片刻，声音低低道：“她是自作自受。”

　　容烟一怔，没有回过神来，“什么？”

　　摇曳的火光映在墙壁上，斑驳的月光透过窗纸，青年像是叹了一口气，“阿烟，我曾听人说，爱是一场劫难，有人逃得过，有人逃不过，逃不过的人会一辈子陷在其中，更有甚者几生几世都无法超脱。”微微一顿，“我想，若是爱对了人，陷在其中又何妨，可若是爱错了……那我情愿死，也不要做那样的错事。”

　　她没有言语，默默地靠在那里，身影被火光映得单薄。思绪似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良久，朦胧的睡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睡着了。

　　青年缓缓睁开眼，无言地凝视着她。

　　她的面容清秀绝美，眉心微蹙，在梦中更是温柔缱绻。乌发未束，披散在肩头，似绸缎，似瀑布。

　　他慢慢坐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窸窣的声音，慢慢向她靠近去，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
　　忽然就想吻一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