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青山》妄起无明

13、第十三章

　　十三

　　苗青山，吉林省沙河县青山镇人氏，自幼家境贫寒，父亲以打猎为生。苗青山十三岁时，父亲因得罪地方官吏被关入大牢,不久便死在狱中。紧接着母亲病倒,一年之后撒手人寰。苗青山从小跟父亲上山打猎，练得一手好枪法。他在青山镇游荡了几年，带着几个小兄弟砸窑、别梁子①干了几票。然后带着抢来的银钱进了青山，落草为寇。绿林报号——青山寨。
　　几年之后，青山寨发展到几百人，算是小有名气了。二十五岁的苗青山已经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任谁看了都要敬畏几分。长的到也称得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当年跟他父亲的死有关系的人也都被他一个一个地给收拾了。

　　1898年9月，戊戌变法失败。戊戌六君子于9月28日被斩于北京菜市口，维新派人士纷纷逃离北京。刘风带着妻女连夜逃往天津，后历时三个月辗转到了东北。
　　刚到青山镇就碰上苗青山带人砸窑。听刘风不是本地口音，苗青山就问他哪来的，到东北来干什么？刘风一想，反正都是一死，就把如何与自己的老师参与百日维新，又是如何被袁世凯出卖的经过都讲了。苗青山听了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但没杀他，还邀他入伙。
　　他说：“老弟，我敬重你是个英雄。如今四海之内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想做一个普通百姓，实是不易。不如你跟我上山吧，大可打击外寇，小可劫富济贫。我让你做青山寨第二把交椅。”
　　刘风经过这一翻折腾，早已对朝廷、官府失去了信心，又怕万一慈禧追查下来，自己的行踪暴露，不如隐姓埋名，落草青山。就答应了苗青山，当即带着妻小、家当就上了青山寨。他的妻子是苏州人，温婉淡雅、性若春水。她到了东北就已经受不住天气的严寒，青山寨的生活就更不能适应了。挺了几个月，实在熬不住了。没办法，刘风在山下又安置了一个家，派了些崽子看守照顾着。
　　转眼两年过去了。刘风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在他的帮助下，苗青山的地盘进一步扩大，实力也增强了许多。刘风也坐稳了二掌柜的位置。
　　可天有不测风云，1900年6月17日，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开始。同年9月，俄国又单独调集步骑兵十七万侵入东北。俄军攻入青山镇的第二天，刘风才得到消息，报信儿的崽子说俄国鬼子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现在就快到青山脚下——刘风山下的家了。他听了之后就跟疯了样，带着手边儿一百多个崽子，骑上马就往山下冲。半路上就碰到俄军打了起来。等到了家，刘风身边的崽子只剩五十几人。他家的院子很快就被俄军包围了。
　　据活下来的崽子后来回忆说，当天青山寨的崽子个个以一抵十，死得不亏。刘二掌柜的开始用枪，后来子弹没了用大刀，杀了俄国鬼子不下百人。刘家小院顷刻之间堆满了尸体，淌满了鲜血。最后刘风、妻子和八岁的女儿被团团围在院子中央。俄军中一个领头的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什么，没人听得懂，大意应该是让刘风投降。刘风突然哈哈大笑，然后念了一首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念完之后他一刀刺穿了妻子和女儿。妻儿的血溅了他一脸，俄国鬼子全傻了。接着刘风举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这时一阵枪响，苗青山带人杀了进来，他一枪打掉了刘风手里的刀。
　　刘风虽然没死成，但那个性格豪爽、风流倜傥的男人死了。他一夜花白了头发，从此以后变成了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二掌柜的。

　　又过三年。一个相貌英俊的青葱少年入伙挂柱进了青山寨。举行拜香仪式的时候，苗青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年如炬的目光正视着眼前的彪形大汉，“我叫瑞宁。十四岁。”苗青山看着他，觉得喜欢就收做了徒弟。
　　仪式刚完，一伙被青山寨抢了地盘的土匪打上山来。苗青山随手就塞给瑞宁一把刀。瑞宁从小是学过一些武功的，他一边招架一边后退。苗青山气得冲他大喊：“你怎么不插了他们？”瑞宁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对他穷追猛打的人，可他下不去手。他退着退着，被一具尸体拌倒了，那人举刀便向他砍。瑞宁本能地用刀一挡，正好刺中那人的胸膛。
　　杀光来人后，苗青山在那具尸体下找到了瑞宁，他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目光空洞，但没有恐惧。
　　当天晚上，瑞宁独自一人来到下山的路口，跪下磕了三个头，他说：“额娘，宁儿今天杀了人，这辈子都是土匪了。从今以后再没有面目去见您。孟老爷答应了会待您好，我放心了。”

　　光阴荏苒，六年过去。当年的崽子瑞宁已经是青山寨的炮头——索三爷了。说是三爷其实不过是刚满二十的小伙子。但索三爷也算是少年老成，长得高大魁梧不说，平时也是少言寡语，一付城府极深的样子。
　　索三爷在山下有个相好的，叫梦芸，是春风楼的头牌。她本来是龙虎坡大当家龙项天长期包养的人。但有一天索三爷被雷五爷和曹八爷强行拖进春风楼，一抬头看见楼上正要回房的梦芸，梦芸听见有人喧哗一回头看见他，见他英俊潇洒就冲他嫣然一笑。梦芸长得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细眉细眼，翘嘴唇、尖下巴。索三爷的七魂当时就被勾去了六魄。两人很快就好上了。
　　虽说梦芸是被人包了，但毕竟是妓女，要见哪个出手阔绰的男人，老鸨也不能拦着。苗青山曾劝过索三爷，他说龙虎坡的实力跟青山寨不相上下，最好不要招惹他们，否则动起手来会两败俱伤。这件事很快就被龙项天知道了。龙项天勃然大怒，带人直接把梦芸掳上了山，并留下话：“告诉索老三，他要是爷们儿就来龙虎坡抢人。”
　　索三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哪咽得下这口气。他没告诉苗青山，自己带着人马就去了龙虎坡。那边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
　　龙项天擒住索三爷之后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然后把梦芸推到他面前。龙项天举着烧红的铁烙铁，对梦芸说：“他年轻英俊是吧？我现在就毁了他的脸。”梦芸抱着他的脚哭着求他：“你放了他吧，我求你了，大当家的，我求求你了……”
　　龙项天一脚踢开她，拿着烙铁往索三爷左眼上烙。索三爷本能地一躲，烙铁落在了眉毛上。兹啦一声，一股烧肉和毛发的味道窜了出来，索三爷一声不吭。龙项天又换了一块烙铁，他走到索三爷面前，“妈的！老子的女人你也敢动。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龙项天是好惹的吗？！你大哥见了老子也得敬我三分，你他妈算哪根葱？！我今天废了你，看你以后还怎么睡娘们儿？”说完他就要把烧红的烙铁朝索三爷两腿之间伸过去。梦芸疯了似的磕起头来，“大当家的，你放过他，我再也不见他了，我做你的压寨夫人，我求求你了……”梦芸的头磕出了血。龙项天回头看了她一眼，“你配吗？”然后又朝索三爷走过去。
　　眼看索三爷的命根子就要不保，一个崽子冲了进来，“大当家的！不好了！青山寨的人打上来了！”龙项天把烙铁一扔，“他妈的！正好！老子今天把你们都灭了。”说完就带着人冲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青山寨的人打进来，把索三爷救了下来。索三爷带着梦芸往外冲。冲到外面被龙项天看见，一枪就打中了梦芸。梦芸倒在索三爷怀里，说了一句话：“三爷，梦芸命苦福薄，不能再伺候您了。”说完就死了。索三爷抱着她不撒手，苗青山过来扇了他一耳光，“她已经死了！你快上马！先回去！”
　　两个崽子过来把索三爷硬推到马上。索三爷和一部分人马先撤回到了青山寨。舒郎中刚给索三爷包扎完伤口，苗青山就带着人马回来了。
　　一进山寨，苗青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他中了五枪。索三爷抱着他冲着舒郎中大喊：“快！快！把他给我治过来！”苗青山抬起沾满了血的手，摆了摆，“把刘风和老九叫过来。”
　　二掌柜的和秦九爷过来了，苗青山说：“以前咱们商量过，如果哪天我不行了，大当家的位置就交给老三。你们还同意吗？”二掌柜的和秦九爷点点头。“那好，以后你们要帮着他，带着山寨的弟兄好好打拼。好了，我有几句话要和瑞宁单独说。”这时苗青山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苗青山慢慢地抬起全是血的手，轻轻抚摩着索三爷的脸，“瑞宁，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你刚上山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转眼就成了男爷们儿了，都比我高了吧。咳咳……”苗青山吐出血来，索三爷一边飞快地擦着从苗青山嘴里不断涌出来的血，一边说：“大哥，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苗青山微微地笑了，说：“为了救你，我不后悔。”然后手就垂了下来。
　　索三爷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几年前，那是他上山的第三年，他还是崽子瑞宁。那天苗青山喝醉了，瑞宁扶着他回到山洞里。给盖好被子刚要走，就被苗青山叫住了，“瑞宁，你过来。”他坐到床边。苗青山伸出手，轻轻抚摩着瑞宁刚刚开始棱角分明的脸。
　　“大哥对你好吗？”
　　“好，除了我娘，大哥对我最好。”
　　“我真的喜欢你。”
　　瑞宁避开苗青山的目光，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大哥，你醉了。好好休息吧。”说完瑞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抱着苗青山渐渐冷却的身体，索三爷抓起他已经僵硬的手放回到自己的脸上，泣不成声。

　　沙河县县志记载：青山寨土匪头子，苗青山（1872年——1909年），打家劫舍，杀富济贫。1900年与俄军青山镇一战，杀敌数千。其终生未娶，有一养子，叫苗小山，人称苗四爷，枪法神准，后参加东北抗联军，死于霍龙门一役中。

　　① 砸窑、别梁子：就是打劫、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