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温柔的眼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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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靠着门框闭目养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怀中的刀。鸦青长睫在眼下打出浅浅阴影，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
事实上，他的气色一直不是太好。
房梁上穿着翠绿裙子，打扮得娇俏可爱的小人儿晃悠着纤细小腿快活地哼唱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的歌，右手攥着一朵比自己还高出一点儿的含苞待放的碧绿花朵。唱到一半，她忽然歪头看着身下的明月夜，仿佛这时才发觉他的存在，好奇地眨眨眼。
“你是妖怪吗？”小人儿歪头笑嘻嘻地问，浅绿的大眼在暖黄灯光下流转出宝石般绚丽的色泽。
明月夜眼也不睁，头也不抬，搂着刀微微侧过身去：“不是。”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妖怪吗？”小人儿开心地踢了踢腿，又问，仿佛一点不奇怪一个人类为何能看到自己，也不担心人类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见自己弱小而伤害自己。
“草木化形，灵力纯净，气息外表平和内里暴烈，无法分辨。”明月夜以汇报战况时公式化的口气说道。
鼓鼓嘴巴，小人儿跳下房梁，踩着小碎步跑到明月夜身旁，空着的手捏住衣角，踮脚仰头：“说话的时候应该看着别人。”
“你不是人。”明月夜一句话噎回去。
小人儿瞪圆眼，轻盈跃起跳到他衣领上，穿着翠绿衣裙的她趴在洁白衣领处，远远望去宛如一枚精致的胸针，与普通的睡衣风格极为不搭。
为何这么说？因为扶着跌伤膝盖的夏目回来的田沼要便是认错的人。
“明月夜先生？”他的目光落在明月夜清冷绝丽的面容上，缓缓滑至领口，房内昏暗的灯光让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随口问道：“那是您的胸针吗？”
明月夜闻声睁眼，微挑的眉眼间似乎浮起浅浅笑意，并未回答。被认成胸针的小人儿却不依了，用力蹬起照着田沼要的鼻尖打了一拳，并愤怒咆哮：“谁是胸针啊！”
田沼要吓了一跳。
疼得冷汗直冒，耳朵里嗡嗡响着杂音的夏目隐隐听到她清脆的声音，抬头一看，金色竖瞳看到那漂浮在空中的小人儿时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下意识反手将田沼要往身后拉。
“田沼，当心！那是妖怪！”
再次被保护的田沼要不明所以地望向明月夜：“明月夜大人，这是……”
他开口，明月夜也便不坐着了，抬手捞过小人儿轻轻拢在掌中，修长如玉的指尖温柔拂过她的头发，像在安抚宠物似的。
“别闹。”明月夜清脆的声音中泛着些许笑意。
小人儿瞪他，又瞪田沼要，小脸气鼓鼓地涨得微红，抱着怀里碧绿的花朵没好气地说：“我叫萤草，是花妖，才不是什么胸针！”
夏目皱紧眉头。疼痛使他难以集中注意力，也难以进行有效思考。他不认识明月夜，防备身为妖怪的小人儿，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身后的田沼要护得更严实。
田沼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能看到妖怪了，歉然地向萤草小姑娘一笑。
他倒不觉得萤草危险。
一来她是花妖，传说中的花妖都是善良柔弱的，虽然这只脾气似乎大了些，但战斗力应该不高，而且体型也小。二来，屋里还有个明月夜在，以他的实力，就算这只花妖想使坏，也一定可以对付，所以田沼要不担心。
手上略微加力拉住夏目，田沼要在他看过来时报以柔和一笑，再度将他扶住，向明月夜微微躬身：“明月夜先生，谢谢您借给我力量，现在您可以收回去了。”
虽然对眼中这个奇妙的世界略有不舍，但相比之下，田沼要更加担心明月夜的身体，希望他把注入自己体内的力量收回以保护自身，即便他说自己无碍。
“不用了，那些力量于我而言不过千万分之一，留在你体内也无妨。”明月夜漫不经心地道，说着，他的视线漠然从仍用警惕之色对着自己的夏目身上扫过，“有一个被强大妖怪缠上的朋友，你会需要这份力量的。”
闻言，夏目惊愕地瞪大眼眸，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又被气息呛住，不断咳嗽起来。田沼要连忙扶他坐下，双手轻柔拍抚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见他们二人都满脸焦急，焦急之物却截然不同的模样，明月夜忽然想到永远抓不住重点的三日月宗近，一抹笑意滑过唇角，又悄然淹没于漠然之下。
他一手拢着萤草小人儿，一手抬起，五指弹动，纤细的银色光线自指尖吐出，缠绕在咳嗽个不停的夏目身上，由内而外给他的身体做了一次“清洗”。
平复紊乱的气息，治愈多处擦伤、淤伤，顺便抹掉妖怪残留于他身上的妖气。
夏目只觉身上一凉，继而感到身心通透，仿佛被人用镜子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映照了一遍，疼痛与停不下来的咳嗽便全都消失了。抬头顺着未散的光线看去，正好看到明月夜收回手的样子，夏目惊叹于他的容貌与气度，却又生出浓浓的不安。
田沼要并不知道好友复杂的心情，见他没事便感激回头向明月夜道谢。
“明月夜先生。”坐在明月夜身前，田沼要看看夏目，又看看不远处面色淡然的青年，讷讷道：“他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朋友，夏目贵志。夏目，他是明月夜先生，来自华夏，就是他给我看到妖怪的能力，刚才救我们的力量也是他留在我体内的。”
“谢谢您。”夏目郑重地向明月夜道谢，嗓音中仍残存着惊惧之后的沙哑。说完，他平静地凝视明月夜，
明月夜眸光闪了闪，颔首不语。
见状，田沼要冲两人笑了笑，说道：“夏目，你还没吃晚饭吧？厨房里剩了一些饭菜，若是不介意可以暂时填填肚子。”
“正好我有些饿了，麻烦你了。”夏目微笑着回应道，这时的他与面对明月夜和萤草时的疏离防备截然相反。
原本他不会这样差别对待，但是现在有太多事压在心里，让他没心思考虑太多。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单纯的田沼要并未怀疑，拍拍夏目的肩膀后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房门合拢，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现在听不到我们说话了。”将不知为何突然兴奋的萤草放到肩上，不等夏目把目光从房门处收回，明月夜淡淡地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夏目猛然回头，抿紧了嘴唇。
“是您给予田沼看见妖怪的能力？”他一边问，一边看向坐在明月夜肩上无聊地晃着小腿的萤草。
明月夜懒懒点头。
“为什么？”忍了忍，夏目还是没忍住，语气不太好地问。
“因为他想看见。”明月夜的回答简洁明了。
夏目顿时有种“你这话我没法接”的无语。
“明月夜先生，您既然有让别人看到妖怪的能力，自己自然也能看到，所以您应该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能力，它只会给拥有者带来不幸。”夏目坐正身体，即便知道坐在对面看似懒洋洋的人实力或许远远强于自己，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我不希望田沼牵扯到妖怪的事当中，我希望他平安健康地过普通人的生活。”
听到这话，明月夜的内心起了一些波澜，因为夏目对田沼要的保护之心，也因为他藏在这份保护下的私心。
他既然说出不希望田沼要牵扯到妖怪的事当中这种话，势必怀着保护他安全的心思，当然，他也明白田沼要的想法，只是二者之间的冲突让他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他的私心。
有私心是好事，至少对于友谊是好事，更何况夏目的出发点是为了保护他。但这种保护，真的是田沼要想要的吗？
“我想，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没有考虑过他是以什么心情留在你身旁的。”明月夜终于不再懒洋洋的，他把两柄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地，并起双指虚虚抹过眼睛，漆黑的瞳仁中顿时流转出冰冷锋利的金芒，“幸与不幸，从来都是由参与者决定。是苦是甜，也得他自己去尝才知道。你从不剥夺哪怕只是一个偶遇的妖怪选择的权利，怎么偏偏他是例外？”
夏目闻言，咬紧牙齿，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沉默了很久才答道：“因为……”
明月夜实在不喜欢给人当知心哥哥，但他习惯有始有终。话题既然开始，自然要完整地结束。
“你希望他平安，也要给他选择的权利。我把力量给他，最低限度是保护他的安全，所以你就让他看看你眼里的世界吧。”明月夜用平淡得好像在问“今晚吃什么”的语气说着令夏目难以接受的话，“你身边的朋友那么多，难道匀不出一个位置给他？”
“不是这样的……”
夏目摇摇头，他扶住额头，不知想反驳哪句，也兴许他想反驳的是自己，明月夜却不知道了。
这时，木门被人轻轻拉开，二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看到站在门外的田沼要时，明月夜嘴角暗暗划过浅浅的笑纹，夏目眼中却泛起显而易见的慌张。
“田沼……”
“来吃晚饭吧。”微笑着打断他已到口边的暴露心思的解释，田沼要将手中端着的饭菜放到他面前，双手递上竹筷，在他发愣的目光里温声道：“吃完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夏目搭在两侧的手缠了一下。他接过筷子，一边吃，眼神一边时不时扫过田沼要的面庞，试图找到些许痕迹，但始终是无功而返。他一直笑得温柔平静，仿佛并未听到方才明月夜与夏目的对话。
可不知为何，夏目却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压抑着解释的冲动，夏目吃着本应美味此刻却味如嚼蜡的饭菜，到后来也不怎么敢再去看田沼要了。
晚饭吃完，田沼要按照自己说的将夏目送出了树林。在黑漆漆的夜色中，两人听到的除了林中不大不小的动静便是对方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夏目几次想开口，但每每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出了树林，田沼要仰头看了看明亮的月色，止住脚步问：“我就……送到这里吧。你能自己回去吗？”
“可以。”总算找到说话机会，夏目忙不迭点头，“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再替我……谢谢那位明月夜先生。”
“我会的，再见。”田沼要的笑容沐浴于朦胧月光中显得格外不真实，向夏目挥手道别，他转身便要离开。
“田沼。”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身影，夏目心里莫名一紧，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情感的驱使使他喊住了田沼要。只是他回头看来时，夏目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道：“明天见……可以吧？”
田沼要被他逗笑了，流转着浅浅金光的眼瞳折映出粼粼波光：“嗯，明天见。”
……
拖着脚步慢慢走入院子，田沼要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得寂寥无比。
他仿佛陷入沉思，进入院落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到家里还有个明月夜，忙扬起礼貌的笑脸，一转头，就见从醒来开始便扎根似的倚在门框处的明月夜踩着木屐立于满院草木间，换上了那身后来被自己洗净修补好的白衣，衣袂飞扬，清冷气度不输天边明月。
彼时，他正捧着萤草同她争执着什么，听到动静下意识回头，小小的瞳仁中映出田沼要时似乎愣了愣，继而在他的注视下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
并不温柔的动作，却藏着温柔的心意。
不知道自己满脸都写着“求安慰，求顺毛”的田沼要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握住明月夜的手，把脸埋入他掌心。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温柔的眼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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