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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耽书复活记 ...

  •   姑苏城外有石湖,此时山日方升,柳如翠袖拂得一片明镜豁然而开,岸边系了只窄瘦的小舸,时而一声鸟啼荡过,正是夏初清景。
      “学生到底不及苏先生学问好,”傅耽书抚着额角叹道,眉头皱的好似风过的水面,似是愁结不展,却犹还带了几分轻柔情意,“下次再不敢自讨苦吃。”
      苏远卿方方转醒,还未起身,倚在床头看着他笑道:“皆是靠了傅先生承让,在下方才略胜一筹。”略向前探了探身,又轻声问道:“头可痛的厉害么?”
      傅耽书作势重重揉在额头上,苦声道:“肘痹宜生柳,头旋剧转蓬。”说着索性倾身倒在苏远卿身上,闭了双目长叹道:“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苏远卿忍不住一笑,一手帮他抚着额,道:“你这耍赖的本事,倒是愈加见长了。”他二人昨晚灯下翻书,兴致忽起,比着忆起古书中关于灯烛的诗句,苏远卿状若闲谈,一口气便列出数七十余条,傅耽书虽亦是满腹诗文,背出的诗句却到底少了些,惟有罚酒一坛,以示不学之惩。
      傅耽书忍着笑意躺在苏远卿怀中半晌,半晌忽的张开眼,握了他的手道:“远卿,这般的日子,真似梦境一样。”
      苏远卿低头看着他,亦握住傅耽书的手道:“便是梦,也是这样的美梦,还不够么。”
      傅耽书坐起身,将苏远卿拥进怀中,顿了片刻,轻声道:“那日你知我未死,可也觉得像梦一般?”
      苏远卿微微一颤,将头枕在傅耽书肩上,却是笑道:“那时我只想,当真可惜了那具随我多年的好琴。”
      傅耽书闻言并不说话,含笑俯身在他鬓边亲了亲。
      待起了身,吃过早膳,日头业已高高挂起,难得好天气,两人便将房中书卷摊在院中曝晒。
      他们的房舍建在山陲,临着一片幽深密林,平素里几乎无人来此,行上半个时辰,便是石湖,若得闲致,登山泛舟皆是便宜。院中无墙,只围了道矮篱,饶是院落本不小,却耐不得书多的惊人,除却两片小小菜畦,不多时地上已满满铺遍了书册,放眼去尽是密密的字迹,漾着一股淡淡书墨香气,若有若无间直欲熏人醉。
      “我在朝中时,曾赴过秘书省的曝书宴,阁中的书,皆加了芸草以避蠹虫,”傅耽书望着院中书卷,微带惋惜道:“可惜我们这里却是没有芸草。”
      “常这般晒上一晒,便是没有芸草,也不要紧。”苏远卿抬头拭了拭额上的汗,又忽侧了脸,望着傅耽书道:“你可知关于芸草避虫的记载,最早出自何书?”
      傅耽书稍一愣,思索片刻,反问道:“那你可知道?”见苏远卿摇头,忙满是得意道:“我记得,乃是出自三国时鱼豢的《典略》一书。”
      苏远卿俯身自满地的书中拣出卷《典略》,见确如傅耽书所说,不禁笑道:“傅先生果然好学问,学生佩服之极。”
      傅耽书却毫不谦虚,负手微笑道:“你既认输,又要输什么与我?”
      苏远卿望着他淡淡一笑:“你要我输什么,便输什么。”
      “那便好,”傅耽书说着执起苏远卿的手,牢牢握住,缓缓道:“我可要好生想想。”

      立夏过后,雨渐渐多起来,如雾如烟笼在山间湖上,和着湿凉水汽不时随风扑面,却也颇有几分舒爽。
      四月初八乃傅耽书生辰,这日里,他早早起了身,轻手轻脚收了昨夜未竟的棋局,又煮好白粥与几枚鸡蛋,待苏远卿醒来,小桌上已是摆好了种种吃食,用过早膳,傅耽书见窗外难得停了雨,不禁欣喜道:“我正想着去山中游冶踏青,上天便先收了雨符,”又转目看了苏远卿道:“远卿,你我万万不可辜负了老天的这般好意才是。”
      苏远卿便也由他,二人载酒抱琴,慢慢往山中而去。此时雨虽已停,空中却犹还满是凉凉水意,呼吸间亦尽得草木清新,一片空翠之色直欲沾得衣襟湿,脚下泥土已被浸的透了,踏去不免软绵,傅耽书一手扶了苏远卿,小心翼翼攀行了许久方停下。
      山腰处生了棵老菩提,虬枝苍叶,荫得一片平坦之地,显是个山中难得的驻足之所。傅耽书展开竹席,与苏远卿一同席地而坐,又取过酒壶斟满两杯。
      “一觞一咏,畅叙幽情。”傅耽书仰头饮了口酒,闭目长叹道。
      “我便抚一曲以添雅兴。”苏远卿搁下酒盏,淡淡笑道,抱过琴,垂了眼帘,十指略动,已奏出一曲《酒狂》。
      此调本暗含积郁,略带沉抑,此刻听来却只得清旷疏朗,琴音荡在林间,环在山中,回音未去,新音又至,重重叠叠,更尽情韵,傅耽书听的满心激畅,忍不住道:“真如化作林下狂士一般。”
      苏远卿一曲终了,深吸口气,亦是满心晏然,喝下杯酒,缓缓道:“你我本已是林下狂了。”见傅耽书正盘膝而坐,状似出神,一副参禅模样,不禁微笑道:“可悟到什么?”
      傅耽书微微摇头,故作玄机道:“不可说。”
      苏远卿也不再问,兀自饮了几杯酒,仰身躺在竹席之上,满是惬意地轻叹了口气。
      傅耽书转头定定望着他半晌,忽的一笑道:“远卿,你可还记得前日之约?”
      “自是记得,”苏远卿淡淡道,“我既学不如人,自当甘心受罚。”
      傅耽书不答话,只倾身凑过去,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苏远卿张开眼,略带诧异地望了他,傅耽书却似不见,一手自苏远卿衣襟处慢慢拂过,几番流连,已将衣带轻解,口中悠悠吟道:“我愿为松风,为君吹解带。”说着又将手轻轻探进苏远卿长衫之中,慢慢自肌肤上掠过,如同文士抚琴一般,含了满满的专注陶醉。
      苏远卿浑身微微一颤,看着傅耽书近在眼前的双眸,却只觉心中欺上醉意一般,目光里也渐渐含了藏不住的温柔情态。
      “远卿,好不好?”傅耽书握了他的手,柔声问道。
      苏远卿阖了眼帘,只感到有气息轻轻自面上拂过,心中也已微动,淡淡应道:“好。”
      傅耽书将他业已解开的衣襟拂向两侧,俯了身吻进苏远卿口中,一手在他腰间细细摩挲,只觉手下肌肤有似泉中卵石,带了水意般的凉而滑润,一时不禁有些情动难抑,苏远卿微敛着双眉,眸中朦朦几欲溢出水来,双手攀了傅耽书的肩,却又无力,只屈指攥住他背后衣物。
      古菩提树上时而有叶片飘落,带着水珠粘在二人衣襟之上,清风过处,枝叶簌簌,忽听苏远卿一声轻呼,双手挥动间无意挑动琴弦,和着轻吟声,渐渐散进深山之中……
      夜里,傅耽书独自坐在窗下,眉间含了捺不住的欣然笑意,手中卷着一册《小畜集》,心思却似全不再其中。
      “灯下读书,岂能无茶?”苏远卿掀了竹帘走进来,在案上搁了杯新茶,道:“这是用你冬日里集的雪水烹成的,不妨尝尝。”
      傅耽书忙将苏远卿拉在身边坐下,轻声道:“你不是累的紧了么,怎么不好好歇着?”望了望案上茶盏,握了苏远卿的手,“煮酒烹茶的事交与我便是,你这双手若是损了,谁来抚琴与我听?”
      “哪里有这样娇贵,”苏远卿淡淡一笑,又道:“耽书,今日是你生辰,我烹过这杯茶,也算得为你贺寿。”
      傅耽书微微一怔,心中忽的涌上股暖流,微笑道:“这杯茶我可要好生的品才是。”说罢双手执了盏,轻饮一口,闭目细尝,雪水本是微苦,山中新茶后味却甘,融在一处,淡淡中竟似含了百般滋味。
      苏远卿见他品的用心,也不打扰,兀自取了傅耽书方才读过的书来看,半晌,终听傅耽书道:“真正是我此生饮过最好的茶。”
      苏远卿一笑,看了他道:“倒是何时学会了这般阿谀逢迎的本领?”
      傅耽书搁了茶盏,起身自身后揽了他双肩道:“远卿,以后每年生辰,你都与我烹一盏茶,可好?”
      苏远卿亦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好,以后年年今日,我都亲手为你烹一盏茶。”
      傅耽书笑笑,又俯在苏远卿耳畔低声道:“除却烹茶,可不可还应我件别的事?”
      苏远卿微微一顿,已明白他要说何事,忙抓起案上的《小畜集》道:“王公教诲当前,莫要胡言乱语。”
      傅耽书为学多年,一向最崇王禹偁文章,年少时便有志向能像其一般清廉刚直,不畏权贵,此刻见苏远卿搬出贤人来压自己,也只好不再做声,惟低了头继续品茶。
      苏远卿笑望着他,只觉心头满是融融暖意,昏黄烛光曳在斗室之中,映了两个重叠交融的影在窗纸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耽书复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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