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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掉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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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与东朗战友两年,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既有同袍作战的生死情谊,又曾受东朗救命之恩。
彼时十年浩劫刚刚结束,老林为人低调谨慎,能安然度过这十年岁月,还得多赖关中村民朴实忠厚,自己家中一贫如洗。
他入军参加民兵连,在连队之中自来沉默寡言,周身本事半点不敢透露,对外只说道观长大,是个种庄稼的农民,能画上两笔画儿罢了。
可东朗与他贴身相处,两人言语虽不尽实,但彼此都知对方聪慧勇猛,心思细腻,不可小觑。民兵连解散的时候,东朗也曾试探过老林的心思,几番劝老林跟他搭伙一同发财。
老林次次婉拒,态度温和语气却极坚定。东朗知道他家中有爱妻却无子女,却没想到他竟如此重情重义,感慨之后,也将老林念旧这事情挂在了心里。
之后十五年间,东朗在缅北战局之中如鱼得水,势力日渐增长,又借由内地改革开放的千载良机,一车红木翡翠从缅北运出,再一车日用百货从德宏运入,赚了盆满钵盈,将缅北佤邦一带牢牢控制在手中。
东朗家中两子,长子与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幼子与长子相差十岁,却极为聪慧乖巧,读到大学毕业才接手生意。一归家,就与羽翼渐丰的长子明争暗斗几次交锋。
东朗深谙政治之道,鹬蚌相争,他只端坐高台,打着渔翁得利的算盘。大儿子势强风头盛,他便扶持小儿子起来。明面上对外宣称,是小儿子提出了“革新创收”,要将集团的架构改一改;可实际上不过拿初出茅庐的小儿子做个幌子,使出的却是铲除大儿子心腹的雷霆手段。
两个儿子争得暗流汹涌,就连两个女婿也掺和进来蠢蠢欲动,东朗的位置却愈发稳固,声望显赫。
却没料到,大儿子一时发了狠,打拼多年的江山一朝却要送了人。大儿子忍不下那口气,一不做二不做,索性学了唐太宗李世民兵变玄武门。
自南坎到昆明的路上布下死局,炸毁了东朗两千余万的货,又心狠手辣,要了亲生弟弟的一条人命。
东朗初初知道消息犹自不信,他尚得势,哪里料到平日里“傻大胆”的大儿子竟然也有这样破釜沉舟的一天。
可大儿子亲自带着亲信上门报信,分明便是想看偏心弟弟的父亲,知道弟弟死讯时的暴怒反应。
东朗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攥出青紫色的淤痕,面上却丝毫不显,哀戚悲泣之后,便是握住大儿子的手,说:“我如今只有你,你且得争气。”
背过人去,便立时发了狠,也是那时,东朗才打下元皿和鳌蟒续命的主意:“你不是想等我死了坐我的位子?我偏不死!不仅不死,我还要活的比你还长。”
儿子没了,东朗宁愿扶持孙子,要一个听话乖巧的傀儡。
东朗彼时已年近六十,大儿子却年富力强正当壮年。军阀之中也有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时之间东朗竟落了下风,几次养元皿都被亲信泄露了消息,连孩子都尚未出生,就被大儿子不动声色连锅端了。
炼化元皿,无论是灵兽也好,还是人也好,都要养至成年方能得用。
东朗三番五次折戟,慢慢知道身边手下不可尽信,要将自己血脉的元皿养在身边养至成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东朗思来想去,这才把目光转向曾经的战友老林。
老林身家清白干净,身手了得,为人诚恳可信,从无子女,又受他大恩尚未清还,替他养大一个孩儿,想必不是难事,且与缅北战局无半分关联,是隐藏带血脉的元皿的极佳人选。
他虽知道老林在道观长大,却因战时老林谨慎藏拙,却半点也不知晓老林除了身手矫捷聪慧灵敏之外,竟还有这一身通灵制鬼的绝妙本事!
阴差阳错之下,东朗将林愫交给了老林。老林却在一系列的巧合之下,察觉到了东朗的真实意图。
“你虽非我亲生,但我自来待你视如己出,从襁褓小儿,到牙牙学语,再到扎两个小辫儿的小姑娘,这多年相处,你对我来说,又与亲人何异?”老林定定看着林愫,说。
“何况东朗炼化元皿妄图逆天改命,干尽伤天害理之事。我自知道他的谋算之后,便想着,一是要护你周全,让你平安长大,不要受这些无妄之灾。”
“第二,便是要亲手除掉东朗,为民除害。”
要护林愫周全,首当其冲,便是要隐曲林愫身上的血脉气息,让踪网无法轻易追踪到。
老林伸手指了指林愫的腕上,说:“我送你引魂铃,便是在知道鳌蟒事后。引魂铃阴气深重,能尽力盖住你身上的生人气息。”
“可这远远不够。所以,第二年上头,我画了一面,云纹漆盒。”
宋书明对老林所说的云纹漆盒印象极深。当日杀害书晴的真凶伏法,宋书明送书晴的遗骨火化,林愫出现陪在他身边,在火化完毕通知捡骨的时候,她跟着宋书明一同进去,递给他一个黑底白花镶金边的云纹漆盒。
宋书明打眼一看,见那漆盒黑得耀眼,白色云纹行云流水一般极为华贵漂亮,便知不是凡器,心里承了林愫的情,默默把妹妹的骨灰收敛在盒中。
老林面色凝重,问林愫:“你可记得,我送你这云纹漆盒的时候,说过些什么?”
林愫眉头紧锁,慢慢答道:“你说,这漆盒是阴沉木所制,可辟邪驱魔,有凝神静气的奇效。我八字极阴命格凄苦,须将这漆盒长久带在身边,才能保一生平安顺遂。”
老林冷哼一声,语气略带嘲讽,说:“记得很清楚嘛。”
“可我也没有想到,就连我假死离开,特意带走许多随身物品,只将这云纹漆盒当做遗物一般留给你,你竟也不知珍惜。竟然将这样宝贵的法器,随随便便就送给了认识没两天的小白脸。”
老林越说,怒意越甚,枯瘦手指冲着宋书明一点,直点得宋书明心虚不已,面有愧色。
林愫却坦然许多。书晴纯洁善良,却无辜被害,她自从知道真相之后,每每想到书晴却觉得心中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既心疼可怜书晴命苦,又多少有些好人不得好报的不公平感。
斯人已逝,她能做的实在太少,左思右想,便将身边的法器送出。书晴纯洁漂亮,林愫愿漆盒保护她,即便身处异世也免受邪魔侵扰。
林愫不甘示弱,冲着老林怒道:“你如果不瞒着我假死,把话都说清楚,我也不会随意将云纹漆盒送人啊!”
老林气势霎时弱下许多,只能冲着宋书明吹胡子瞪眼,转到林愫,却长叹一声,说:“我将你的生辰八字画入漆盒的云纹之中,又以血为引,设下层层踪网在这盒中,为的,就是避免有人再能用踪网,找到你的痕迹。”
“漆盒画好,倒是极为管用。之后数年时间,我没有一时一刻放松警惕,但一直也没有在你我身边,再遇见可疑的同道。”
“你成年的时间已近,东朗这些年来年岁已高,已近油尽灯枯。可我在同道之中也有耳闻,东朗许多年来一直四处搜罗珍稀灵兽炼化元皿,想必,是因为他找不到你,所以病笃乱投医,多番炼化各种元皿,想尽力延长阳寿。”
“可都无济于事。”
老林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说:“东朗阳寿将近,我却左思右想不能放心,最怕的,就是当日在昆明见面的时候,他会否在我身上设下暗线方便追踪。”
“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最能保护你的方法,就是制造一场假死,既全了你的身世,又能够离你远些。这样,即便是东朗追踪到我,也找不到你。”
不,不仅仅是这样。宋书明看着老林的背影,暗暗在心里想。
老林所说固然没错,谁也没有办法保证东朗会不会留有一手阴招,先追踪老林,再找到林愫。
毕竟林愫对于东朗来说,从未谋面,甚至不知姓甚名谁。但老林既有照片,又有画像,信息要比林愫丰富得多,也相对好追踪许多。
可是,老林之所以会制造这一场假死的骗局,一定不仅仅只是怕被追踪到这么简单。
宋书明将心比心,多少猜到,老林假造死亡真相,是为了亲自替林愫斩除东朗这个隐患。他此行生死未卜,既怕林愫挂心,又担心透露太多隐情,林愫会对自己的身世起疑心,更害怕万一他死于东朗之手,林愫会替他复仇。
所以老林才假造死亡,把所有的真相都随着自己埋葬,让林愫能够心无旁骛,安心生活。
老林原本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是将林愫的身世死死瞒住,让林愫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老林亲生的孙女。
宋书明将前后连起来一想,更是慨叹于老林心细如发,替林愫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
如果不是前有云纹漆盒送给他暴露了身份,后有花面灵狸渡鸦精作乱,想必这个秘密,也真能如同老林期望的那样,一直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林愫深深吸一口气,问老林:“出事当晚,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亲眼看到你舞社火,又亲眼看到你被火烧死,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宋书明和詹台双双对视一眼,这也是一直以来最大的谜团。
老林出事当夜,林愫亲眼目睹他被烈焰焚身,就算老林本领通天,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林愫面前呢?
老林回过身来,有些心虚,低眉顺眼走到林愫面前,嘴角却微微勾起,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普通火焰,能耐我何?方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用火焰化解绿雾蝶蛊,你们几个今天,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火焰烧身,本不足为惧。何况,我还会注魂。”老林说。
宋书明曾记得,老林注魂给了在外打工摔伤的丁老大,好让他见母亲最后一面。老林特意提到注魂,看来事发当晚,被烧死的尸体,并非老林的。
“中元夜前,我便准备妥当,你看到的被烈焰包裹烧死的尸体,不过是提前备好的死尸,注魂之后,行动受我操控罢了。”老林挥挥手,不以为意的样子。
林愫诧异,十分不解:“舞社火的时候分明是你,村中百来双眼睛亲眼目睹,你是怎么将自己和死尸掉包的?”
老林轻咳一声,说:“你还记得,我舞社火的时候,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吗?”
是兽首!
巨大的圆形的兽首面具,罩在头上,仿佛一顶巨型头盔,又像是一个倒扣着的碗。有时也像慈眉善目的大头娃娃,混在舞社火的人群中间,是关中社戏的特色。
被注魂的尸体,原是藏在那巨大的兽首面具之中!
“我挑选的尸体,和我身形很像,一样干枯瘦小。中元夜当晚,我令尸体蜷缩一团,藏在兽首面具中,被我提前放置在社戏中央。”
“我多年以来,将兽首画的极为可怖骇人,为的就是让生人莫近,小儿不敢随意靠近玩耍。”
“是以兽首虽藏了尸首,放在舞社戏的麦场中央,却一直不曾有人触碰。”
“夜幕降临,社戏舞起。按照以往的惯例,我缩在兽首之中,待到鼓声响起,压轴出场。那天我钻入兽首面具之后,先是将蜷缩其内的尸体放下,布置成半蹲的样子。等到鼓声响起,该我出厂的时候,我手握金刚杵,指挥注魂后的尸体,将兽首面具抬起,按照鼓点节奏,如常舞动。”
“而我,一直蜷缩着身体,像方才的尸体一样,藏在兽首面具之中。”
注魂后的尸体力大无穷,宋书明记忆犹新。老林一直像一只虾子一样蜷缩在兽首面具之中,而真正舞动这藏了老林的兽首的,是注魂后力大无穷的尸体。
那尸体在老林手中金刚杵的操纵下,跳着社戏,又被兽首遮住了头部和面孔,只要步伐不乱,便不会惹人怀疑,只会让人觉得,是老林在举着兽首面具,跳着社戏。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老林两掌相对,迅速以火点燃注魂后的尸体,待火焰烧大,燃烧尸体全身遮挡面孔的时候,再用金刚杵指挥尸体将兽首面具丢在一旁,只做出一副被烈焰灼身疼痛难忍肢体乱舞的假象。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被火烧着的尸体,自然没有人注意被丢在一旁的兽首面具。”老林缓缓说,“我只需趁着众人救火一片混乱的时候,偷偷从兽首面具之中溜出去,混在人群中逃出村外,便绝不会惹出任何人怀疑。”
那么多双眼睛亲眼看到老林走向兽首面具,舞起社戏,片刻之后周身着火,等到火焰扑灭,残留下一具烧焦的黑尸,身形与老林极为相似。
如此,还会有谁怀疑,死的人并非老林呢?
何况乡间淳朴,讲究入土为安,老林出事被认定为意外之后,就不曾有过尸检一说。
林愫那时哀毁骨立心神恍惚,等回转过来再想查明,“意外”早已成为板上钉钉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